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独麦客
“未必。”高仁厚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说道:“据斥候查探,汴军在大力整修齐子岭关塞,可能要恢复汉时箕关,此为轵关道必经之路。朱全忠真的很贪,明明调不出多少兵力,却还想掺和河中战事。”
“朱全忠可不贪。我看他的第一目的多半还是整修王屋县、箕关、轵关、济源县这四座坚城,让咱们一道道啃过去。守城嘛,土团乡夫就够了,不需要多少兵力。”臧都保说道:“咱们怎么这么苦命?出硖石,连绵群山,关隘遍地。出垣县,又是王屋山、轵关、箕关,这也太难啃了吧。在灵夏草原上打仗,从来没这么麻烦过。”
“趟过这一段就好了。”高仁厚也很是无语。
如果汴军主要是来筑城的,对他们而言不是什么坏事。或许,青唐都五千众就可以调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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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泉关之外,安金全带着千余骑兵陆续进城。
对他而言,这是难得的亮相机会。若不是统军大将是康君立,而他与李嗣源的关系又非常不错的话,很难说能不能捞到这次机会。
河东人才辈出,但大部分人注定无法出头。
入城之时,遇到了甲坊使张敬询。
张敬询是胜州人,李国昌任振武军节度使的时候,其父就在军中效力,资历很老,后一起跟着前往河东起事,目前还有亲族居于胜州。
“张将军。”安金全第一时间行礼。
“安将军来也。康都头几时可来,还有一批器械须亲自交到他手上。”张敬询的脸色不是很好,说话的语气也有些焦急。
“末将离开晋阳之时,都头尚在征兵,应还要过些时日。不过薛将军已领昭德、匡霸、五院三军出发,落后我部三日行程。”安金全答道。
张敬询算了算,这才三万人。不知康君立欲征兵几何,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
“唉!你们来这作甚!某之前建言康都头,干脆直接调兵北上,攻入灵夏算了。”张敬询道:“邵树德胆大妄为,听闻在河陇之地派了不少大军弹压地方,山南亦有驻军,河洛之地,还在与朱全忠开战,灵夏定然空虚已极,不如批亢捣虚,直接攻入胜州,看他急不急。”
张敬询虽然不知道夏军的兵力数量及部署,但还真让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灵夏十州,如今竟然就只有武威军一支部队,说空虚都是过分了,完全是不设防。
诸关隘、要点,历来是靠征发土团乡夫轮戍,比如芦子关、栲栳城等地,连州县兵都不是,这胆子也不是一般地大。
“张将军,王珂是要救的,这也是大帅的命令。”安金全低声提醒道。
如果换朱全忠在晋阳,救不救自己女婿还真不一定,说不定就采纳张敬询的建议,攻朔州、胜州去了。但这是李克用,完全就是另一个做法了。
“便是救王珂,也不该来这里。你又不是不知道,霍邑已被夏贼占领,如何攻得过去?不如走岚石绕路慈隰,胜算更大,邵贼定然无备。”张敬询继续说道:“或者,干脆在岚石找个地方偷渡至西岸。若在平时,自然是送死,但我不信邵贼后方有多少兵,只需两万衙兵,渡河至银州,便可杀个天翻地覆。抢掠完就跑,邵贼能奈我何?”
安金全苦笑,他只是个小将,虽然有些赞同张敬询的意见,但他没有决策权。
“罢了,没意思。”张敬询也意识到没人听他的,意兴阑珊的摇了摇头,道:“此番,定然无功而返。险地关、高壁镇,需要康君立来守?唉!”
险地关北接雀鼠谷。
这个雀鼠谷,赫然是北方罕见的类似秦岭、巴山的险道,与雁门关相提并论。
全长约一百一十里,最险峻处数十里。两山夹峙,汾水中流,道出其中。上戴山阜,下临绝涧,更有部分路段开山凿石,修栈道通行,出谷便是冷泉关,出关后才是平原旷野。
汾水关、险地关、高壁镇、冷泉关前后排列,夏贼拿头去晋阳?
这样一个地方,拉土团乡夫来守就行了,需要你带着几万人马来?
“此番久攻不下,定然大败!”张敬询气哼哼地说道。
安金全无言相对。
“大胜!大胜!”远处有急促的马蹄声响起,看其装束,竟然是传递消息至各县的露布飞捷骑士,莫不是要去灵石县?
“妫州大捷,俘斩燕、胡之众三万有奇,匡筹单骑走免,奚人溃不成军。”
“妫州大捷……”
露布飞捷的旗幡渐渐远去。
张敬询、安金全二人面面相觑。
良久之后,张敬询突然问道:“岚、石山势连绵,诸关塞可守御好?”
“应无问题。”安金全不明所以,但还是答道。
事实上他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凭借印象回答。
岚、石二州属于山区,地势险要,关隘众多,一直是河东的穷乡僻壤。
“劝劝康都头,别救王珂了。”张敬询突然一笑,心情似乎开解了很多,道:“河东形胜之地,守好这些关塞吧,不需要多少兵。和邵树德斗什么斗?只要这些关塞一天不丢,他就没法从河中直抵晋阳。晋阳的弱点,只在上党。”
历史上朱全忠围攻晋阳,数路兵马齐出,主力由氏叔琮统领,走的便是上党。在河北,还有三路兵马,越太行山入河东。
从河中出发的只有一路,还被险地关所阻。至于岚、石山区,他根本没去尝试,可能是兵力不足,也可能是后勤转运太麻烦了。
“罢了,我自去和康都头说。”张敬询越说越开心,只见他笑道:“方才让你们走岚石是我乱说的,别去了。幽州多富啊,赶紧打下来。要是心里实在不顺,去掏邵树德老巢,定有斩获。邵贼用兵,有时保守无比,你们走岚石南下,他定然还有兵等着,说不定便是其亲军铁林军,别去了。”
安金全不答。
换成朱全忠攻河中,大帅还有可能视而不见,但邵树德攻来,大帅心里不知道多生气呢,可未必会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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汾水沿岸,邵树德还在等待消息。
河东军动向不明,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就像是战场迷雾,有上帝视角的人可以看得很清楚,但身处其中的人,就只能暗自揣测了。
铁林军是唯一的预备队,不能动。
隔河对峙的王家兄弟终于开始接战了。
王珂遣兵造浮桥,屡次被绛州军阻止。遣数百人用小船偷渡,被孟知祥率骑兵大破。
消息传回南岸,河中将士愈发轻视王珂,军中阴阳怪气的人多了起来。
但王瑶也没实力攻过去,双方对峙数日,一时间皆无寸进。
“传令延水关,铁骑军渡河。”四月三十日,邵树德终于下定了决心。
既然猜测不到敌军动向,那么干脆就往茅坑里砸一块大石头,看看有没有苍蝇飞出来。
王家兄弟的游戏,先让他们自己玩好了。
王珂,会体验到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感觉的。
第061章 轻视
汾水南岸,王珂亲自沿河查探。
汾水其实并不算太宽,河水也没有多深,如果一鼓作气,不顾伤亡,找机会搭建一座浮桥,突破过去并不难。
但问题在于,如今营中诸将似乎都懒懒散散的,没什么主动性。你让他做什么事,他才做什么事,有时候甚至还讨价还价。
刘训建议他斩杀几个将领立威,但王珂担心引发军怒,始终不敢下手,于是愈发惹人轻视。
没奈何之下,刘训又建议王珂学太宗亲出侦察,军士们闻知后,或能提高点士气。
王珂答应了,不过身边还带着大群骑卒,侦察的效果肯定是起不到了,也就只能做做样子,让将士们知道他们的主帅不是怯懦之辈。
河对岸驰来了一队骑兵,对这边指指点点,嬉笑连连,显然看到了王珂的帅旗。
王珂下意识勒住了马匹,有亲信上前,将他在围在中间。
“对面莫不是王留后。”喊话的人将重点放在了“留后”二字上,顿时引来一片哄笑。
王珂有些恼怒,够着头看了一下,便喊来一名随从,让他前去回话。
“尔等乃何人?”随从策马上前,隔河喊道:“我家大帅乃故琅琊郡王之子,熏臣之后。河中英达,五郡豪烈,莫不云集而影从。丑徒叛夫,逆附王瑶,还不幡然醒悟,投效自新?”
对面的笑声更大了。
“王留后呢?我怎么看不见?莫不是和新妇一样,戴了盖头?”喊话那人笑道。
“寇逆顽骨,徒逞口舌之利,呃……”王珂的随从话说到一半,突然被一箭射中喉咙,栽落马下。
“我乃灵武郡王侍卫亲军千户慕容福,要和王珂说话,你算什么东西?”慕容福放下骑弓,冷笑道。
王珂不敢说话,直接打马而回。
河对岸的嘲笑声更大了。
“王珂,明日可敢来?”
“明日不杀你,但想见见虫儿的风采罢了。”
“克用之女会不会嫌他没用?”
“没点本事还想当节度使,哈哈!”
王珂又羞又愧,跟在他身后的大群骑卒也羞愤欲死。
这年头的风气,对性格怯懦、武艺不行的人实在太不友好了。尤其是这个人还想当节度使,这就和此时让文官来掌军一样,实在太难了。
一路奔回营地后,王珂面红耳赤地回了中军大帐,谁也不理。
不过他似乎忘了一件事,那就是让跟回来的这百余骑卒闭嘴。
很快,今日汾水岸边发生的事情便在军中暗暗流传开来。大人物的八卦呢,大家都喜欢听,半日之内便传遍整个营地。
午后时分,刘训从州府督办粮草回来,听闻之后大怒,立刻下令右厢诸军禁止“乱传消息”,但似乎为时已晚。
“大帅!”刘训直接闯进了中军大帐,见王珂坐在那里发呆,顿时气不打一起来,道:“军中纷乱,人心浮动,何安坐于此耶?”
“刘将军。”王珂叹了口气,苦笑道:“今日操切了。”
刘训点了点头,道:“大帅不该理会邵贼手下那帮莽夫。他们终日以杀人为业,都是一帮亡命之徒,逮着机会就要跳出来现一现,好在邵贼面前邀功。”
“……”王珂脸色难看,脸都丢了,说这些有何用?
“大帅,为今之计,只有速战。拖得越久越不利。”刘训果断地说道:“只要击破王瑶,一切都不是问题,全盘皆活。”
“夏贼屯兵稷山、长秋驿一线,离此不过两天的路程,随时可来援,万一我军屡攻不克,为其掩击,如之奈何?”
“大帅!”刘训有些急了,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再不收拾绛州叛军,镇内议论纷纷,人皆以为大帅暗弱无能,其心必异!”
“刘将军所言也有道理。”王珂想了想,确实不宜再拖下去了,便道:“那便召集诸将,商议一个方略出来吧。”
“遵命。”刘训喜道。
说实话,被派到河中这一年,无论是王重盈还是王珂,对他都不错。豪宅美人,兵权在握,引为心腹,与河东那会不可同日而语,简直可以说是一飞冲天。
他也是有良心的。王珂如此待他,当然不希望王珂失败。如今顿兵汾水数日,偷渡过河的数百人为贼所灭,今天还丢了个大脸,士气已然受到影响,实在不能再拖下去了。
是成是败,都得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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