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391章

作者:孤独麦客

同时,他们也测试到了汴军的底细,那就是河阳一带非常空虚,汴军兵力主要集中在城池堡寨之中,属于一个个孤立的据点。河清县、柏崖仓的守军,居然连出城驱赶他们这支骑兵的胆量都没有,说明不是敢战的衙军,同时数量也大为不足。

稍稍一出手,汴军就露了底,这仗越打越有意思了。

“叔父所言极是,侄一定会从严治军,不负叔父所望。”王瑶答道。

言下之意,我自己管,你别插手了。

邵树德笑了笑,轻啜茶水,仔细品味。

王瑶心中忐忑,对面前的茶水一丝兴趣也无。

他现在只能管管河中府,慈、隰二州已经有点不听话的苗头了,晋、绛二州更是自说自话,大小事务全跑去向邵树德汇报。

但是,就这么一个严重受限的河中节度使,依然让他极为迷醉。

出行的威仪,生杀予夺的快感,以及那深埋心底的无限可能,都让他难以舍弃。

这年头的武夫,并不是所有人都感到害怕,野心家还是很多的。

“高仁厚和我说,有些蒲军将士还是打得很不错的,他很欣赏。”邵树德放下茶杯,看着王瑶说道:“侄男便挑两千精壮出来,交给高将军吧。”

王瑶神情一变。

“怎么?可是有难处?”邵树德貌似关心地问道。

“无事。”王瑶暗暗吁了一口气,挤了挤笑容,道:“便宜这些兔崽子了。能到高将军帐下效力,定然欢喜不已。”

“高将军的眼光还是很毒的,可别拿羸兵糊弄他。”

“不敢,不敢。”王瑶笑得愈发开心了,道:“都是技艺娴熟的积年老兵,拉上阵便能战。”

“这便好。”邵树德笑道。

随后又与王瑶谈了些有关绛州铁矿的事情。此时全国共有68个州产铁,绛州就是其中之一,产量还不小。河中府军士需要打制器械,需要绛州供应铁料。邵树德暂时不想在这事上卡王瑶,反正他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就行,多少是个制衡。

王瑶走后,邵树德让两位儿子坐到身侧,道:“方才王瑶心里明明恨极了为父,但却不敢发作,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为父夺他精兵,逼他带兵与汴军厮杀消耗,还将盐利、税关所得拿走迁移军士家人,每一件事,都对他不利。但为父保证他节度使的位置,朔方军的存在,也客观上压制了河中野心家的冒头,所以王瑶他对为父是又痛恨又感激,只要我不把他一步逼到墙角,而是钝刀子割肉慢慢消耗,他就很难下定决心翻脸。”

承节、嗣武静静听着,但理解这些事情,对他们而言可能还有些难度。

“但这些招数也不是对所有人都有效。”邵树德宠溺地摸着两位儿子的头,笑道:“得看人的!这世上有很多武夫,他不会考虑那么多,性格暴躁、易怒、冲动,做事不考虑后果。若将王瑶换成李克用,当场就拔刀和我干起来了。”

“伯父真的那么冲动吗?”邵嗣武有些好奇。

“伯父如果这么干,可比那王瑶英雄多了。”邵承节也道。

“哈哈。”邵树德笑而不答。

邵嗣武,更像自己,从一些小细节方面可以看出,做事喜欢考虑方方面面的因素,不愧是玉娘的孩子。

邵承节,更“勇”一些,喜欢以力破局,这可能与他从小受到万般宠爱有关。

都是好孩子,邵树德对他的这两个“作品”非常满意。

“大帅和两位公子都在。”陈诚在外面徘徊了一会,见邵树德教子完毕,便笑着走了进来,一一行礼。

邵氏父子三人起身回礼,然后落座。

“大帅,折令公退兵了。”陈诚开门见山,仔细讲起了刚收到的军报。

南阳三路出师,如今看来声势是达到了,也取得了一定的战果。

西路军王遇部袭破鲁阳关,进占鲁山县,尝试攻了一下平高城,没打动。随后他做了一件很果断的事情,即留少量兵力在鲁山县监视汴军,主力退回了鲁阳关,同时大力整修、加固关隘,做长期坚守的准备。

东路赵匡璘率膨胀到万人的兵马渡过淮水,四处袭扰,得粮五万余斛、人口近万、钱帛若干,统一押回了申州,随后往随州转移。

丁会率三万衙军赶到蔡州,赵匡璘闻风而遁,在汴军离他们还有百里的时候就逃回了淮水南岸,颇有“上勇”的风采。

最关键的中路威胜军两万人,又要分兵监视葛从周,还要攻叶县,有些力不从心。

围城半月,死伤不轻,始终没能拿下叶县,最终无奈撤退。

葛从周趁势追击,都将折从古断后,损失了两千余人,但主力成功退回了方城关。

西路、东路,都可以说是获胜了,但中路说平局都很勉强,严格来说是败了,因为强攻叶县以及撤退时所产生的死伤远超汴军。

“这么说,丁会将从徐州减下来的兵马都带到了许、蔡。”邵树德轻轻放下军报,似乎并不怎么担心。

“大帅,现在战场重心,应该转到唐州和申州了。”陈诚说道:“丁会既来,当不会轻易就走。宛叶走廊这条路,有方城关在,问题不大。三鸦谷路,我军既已得鲁阳关,汴军也很难轻易突入,故邓州一路无忧。如今需防备汴军攻唐、申二州。”

“唔,如果情况紧急,可放弃申州,收缩兵力,固守唐州。”邵树德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

淮西一带的驿道体系,主要有两大串,都是南北向。西边一串,从洛阳南下经汝州至襄阳;东边一串,郑、汴经许州、蔡州南下申、光。

这两大驿道集群,过邓州,也过申州,但就是把唐州漏掉了。

事实上唐州北边是山,路不好走,仅有一条不甚宽广的小驿道通往蔡州,这是需要重点防御的方向。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事还是交给折帅来办。”邵树德说道:“昔年张全义治汝、洛,河南府得民五万户,汝州仅万户。葛从周在汝州征战,所需夫子役徒,多来自陈、许、蔡三州。此番丁会又来,这三州百姓又不是铁打的,总得喘口气吧?寒冬腊月的,汴军短期内也无力发动大规模攻势。”

“大帅,料贼以宽啊。”陈诚提醒道。

“明白。”邵树德摆了摆手,说道:“等过了正月,我就在河阳一带发动攻势,再调动一下汴军。”

折宗本三路出师,吸引了汴军过来,转入守势,那么邵树德就在河阳一带发动大规模攻势,再吸引汴军注意力。如果朱全忠扛不住,往河阳增兵,那我就转入守势,然后折宗本再在南阳发动攻势,袭扰汝、蔡等地。

至于朱瑄、朱瑾兄弟,邵树德不指望他们提供多大帮助。

事实上他现在还有点担心因为自己的帮助,让二朱比历史上提早败亡。

二朱没有外人帮助,麻木地顽抗坚守,或许能坚持个两年。可一旦有人给了他信心,他不装死了,反而活跃起来,这是有可能吃大亏的,毕竟他们现在野战基本就是败,没有第二种可能。

他们继续存在下去,牵制汴军兵力,当好“气氛组”,就已经可以了。

第022章 新年

大顺五年的新年即将到来。

王屋县、齐子岭这边有大军屯驻,邵树德也没有返回龙池宫。

他将两个儿子送了回去,自己则继续住在金仙观。

金仙观其实一直是有女冠的,直到李罕之这凶神入主泽潞,从此便空了下来。

不过最近又有一位女冠在此出家,体悟道家奥秘。

隐没在苍松翠柏中的厢房内,玄翠女冠刚刚梳洗完毕。

威震西北的灵武郡王拥被高卧,手中还在翻阅公函。

女冠出门转了一圈,随后便端着早膳进来了。

她嘴角含笑,看到男人招手后,毫不扭捏作态,直接坐到了他怀中。

玄翠女冠的俗家名字叫拓跋蒲。

二十多岁的老姑娘了,但一直没嫁人,总不是个事,于是出家当了女冠,寻仙问道,倒也落了个清净。

“入道有些时日了,可有感悟?”邵树德轻抚着像小猫一样乖巧的拓跋蒲,问道。

王屋山号称“天下第一洞天”,司马承祯修道之处,宫观非常密集。

金仙观本公主修道之处,安史之乱爆发后,公主发现她到底无法摆脱俗世羁绊,于是跑路去了川中,省得被叛军抓获。

金仙观现在成了拓跋蒲的修真之所。有田十顷,租给了拓跋家族的一些远亲耕作,兼充作道观护卫。

她爹拓跋思敬神通广大,最近也把生意做到了邵州五县。

事实上邵树德也很诧异。

拓跋思敬做长安生意他可以理解,赚钱嘛。但巴巴地跑到邵州做生意,卖日用品和农具,或许也赚钱,但距离遥远,还有战争风险,值得吗?

但来就来吧。

拓跋氏这几年做的事,都挺合邵树德胃口,连带着对他们家的印象转变了许多。

拓跋蒲陪自己这么多年,从拓跋小娘变成了女冠,让邵树德心中颇感愧疚。

折掘氏,稍稍有些过分了。

拓跋家一些可堪任用的人才,或许也可以多观察观察。

“修行尚浅,没有感悟。”拓跋蒲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邵树德拍了拍床铺,调笑道:“我昨夜在此入道,几达天人之境。”

拓跋蒲的脸一下子红了。

亲兵十将郑勇在外徘徊不定,邵树德看见后,直接喊他进来。

“大帅,有军报。”郑勇目不斜视,双手举过头顶。

拓跋蒲跑了出去。

邵树德接过军报看了看,随即大笑:“契苾璋的运气可着实不错。”

契苾璋率飞龙军三千骑马步兵,于怀州左近突袭了一支车队,杀敌数十,俘百余人。

一审问才得知,原来这是刚刚卸任河阳节度使兼怀州刺史的赵克裕的车队。

交战几年了,还是第一次抓获这么大的贼官呢,虽然已经被罢职。

赵克裕一大家子已经被送往河中,契苾璋则继续留在河阳,四处游荡,看看有没有机会。

军报上还附加了有关李罕之的消息。此人率军出太行陉道,去卫、相劫掠了。

卫州是魏博镇属州,五个县,人口不下三十万。其北面的相州六县,人口六七十万。

两州加起来一百万人口,物产丰富,商业发达,李罕之若没被魏博军打死,应该会有不少斩获。

“朱全忠的地盘和附庸四处着火,我倒想看看他怎么应对。”邵树德笑了笑,道:“让他烦恼去吧,我自回家过年。”

※※※※※※

萧符邀请了两位客人到家中饮宴:汴州押衙王彦章、朱全忠义子朱友文。

一位是他新交的好友,一位是他的下属,但身份不低,平日里处得也不错。

“杨行密大军围歙州,据闻已降。平定此地,内部便没什么大事了。”朱友文做士人打扮,一边饮酒,一边笑道:“宣、歙、池三州乃其起家之地,居然也能叛,此人到底行不行?”

“不可小看行密。”萧符看了眼朱友文,提醒道:“大帅本想嫁女杨氏,虽然行密拒绝了,但足见此人地位之重。”

一个被孙儒打得屡战屡败,连番溃逃的人,在神奇大翻盘之后,因为所处位置太好了,引起了各方重视。

宣州曾经传出消息,邵树德遣使而至,拉拢杨行密一起对付东平郡王,但被拒绝了。

随后东平郡王欲嫁女结好,这杨行密是走了哪门子运,各方都在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