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独麦客
身后的军士借着混乱,迅速跟进,双手重剑近身连砍,汴军的长矛手抵敌不住,连连退却。
“去死吧!”王德谦的长柯斧已经卡住丢弃,他抽出随身携带的横刀,哪里人多往哪里挤。
身上不知道被人砍了几刀,捅了几下,甲叶估计早就破碎不堪了。王德谦跃入人丛,横刀刺入一名贼兵腹部,还未及抽出,一贼挥刀砍来,他不退反进,合身抱住那人,头槌一撞,两人脸上都鲜血淋漓。
那汴兵拼死抵抗,王德谦杀得性起,又是一撞,然后用双手掐住对方喉咙,直如铁钳一般。
将士们受其激励,人人奋勇,长剑、陌刀连番劈砍,汴军支持不住,很快被推过了街角。
关城上方的火势越来越大了,城楼烧得劈啪作响,火星四溅。
即便是再愚钝的人,也知道己方被两面夹击了,正在南城拼死作战的汴军士气大跌,人人惊疑不定。
城南的定远军将士看到了关城内燃起的冲天大火,士气大振,人人奋勇,死命搏杀。
士气一涨一跌,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更何况守城的也不是什么精锐,州兵土团之流罢了。
很快,有人攻上了城头,并站稳了脚跟。
最后一股还敢厮杀的汴军疯狂冲了上来,双方毫无章法,战做一团,时不时有人互相抱着坠落城下。
在城头上厮杀的,也是无所不用其极。战到最后,牙齿都用了起来,咬着对方的鼻子、耳朵,鲜血淋漓。
鼓手扒了上衣,在寒冷的夜风中奋力擂鼓。他们的头顶仿如蒸笼一般,腾腾冒着热气。
激昂的鼓声之下,一队又一队军士登上城头,将汴军逐渐往下压。
王遇站在高台之上,鲜红色的披风随风起舞。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鲁阳关城头,在看到越来越多的己方军士登上城头,并且再也没有被驱赶下来之后,他轻轻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大事定矣!
关城之内,溃败的汴军到处都是。
他们四处寻找着可以藏身的地方。但这是一座关城,军事设施,哪来民房可供躲藏?
定远军士卒墙列而进,见人就杀。
失去了组织,失去了意志的溃兵是悲惨的。他们在大街小巷之中四处穿梭,但走着走着,就被大队定远军士卒围住,弓刀齐上,横尸当场。
血腥的屠杀持续了大半个晚上。
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最后一股躲在衙门里的汴军将校绝望之下自焚而死,才为这场惨烈的战斗划上了句号。
将近三千汴军,主要来自许州长社、长葛、鄢陵、扶沟四县,有州兵,有县镇兵,也有乡勇,几乎一个都没活下来,尽数死于鲁阳关。
“修缮破损城楼。”
“打扫全城,尸体都埋了。”
“将人头用大车装起来,带去鲁山县。”
最新的军令很快传了下来。
邓州土团兵们眼睛通红,沉默地拿着刀斧,开始收集头颅。
奋战了数日的军士们靠坐在墙上,无声地看着这一切。
临回家前最后一战,惨烈的伤亡几乎让所有人都难以承受。
“朝登鲁阳关,峡路峭且深。流涧万余丈,围木数千寻……”军判官元沔进了城,刚刚诗兴大发吟了几句,看到军士们射来的目光后,立刻停住了。
他叹了口气,天下雄关,就得拿命来填,奈何奈何。
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三鸦镇之外,一队兵马才刚刚出城,很快就收到了鲁阳关陷落的消息。
军将沉默半晌,随后派出数骑,将消息传往各方。
信使出了三鸦镇(平高城),向东北奔行,过鲁山县不入,至县东北北齐所筑之平周城(鲁城)换马,继续前行。
信使交替,龙兴镇、梁县(汝州)、薛店一个个落在身后,至郏城县神龟驿后,忽然派出了更多的信使。
仅一日时间,消息便从郏城传到了许州、洛阳、汴州。
“后魏孝文帝曾谓韦珍,‘三鸦险恶,非卿无以守也’。”汴州城外,巡视完农田的朱全忠擦了擦鞋帮上的污泥,道:“一鸦非在吾手,二鸦方陷,三鸦可能守之?”
敬翔凝眉思索,李振默然不语,韦肇欲言又止。
三鸦路,曲折迂回,不如宛叶道捷近平坦。葛从周主力屯宛叶道,偏师守三鸦谷路,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都算不得错。
鲁阳关又是坚城,有三千戍卒,夏贼便是死万人也攻不下,怎生就丢了呢?
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的时候。丢了就丢了,还有宇文周所筑之平高城,以及北齐为了对付平高城而筑之平周城,这里可千万不能再出问题了。
“南阳三路出师,贼势汹汹。西路破鲁阳关,进逼鲁山;中路围叶县,旌旗蔽日;东路克平靖关,入申州,窥视淮水。”朱全忠站起身,沉默半天后,终于问道:“葛从周行不行?”
敬翔有些失色。
葛从周这是要失去信任了,但他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聚精兵于郏城、昆阳故城,以叶县为饵,待贼师老兵疲之后,以新锐之军攻之,这方略并没有错,局面也没有崩坏,怎生才打了这几日,主公就不耐烦了?
敬翔隐隐觉察到了一个更大的问题,这可能比鲁阳关、申州之类的得失更严重:大帅心急了!
“让丁会去许州,总揽汝、许、陈、蔡之局。”朱全忠面无表情地说道。
第015章 出招
宋州城外,人喊马嘶,一支军队正在集结。
军士们脸上的表情很麻木,兴致也不是很高。
可不是么?这才修整了不到三个月,就又要被拉出去打仗了,虽说加发了赏赐,但大伙还是有些提不起劲。
一些小蟊贼罢了,要出动大军去攻,有必要吗?
太阳渐渐升起,雪后的宋州大地分外妖娆。
一群人骑着马儿从不远处路过,军士们明智地闭上了嘴。
丁会!
一个数次统领大军的,且深得东平郡王信任的人。
汴州军将体系中,除东平郡王外,资格最老的大概就是胡真了。但胡真资历老,位置也给得很高,反倒失去了实权。若不是天杀的夏贼攻入河南府,胡真都不一定有领兵的机会。
李谠、李重胤这类亲信被斩,滑州军团也被派上战场消耗,嘿嘿,邵树德打过来,说不定还救了胡真一命呢。
胡真之外,就是朱珍、丁会、邓季筠了,庞师古都不如他们。
这三个人如果非要分一下的,那么朱珍是头号大将,其他两人都比不了。
但朱珍怎么回事?最近几次出征,都没让他领兵,难道是战功太高了,不想再给他机会了?
东平郡王,就是疑心病太重了。
和丁会并辔而行的是骑都将张存敬,亳州人,朱全忠的元从老人。
“杜洪一被打,大帅就得救,不然以后谁还上供?”策马路过时,张存敬无奈地说道:“这人也太差劲了。鄂岳六州,也不是什么小镇,结果愣是处理不了那些贼帅。”
鄂岳镇在南方,其实是一个异数,因为它有三万军队,一年赏赐折合钱七八十万缗。
在淮西蔡贼对抗朝廷的五十余年中,鄂岳镇数次参与针对淮西镇的军事行动。
比如德宗贞元十五年,宣武、河阳、义成、东都汝、成德、幽州、淄青、魏博、鄂岳等十六个藩镇联军讨淮西吴少诚,鄂岳镇就参与了。
当时鄂岳镇也比较能打。元和九年时,观察使柳公绰善于治军,不但“疾病、养生、送死,必厚廪给之”,同时,“军士之妻冶容不谨者,沉之于江(这……)”,故人人奋勇,战斗力暴增。
离谱的是,鄂岳节度使一般都是文人,知兵又善于治军,确实厉害。不过他们都是世家子,善于书法、文章,同时骑马射箭的本事也不赖,很难说是单纯的文臣,毕竟国朝没有明显的文武分野。
鄂岳镇还参加过平定浙西李锜、西川刘辟谋反的战争。
该镇每年派出一千五百名士兵远赴西北戍边。咸通年间,与徐、许、滑、汴等镇兵入西川战南诏。
咸通三年,南诏攻安南。安南经略使王宽告急,鄂岳、襄州、江西、荆南兵四百余人赴援,赶到交趾城,与南诏兵战,杀敌两千余人,最终全部殉国。
鄂岳镇,那会是真的敢战,后来这里两次被王仙芝、黄巢攻破,彻底玩废了,成了如今这个德行。
“杜洪死不死无所谓。但申、光、蔡三州本为一体,可不能被夏贼夺了去。”丁会勒住了战马,看了眼正在缓缓出动的大军,说道:“夏贼若占据蔡州,则全局被动。其兵四处掳掠,防不胜防,麻烦大着呢。”
“葛从周在汝州都做了些什么?鲁阳关一破,若平高城再丢掉,广成泽、龙陂两牧监被攻占,那乐子可就大了。”张存敬冷笑道。
他是骑兵,当然最关心马匹。
广成泽牧场在临汝县境,养马两万余匹,龙陂监在郏城、襄城间,养马万余匹,是汝州南部两个最大的牧监。
虽说河南马政发展得不错,但一次损失三四万匹马,还是很心疼的。
“葛从周也是没办法。”丁会叹息了一声。
他知道东平郡王的脾性,葛从周这种资历不深的人能统领汝州战局,本来就很让人惊讶了,但这次失了分,以后日子怕是不好过。
“咱们带三万人至蔡州,可得小心行事。夏贼这次三路北上,气势汹汹,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人。”丁会继续说道:“先把蔡州局势稳住。后面怎么做,我还得再看看。”
数万大军南下陈、许、蔡,是东平郡王定下的决策。
临出发前,特意召丁会至汴州,面授机宜。
核心要旨就是快,快速击破折宗本北上的大军,然后北上,参与围攻朱瑄、朱瑾的战争。
话说到这份上,丁会还有什么不懂的?
现在最要紧之事,还是攻灭兖、郓、徐三镇,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连淄青镇一起收拾了。这都是大肥肉,一旦吃下,能极大增强实力的那种。
在河南府与夏贼鏖战,能有什么好处?双方都大亏特亏。
派十万以上的大军至洛阳,那就上了邵贼的当,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只有坚持攻兖、郓、徐、青四镇,扫平自己的后方,随后才能抽调兵力西进,与夏贼决战于洛阳,一举破敌。
如今看来夏贼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在短时间内无法突破河南府山地的情况下,从南阳出兵北上,确实是一着妙棋。若放任不管,其他州县不谈,蔡、许、颍等州都会受到相当的威胁,那会相当难受,毕竟这里可是提供钱粮的大后方啊。
数万大军增援空虚的蔡州,几乎是必然之事,至于后面是不是跨过淮水,进入申、光、安地区,那可就要看汝州的战局走向了。
不知道为什么,丁会总觉得邵贼还会玩别的花招。或许是河南府,或许是河阳,面临大战的可能性相当大。
这就是不想让我们腾出手啊!
丁会第一次对未来的局势有些不确定,有这种恶心的敌人在,河南的地理劣势暴露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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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树德是在十一月初十夜间收到消息的。
侍女赵氏抓着军报,跨过散落一地的襦裙、小衣,轻轻俯到邵树德耳边,报告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