作者:孤独麦客
数日前夏军反击,一扫之前被动挨打的态势,大军前出,猛冲猛打,让汴军有些措手不及。
虽然将夏军凶猛的反击遏制住了,但前线将士心理大受震撼,尤其是被打残了的坚锐军,已经无力再战,只能让他们先撤了。
战斗力相对低下的土团乡夫会第二批撤离。
精锐善战的衙军主力留守营寨,接应各方。
“萧将军——”庞师古迟疑了一下,但还是问道:“大帅下令撤军,可是因为其他方向有变?”
“有的。”萧符点了点头,道:“濮州方向,朱瑄不知道为何,突然率兵出城。夏贼蕃将李仁欲、拓跋仁福率六千骑呼啸而至,王重师、贺德伦迎战,击退郓兵。夏贼骑兵冲了一次长剑军,损失惨重,随后便避而不战,只专事劫掠。此等蕃人,固不愿为邵树德卖命,但对财货极为渴求,听闻在郓镇时便多有劫掠之举,此时又劫曹州,甚是麻烦。”
朱瑄的出手,是促使朱全忠下令退兵的最后一根稻草。
朱家兄弟活跃起来,是可以预见的事情。虽然这对郓镇本身未必是什么好事。但这种武夫,没人可以控制他们,没人能让他们屈服,他觉得看到了机会,就出手了,就这么简单。
“朱瑄、朱瑾,死灰复燃。”庞师古叹了口气。
当初攻灭时溥后,本来就要移兵攻兖、郓了,但折宗本在南阳三路出师,声势浩大,生生逼得汴军改变了战略方向。
折宗本被压回去后,丁会趁势攻入唐州、随州,邵树德为了给他岳父减轻压力,又从河阳方向发动攻势。这翁婿两人,配合得妙啊!
如今,汴军主力尽在西侧,东侧的朱瑄又活跃起来了。
河南四通八达之地,突然变成了四战之地,让人极为懊恼。
“都将,连日阴雨,双方都无法动兵。眼看着雨势将歇,不如将寇将军所部召回,徐徐退往孟州?又或者,先将不善战的土团乡夫召回?免得仓促间,他们跑散得到处都是,白白给夏贼捉去。”萧符又建议道。
“张慎思刚到济源,他舍不得轵关的那几千人。”庞师古说道:“邵贼似是嗅到了风声,遣兵猛攻轵关,不计伤亡,死死咬住了守军。”
轵关守军本有七千余,这会应是不足七千了。你让他们怎么撤?
撤一部分?那剩下的人士气可就崩溃了,怕是和你争着跑路比谁快。
不撤的话,让他们钉在那里,那可就是弃子了。
这就是注定有人要被牺牲。
不甘心啊!
庞师古左算又算,不觉得这仗会败。
便是怀州让人偷占了,夏贼又增兵太行陉,但怀州战场的己方兵力仍然是够的,又有沁水运粮,后路无忧。即便轵关粮道可能受到袭扰,但关城之内本身就有三月所需粮草、器械,问题不大。
还可以打至少三个月啊!为什么现在就撤?
“不如我去趟济源,说服张将军痛下决心?”萧符提议道:“河阳也没几个人了,让邵贼得去便得去吧,咱们以后再杀回来就是。只要保住大军,就还有机会。河阳三城在手,我军可以随时前出。”
河阳三城的浮桥,规制巨大,通行便利。桥船在潭州、洪州制造,然后北运到河阳,连接起来,分南北二桥,是交通干道,在国朝称为“巨梁”,置水手二百五十人、木匠十人常年维护。
将这三座城池握在手中,就仍然保留着反攻的希望,虽然很可能仅仅只是希望。
“也好。”庞师古点头道。
撤退是一门艺术,李克用是此道高手,他自信也不差。
萧符出了营门后,看着泥泞的道路,叹了口气。
遥遥看了一眼西边,他将一些心思埋在心底,义无反顾地北上了。
汴州这个庞然大物,还没有显露出败相,不值得。
※※※※※※
怀州城内,契苾璋看着连绵的雨势,亦喜亦忧。
喜的是汴军攻势停下了,缩回到营地内,这让他大大松了一口气。
忧的是连日暴雨,道路泥泞,对他们这些骑马步兵来说简直是噩梦,机动力大减。
不过汴军戴思远部也有八千骑骡步兵,厅子都的一千重骑兵更是派不上用场,谁占便宜谁吃亏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杨亮还带着一千骑兵、三千骑马步兵在外头晃荡,这会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军使,汴军营地有动静。”薛离从外间走来,匆匆说道。
“你这厮别又骗我!”契苾璋骂道。
前些日子,薛离这厮半夜来报,汴军营内嘈杂声响起,大举火把,似要撤围而去。
契苾璋刚赌赢了一把,袭占怀州,反复思考之后,决定再赌一把,夜袭汴军。如果他们真的要撤围,此时多半无心恋战,可以占点便宜。
结果他妈的,冲到汴军营内一看,灯火通明,长直军严阵以待,当场让他们损失数百人,余众狼狈奔回怀州,差点被人跟着摸进来。
“军使,这回应该是真的。”薛离无奈地说道:“南边有军报传来,招讨使亲自发兵反击,杀贼数万,贼众胆寒,已不敢再战。”
“数万个屁!”契苾璋继续骂道:“我斩首两千,敢往上报一万,难道不懂这些破事?撑死几千人,多半还是庞师古不知道从哪拎来的替死鬼。”
“那要不要追?”薛离问道。
被契苾璋这么一说,他也有些不确定了。那个寇彦卿是真的狠,骗了他们几百个袍泽兄弟的人头,再上当的话,这城就没法守了。
“今天夜里,想办法派人突围,给杨亮传信,让他去追。”契苾璋想了想后,决定死道友不死贫道。
“杨将军在何处还不知晓。”
“就那几个地方,挨个找过去总能找到。”
“道路泥泞,怕是不好突围吧?”
“你哪那么多怪话?”契苾璋怒道:“要不你亲自突围传信?”
“末将立刻找人去办。”薛离当场说道。
※※※※※※
轵关城下,归德军同样缩在营内。
符存审看着连绵的雨势,沉默无言。
整个战局他心里有数。
河清主战场,双方杀得难解难分。随着高仁厚手下兵力愈发厚实,汴军攻占河清的可能性越来越低了。
而攻不下,又有这么大的雨,军士们吃不了热乎的饭,时间长了士气受挫,更有可能引发军中疫病,不退还能怎样?
怀州卡在济源身后,汴军若想将轵关、济源一线的上万兵马接回去,就必须牢牢看住这个要点,不让他们出城追击,不然这万把人多半跑不掉——在大撤退的背景下,若主力部队还好,军士们征战多年,知道该怎么交替掩护,但轵关这里的兵,他观察过,定然不是汴军嫡系主力,没那么厉害,他们的士气下降程度一定十分惊人。
手头有归德军七千余众,还有从齐子岭带过来的数千河中土团兵。大帅最新的军令也传到了,河中节度使王瑶将率一万衙军、一万土团乡夫东行,增援齐子岭,猛攻轵关。
可惜还没到。若汴军再晚走一阵子,那就再好不过了。
傍晚时分,连续多日的雨水终于停歇了。夕阳从云层后露出了半边脸,将红色的光芒洒遍大地。
符存审登上营中望楼。林间草木上的夕阳,在他看来似乎隐隐带着血色。
营外跑回来几个浑身泥猴也似的的斥候,他们牵着马儿,马背上捆着一人,似乎是俘虏。
都虞候跑了过去,低声交谈几句,随后一挥手,让人将俘虏押到帐中,打算亲自审问。
符存审神色一动。
第054章 济源
都虞候跑到符存审身边,低声说了半天,良久之后,才一挥手,让人将俘虏提了上来。
“你是何人?”符存审让亲兵给他松绑,和颜悦色地问道。
“河阳衙军左厢队将宋颀。”俘虏答道。
他的神色有些苍白,不过似乎没之前那么惊慌了,不知道是不是给他许诺了什么。
“为何被擒?”
“出关樵采。”
“你说有同乡在济源,张慎思要撤退了,此事当真?”
“某那同乡是这么说的,他在济源戍守。昨日押送一批赏赐、酒肉到轵关,给弟兄们发下来,让大伙好好守关,皆有厚赏。”
符存审暗暗思考。
如果此事为真,那张慎思可真够缺德的。派人送酒肉劳军,还发赏,激励轵关守军固守,自己却准备开溜了。
“城内守军可有调动?”
“有。调走了一部分,说要去怀州攻夏贼——夏兵。”
“这部分是什么人?你怎知道他们被调走了?”
“都是汴州人,昨日便动身去济源了。”
“你的消息是同乡告诉你的?”
“是。”
“可有其他人知晓?”
“或许有吧。”宋颀不确定地说道:“但军中禁止谈论战局,违令者斩,某亦不知有多少人知晓。”
“你为何不走?”
宋颀有些尴尬,道:“今日便准备走的,谁想被擒了。”
符存审随后又问了好一会,这才让人将他带下去看管起来。
“传令下去,杀羊犒军,今夜好好休息。”他很快下达了命令。
同时也有些兴奋,机会似乎出现了。汴军终于忍不住要退了,如果他能尽快攻破轵关,扫除这个令人厌烦的障碍,那么就有机会深入到济源、怀州一线,死死咬住撤退中的汴军,撕下一大块肉。
五月二十九日,来自河中的土团乡夫被逼着再度发起进攻。
山道之上,巨石、檑木轰隆隆滚下来,擦着非死即伤。更有那建于高处的哨塔之上,刁钻的箭矢无时无刻不在收割着人命。
这就是地利加成带来的优势,本来是无解的,似乎只能靠人命一步步填平。但蜿蜒曲折的上坡道上,正常情况下你准备丢下多少人命呢?
幸好情况发生了变化——
“汴军兄弟们,别守啦。”
“汴军兄弟们,你们被丢下当了替死鬼。”
“张慎思已经跑啦。”
“济源已被我军攻占,你们跑不掉啦,不如降了。”
草丛之中、山道之旁、树林后面,呼喊声此起彼伏,试图动摇汴军的战斗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