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独麦客
“大河冻得这么严实?巢军部署如何?”
“皆在长安左近。”
“贼众不思进取,但在长安淫乐。”邵树德冷笑:“诸镇兵马何在?”
“圣人幸蜀,诸军无所适从,时有愿投黄巢者。唯凤翔节度使郑畋写血书抗贼,斩黄巢使者,并约诸道兵马汇于凤翔。”陈诚道。
郑畋?这个人最近给邵树德的印象比较深刻,因为封隐帮他走的门路便是李侃、郑畋、西门思恭一系。只是没想到他一个宰相,竟然如此有魄力,在部将们首鼠两端的时候,还能笼络住那些人,并联系诸道兵马,相约讨贼。
圣人若知,当给郑畋记一大功吧?京西北八镇,十多万兵马,正在茫然无所适从的时候,黄巢又在四处派遣使者拉拢,许以高官厚利,一个不好,就会被人全部拉走。郑畋此时快刀斩乱麻,本身又是宰相出身,有号召力,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已经跑路的皇帝,他拉住一镇,黄巢便少得一镇,此功不大,还有什么功劳更大?
“附近可有王师?”邵树德拿起地图,仔细审视周边诸县。
“未曾听闻。”
“同官县的消息不可靠,给我把朱叔宗、折嗣裕二人找来。”邵树德命令道。
朱、折二人联袂而至。
“朱副将,之前派出的侦骑回来没有?”邵树德不敢相信陈诚从同官县那里得来的消息,于是直接问道。
“未回。”
“让折十将配合你,人全撒出去。也不要太远,以泾阳为限,免得打草惊蛇。”邵树德下令道:“巢众再不思进取,长安左近不可能没有防备,给我查!不查清楚,铁林军就不动。”
朱、折二人走后,邵树德又找来了李延龄,询问军中粮草,得知出征以来共消耗一万一千斛军粮,顿时放下了心。军有粮草,这仗才能打,明日还得派人去同官县搜集一些,储备越充足越好。
能做的都做了。邵树德回到营帐,继续研习兵书。
他现在并不慌。黄巢部伍中很多将领从军不过两三年,他们的水平未必有多高。不自高自大是对的,但也不能自轻自贱。铁林军如此精锐,连鄜坊节帅李孝昌都另眼相看,别人想打败自己也没那么容易。
再说,还有经验丰富的诸葛大帅坐镇呢。
关中的夜晚寒冷而静谧。
看完兵书后,邵树德走出营帐,呼出一口白汽,开始巡视大营,范河默默跟随。
地面早已被严霜覆盖。值守军士的朔刃在月华下反射出森冷的寒光,营内除了偶尔响起的刁斗声、巡逻军士身上甲叶的碰撞声外,再无其他动静。
四千军士屯驻的大营,就仿佛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猛兽,随时可以暴起噬人。
※※※※※※
清冷的夜空下,折嗣裕招呼众人停下。找了块背风的地方,众人稍事歇息,也让战马喘息一下。
折嗣裕今年二十来岁,身材不高,但很壮实。脸上一道狭长的刀疤似乎是他武勇的象征,来到铁林军没多久,就与素有勇名的卢怀忠比试过,不分胜负,一下子就站稳了脚跟。
自己当上骑军十将,可不是无人可用,更不是沾了妹婿的光!
“休息完了,继续走。”小半个时辰后,折嗣裕翻身上马,刀疤在夜色中显得更是狰狞。
跟在他身边的十余骑默不作声,快速整理好马鞍、兜带、器械。片刻后,一行人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榆树村的夜晚颇不平静。数名巢军斥候在晚饭前后突然闯入,直接征用了一户民家。
领头的汉子满脸风霜,双手布满厚茧,一看就是军中摸爬滚打了多年的老手。
手底下几个人是在河南招募的,也是老手,不过军纪很差。一进屋就先弄死了老夫妻两个,然后将反抗的丈夫给绑了起来,嘴里塞上破布,当着他的面玩弄起了新娶不过数月的娘子。
领头汉子名叫董忠,见手下如此做派,啐了一口,径自到外间洗刷马匹去了。
他们是中卫大将军、北面游奕使张言的人马,归左骑都将李唐宾直接指挥。此番北至同官左近,也是例行查探,看看鄜坊那边有没有大军南下。活动两天了,一根毛也没见着,李孝昌那个怯懦之辈,大概还在观望局势吧。
董忠刚刚在京城抢了个娘子,据说是侍郎家的女儿,还未出嫁。直接掳回家后,日夜挞伐,若不是上头把他派出去查探军情,估计都不愿意下床。
“官家小娘就是够滋味。”洗刷马匹的同时,董忠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新妇。那楚楚可怜的小模样,还有无奈屈服的眼泪,每次都让他把持不住,非得好好尽兴一番才行。
“跟了黄王,才有这等造化啊。”董忠嘿嘿一笑,大黄牙龇了出来。
正想到美处,突然后心一痛,眼前一黑。
不好,刚才忘着甲了!董忠中箭的那一刻,心中满是懊悔。
而随着心脏渐渐停止跳动,他的眼神也愈发涣散,抽搐了一小会后,再无声息。
“杀了他们,留一个活口。”折嗣裕放下步弓,低声命令道。
屋内几人听到动静,两刀将屋内夫妻斩杀,然后拼死往外冲。不过数枝长箭射来,直接撂倒三人。剩下一人被射中大腿,半跪在地,正待发狠,却被数把横刀架在肩头,顿时冷静了下来,额头也渗出了黄豆般大小的汗珠。
“某要问你几个问题,回答得好了,便不杀你,带回去任我们将军处置。”折嗣裕将一把匕首拍在俘虏脸上,说道。
此人赶紧点头,神色又是紧张又是绝望。
“你们是谁的人?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等乃左骑都将李唐宾帐下斥候,来此查探伪唐鄜坊镇军情。”
“骑都将?帐下都是骑卒吗?”
“步骑皆有。”
“说清楚!”折嗣裕将匕首狠狠插在俘虏腿上的箭创处。
俘虏惨叫一声,咬着牙回答:“骑卒五六百,步卒四千余,屯于三原。”
“什么时候来的?”
“今日刚至。”
“为何来此处?”
“听闻有河东军过河,前来布防。”
“李唐宾是谁的人?”
“中卫大将军、北面游奕使张言,我等皆是张将军的人。”
“其他面有游奕使吗?”
“西面游奕使彭攒、南面游奕使季逵、东面游奕使朱温,有众多少某也不是很清楚。”
折嗣裕将匕首交给一名手下,让他继续问其他细节,自己则来到屋外,对一名正在望风的手下道:“速回同官,就说巢军李唐宾步骑近五千人已至三原县,目的是堵截河东兵马。”
手下依言而去,折嗣裕则又回到了屋内。
“问完了吗?”他问的是自己手下。
“问完了,贼军正在集结人马,准备西攻凤翔。另外,他们可能会派一支人马东出潼关,前往河南、河北收取州县,这只是军中流言,不好证实。”
“问完了就动手吧。”折嗣裕道。
数名属下应命,直接挥刀砍下。
“将军,你不是说——啊!”
“我的话你也信?”折嗣裕一声嗤笑,道:“把尸体和血迹清理了,撤!”
第017章 风劲角弓鸣
将军猎渭城(中)
广明二年正月二十七,同官县北。
一大早邵树德就得到朱叔宗来报,河东军先锋一部数千人已至同州。邵树德立刻赶至诸葛爽帅帐,汇报这个重要消息。
“伊钊、朱玫二人领兵?”诸葛爽背着双手,走出大帐,看着营内猎猎飞舞的军旗,道:“一为府城牙将,一位代州镇将,欲将兵前往栎阳?”
“大帅,栎阳在长安东百里,离贼将朱温屯驻之东渭桥50里,与我军相隔甚远,不如令其西渡洛水,往同官、华原、富平一线而行。如此,我军则可增至两万余人,胜算大增。”邵树德建议道。
“这几县粮草可足?两万大军的花销可不少,支持得住?”诸葛爽问道。
“末将已派人收集粮草、钱帛,两万大军应是可以。”
“好!仲保,持本帅将令,令伊钊所部渡河后,即刻西进,至富平县,待本帅亲至后,再做计较。代州刺史朱玫如果有意,亦可赶来汇合。王重荣已叛,诸将正该同心协力。”诸葛爽一声令下,其义子兼亲兵十将诸葛仲保立刻大声应是,随即挑了十余骑,径自往东南方向而去。
“同官县也不用去了,留一军收集粮草钱帛,大队前往华原。”诸葛爽又下令道。
“末将遵命!”
诸葛爽决心既下,铁林军便拔营启程。而此时,邵树德也已收到消息,贼军左骑都将李唐宾部五千人已至三原,离同官县不过百里之遥。
诸葛爽得知消息后有些踌躇:“树德,贼军可是已知晓我部行踪?”
巢军在河南的战绩太“辉煌”了,所过之处几无敌手,诸葛爽还是有些担心。
“大帅,贼军亦有游骑,可四处侦察。李唐宾既来堵截河东援军,应有几分本事,不过我军既然决定前往富平,不妨继续进军。末将当广布侦骑,定不为贼军所趁。”邵树德劝道。
附近已现贼军踪迹,此时最忌讳的就是举棋不定。铁林军南来京兆府,难道一矢不发便退回鄜坊?没有这个道理。
诸葛爽也只是一时恍惚,被邵树德这么一劝,立刻就清醒过来,道:“幸有树德提醒,传令下去,加速行军,前往三原。”
“卢怀忠!”邵树德下令。
“末将在!”
“传大帅令,各营加速行军,两日内赶至华原县。”
“得令!”
而此时的三原县内,一群贼军正哈哈大笑着追逐着四散而逃的妇人。
骑着高头大马的李唐宾撞见了,也不过笑骂几声,并不觉得如何。一路上都是这么过来的。儿郎们快活过了,才能积聚士气,才堪战。至于伪唐官军,他在河南见了太多被自己杀得七零八落的所谓官军,不过如此。
巳时,数骑从北门而至,观其装束,应是散出去的游骑。这些人神情凝重,入城后丝毫不减马速,一路上撞飞了好几个抢得晕晕乎乎的贼军士兵,至李唐宾近前后,才勒马报道:“将军,同官县南出现伪唐军大队,应有三四千人,往华原县方向疾进。”
“可有骑卒?”李唐宾听闻后也大吃一惊,以为鄜坊军过来了。
“只有寥寥百余骑,一见我等靠近,便围了上来。”
“三千余人,没有骑卒。”李唐宾一笑,道:“便先击垮了这部伪唐走狗又如何?”
在河南、淮南,他经常充作先锋,多少次追着官军的屁股撵,这让他建立起了强大的自信心。伪唐军队,不过如此!
“将军,张游奕使给我部的命令是前往梁田陂。”有人劝谏道。
“混账东西!”李唐宾直接一马鞭抽了过去,怒道:“再敢多言,本将先斩了你!待击破这股唐军,抢了华原、富平,再东去梁田陂,亦来得及。传令下去,收拾部伍,向北进发!”
李唐宾将令一下,三原县内顿时鸡飞狗跳。贼军各营军士在军官的鞭打责骂下,慢吞吞地收拾着抢来的财物,至城外集合。有些动作慢的,直接就被李唐宾的亲兵拿下斩了。
贼军,也不全是乌合之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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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明二年正月二十九,铁林军除辎重一部尚在同官县收集粮草外,主力已开进华原县城。
华原县即后世耀县,三原县在后世三原东北,两者相隔五十余里。铁林军当日入夜前进城,而此时李唐宾部也已行进到了县南十余里的地方,并在此扎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