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365章

作者:孤独麦客

主帅的威望,往往就是靠一件件小事积累起来的。

河对面的邵贼,于遮虏军城远距离射杀敌兵,在代北镇压军乱,于晋阳袭杀桀骜衙将贺公雅,在河东地面上小有名气。后又讨黄巢,破拓跋思恭,收河陇,平兴元……

你所做的每一件让人惊叹的事,都会被军士们传唱,一点点加深威望,最终不可动摇。

你走到哪里,军将们尽皆俯首,不敢有二心。

你下达的每一个命令,军士们都会无条件服从,尽心去做。

便是投降而来的外军,也会为积威所慑,收起那份嚣张跋扈的心思,暗暗隐忍蛰伏。

王珂,终究不是邵树德那种从底层杀出来的枭雄,他没这份胆识。

诸军轻视,岂能无因?

※※※※※※

邵树德在铁林军三千骑卒的护卫下抵达了北岸。

侍卫亲军两千人尽皆下马,跪拜于地。

邵树德拢着马缰,看着正在填河的河中军士,道:“昔年马太尉攻田悦,用的便是此招。王珂仅得其形,未得真髓。用兵之道,虚虚实实,马太尉可也遣人至上下游造浮桥呢。侍卫亲军皆我手足,何在此逗留?速速奔出,沿河巡弋。”

“遵命!”孟知祥、慕容福二人拜道。

说罢,翻身上马,大旗一扛,两千骑分成数部,至各处巡弋。

“叔父!”王瑶听闻邵树德亲来汾水后,立刻赶来相见。

王瑶下马行礼,邵树德只安坐于马上,微微点了点头。

铁林军游奕使徐浩跟在后面,目光在王瑶的一众亲兵身上逡巡,有如实质。

“叔父,侄儿欲今夜挑选勇士前出,毁掉贼兵锁链。”王瑶用询问的语气说道。

“侄男拟守乎?拟战乎?”邵树德问道。

王瑶犹豫了一下,最终发狠道:“战!不战,早晚束手就擒,战未必死,何不战?”

“若战,王珂为我填河,省了造浮桥的工夫,复何嫌也?”邵树德问道。

王瑶一愣,下意识说道:“侄智计不如叔父,叹服。”

“铁林军明日便至,贼军若来,便与其战,何惧之有?”邵树德笑道:“贼军号十万之众,我止三万,破之易乎?”

“贼军易与,杀他个人头滚滚。”徐浩大声道。

“杀他个人头滚滚!”铁林军将士们都知道这个口头禅,纷纷大呼。

“杀他个人头滚滚!”邵树德大笑,一夹马腹,三千骑军沿河奔驰,旗幡林立,威势惊人。

铁骑军已经渡河,打探到了隰州方向并无晋兵,邵树德便果断率军西进了,决战时机已经成熟。

壁垒中的绛州军士也在打探消息,得知铁林军来援后,士气大振。

人的名树的影,灵武郡王这么大的地盘,难道是别人送的不成?

铁林军上万步卒第二日午后抵达了战场。

王瑶将来自绛州的一万土团乡夫撤出,腾空了营地给铁林军步卒屯驻。至于三千骑军的营房,则是临时赶制的。

王瑶还算知兵,营地都立于高处,多半是怕被水淹。

而草木茂盛的汾水之畔,又少了一小片树林……

五月十三,河中军举着大盾,奋勇填河,几乎已经完成了大半。

“把土墙拆了,清空河畔之地。”邵树德登上营中望楼,眺望对岸。

“叔父?”王瑶诧异。

“沧!”有邵氏亲兵抽刀出鞘,怒视王瑶。

“此乃军令,王使君还不速去!”十将郑勇上前,提醒道。

王瑶后背渗出了一层细汗,连忙下了望楼,传令。

绛州军士们很快接到了这个让人费解的命令,之前让我在河岸筑墙,现在又拆掉,这不是白忙了吗?

但军令如山,他们还是执行了。辛苦挥舞着锹镐铲凿,将厚实的土墙推到,填到旁边的壕沟里。

汾水河面上的河中军同样莫名其妙。不过这不是坏事,土墙立在那里,前面还有壕沟,攻起来挺费事的。敌军看样子是中邪了,居然主动拆了土墙,填平壕沟。

“大军全部退回营中。”邵树德继续下令。

王瑶已经麻木了,一一遵令执行。

绛州军将们也麻木了,刺史都没反对,我们还说个屁!

“徐浩!”

“末将在!”

“今夜引骑军外出,自己找地方屯驻。”

“遵命!”

“王瑶!”

“侄——末将在!”

“贼兵今夜就能填到北岸,若夜中不来攻,明日定来。你拣选一军,明日出战。”说罢,邵树德又招了招手,让王瑶附耳过来。

王瑶走近,听完后有些吃惊。不过这个方略没错,又是军令,他也不敢违背,大声应道:“末将遵命。”

“夏三木!”

“末将在!”素有“僧将”之名夏三木上前,应道。

“铁林军中,你所领之定难都战功最著。令军士们今夜好好休息,便是天塌下来了也不用管,保证明日气力充足,杀破贼兵。”

“遵命!”

“军令已罢,诸将散去,各守本职,静待敌军来战。”邵树德说道:“王珂想战,叔便给他这个机会。”

当天午夜,河中军士累得底朝天,终于将土袋堆到了北岸。

是时河水漫溢,部分河中军士涉水过河,艰难前行。

第063章 汾水之战

大顺四年五月十四,晴空万里,风和日丽。

适合——厮杀!

张汉瑜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绛州军营地。营门已经大开,大群军士正在出营列阵。

再看看己方,已经有三千余人成功渡河,在河北岸站稳了脚跟。

不过军士们看着都有些疲惫,浑身跟泥猴一样,唯精神头尚不错,可能是临出发前给的五缗钱的赏赐起作用了。

河中土袋之上,木板已经铺设完毕,形成了一座临时便桥。

蒲州军士源源不断地沿着这座便桥北上。只要再过来五六千人,北岸这边基本就稳了。

但贼兵终于要战了!

王瑶跟已故的琅琊郡王讨过黄巢,不是那不知兵的庸人,虽然不知道前面为什么那么容易放他们过河,但现在派了两千余人出营列阵,并且摆开了一副进攻的架势。

这是对的。趁他们刚刚过河,气力不足,立足未稳,是有可能取得胜利的。

但张汉瑜有信心。

因为过河的是建节都,屡立战功,可不是什么易于之辈。

进军的鼓声很快响起,两军缓缓靠近。

不过百余步的距离,双方互射两轮箭,马上就短兵相接了。

张汉瑜列于阵后,他敏锐地发现,在互射箭矢的过程中,绛州军便已经动摇,阵内有零零散散的军士溃逃,不过很快被镇压了。

再看己方,无人溃逃,硬扛着箭矢。不愧是建节都,邵贼的铁林军,也不过如此了吧?

两军短兵交接之处,绛州军士卒明显吃不住劲,才交锋一炷香时间,便有人转身溃逃,继而影响到了其他人,整个阵型开始瓦解。

“嗯?”张汉瑜有些吃惊。

他预计到建节都能打赢对方,但这赢得也太轻松了吧?对方上来的都是什么人?难不成是乡勇团练?

“都头!”左右亲将兴奋地看着他,道:“首战获胜啊!留后有言在先,功劳第一者,可任绛州刺史。”

河中五州,蒲州是节度使兼任,慈、隰二州山势连绵,没甚意思,也就晋、绛二州相对不错。虽说被李罕之祸害数年,户口锐减,但各有二十余万人,还是非常不错的。

晋州刺史,很可能要给刘训了,他妈的!

那么,只有绛州可以给大伙争一争,但需要拿出实打实的功劳,比如平乱第一。

“贼军怎变得如此稀松?王瑶所部乃外镇军,不至于如此。”张汉瑜奇道。

外镇军,赏赐、器械、训练与衙军完全一样,就是俗称的“衙外军”或“镇兵”,实力并不差的。

“都头,还想那么多作甚!贼兵抵受不住,要溃了。咱们趁势冲杀进去,卷着溃兵,冲乱敌阵,夺了那营寨。”亲将说道。

“是啊,都头!陶建钊的人已经渡河千余,再等就要错失良机了!”说罢,看了眼后面,一队又一队的军士正通过便桥过河,已经过来了一千多,后续人马还在继续开进。

张汉瑜充耳不闻,继续观察着战局。

绛州军那两千多人已经完全崩溃了,后阵军士慌不择路地逃散,前阵还在厮杀的人受到影响,心绪大乱,直接被对面砍杀刺倒在地,竟是一成本事也发挥不出来。

全军,已是兵败如山倒之势。

“都头!”亲将们眼巴巴地看着他。

“挂旗!击鼓!追击!”电光火石之间,张汉瑜下定了决心。

鼓声既响,杀得兴起的建节都军士踊跃无比,再也没有丝毫顾忌,纷纷前冲追杀。仿佛身上的疲累也不再是什么大事了,现在只想着杀贼领赏。

溃逃的绛州军士卒哭爹喊娘,不过看起来还算有点章法,没一窝蜂乱跑。大部分人向两侧溃去,绕着营壁转向后方,只有小部分昏了头的,直冲向开着的营门。

“嗡!”一波又一波的箭矢从营内射出。

步弓、强弩,一营连着一营,将欲溃回营内的绛州军士卒射倒在地。

溃兵终于清醒点了,纷纷调头,向两侧溃去。

而在营内,定难都两千军士早就披挂完毕,做好了出击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