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独麦客
杨行密的祖坟被人扒了!
庐州刺史蔡俦,本来是杨行密的部将,但因为自家老大被孙儒打得太惨了,于是很光棍地投靠了孙儒,仍当着庐州刺史。
与他一同投降的还有与舒州刺史倪章。这俩货也没想到孙儒居然会稀里糊涂败给杨行密,现在要被秋后算账,他俩没办法,只能联合起来举兵相抗。同时将官印送往汴州,求朱全忠发兵相救,朱全忠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可能是还想看看能不能结好杨行密,于是收了官印,但拒绝发兵相救。
杨行密收到朱全忠的牒文后,得知这两人求援汴州的事情,于是给朱全忠回信感谢,遣大将李神福率军征讨蔡、倪二人。
此时大军已经出发,杨行密亲自送行完毕后,又回到了宣州府衙之中。
杨行密的卖相还是很不错的,高大魁梧,不怒自威。
据说可以举起百斤重物,气力惊人,但让人感到惋惜的是,武艺一般,可能因为年少时家贫,没能得到良好的传承训练。
参加过农民起义,后来当兵,被派到灵州戍边,戍期满后返回庐州,因为没有背景,又要被第二次派到灵州当防秋兵,愤而杀人造反,终于当上了庐州刺史。
随后一路与各方势力大战,历经九年,终于成了淮南乃至江南最大的军头。
可一眨眼,就已经四十一岁了,鬓已星星也。
其中辛酸,说起来都是泪。起点太低,等你混出点名堂的时候,往往已经一把年纪了,再有雄心壮志,也抵不过时光的无情。
从刺史到身兼两镇节度使,也就花了八九年的时间,但当上刺史这一步,却花了更长的时间。
公平吗?很公平。
这年月,除了少年继位的王镕,大部分军头都是草根或低级军校出身,他们注定要为了进身之阶耗尽最宝贵的年华,甚至把身体搞坏,以至于寿命不长,五十余岁就溘然长逝。
少年就得掌大位,挥斥方遒,在这个年代几乎就是一种奢望。
到处都是藩镇,到处都是武夫,谁也不服谁,导致了惨烈的竞争。大量英才中途陨落,或者一辈子得不到机会,少数幸运者突围而出之时,却已是迟暮之年。
一句话,武夫之间卷得太厉害了!
天使已经来过了,四十一岁的杨行密终于身兼两镇节度使,即宣歙、淮南二镇——南朝宋开国皇帝刘裕也是在这个年纪才第一次获得统领几千人马的机会,对比本朝太宗这个门阀二代,直让人唏嘘不已,我有很多事想做,但我没时间了。
杨行密目前还在宣州办公,听闻过阵子会搬去扬州。
淮南,才是他大展宏图的机遇之地。
“大帅,淮南底子很好,虽然被孙儒闹了几年,百姓亡散许多,但只要认真收拾一下,还是大有可为的。”节度掌书记高勖兴高采烈地说道:“平定庐、舒二州之后,就该慢慢收取淮南旧地了。”
淮南镇,辖扬、楚、滁、和、庐、舒、光、寿八州。濠、泗历史上也长期属于淮南,故传统的淮南镇一共有十州之地。
但杨行密目前只控制了扬、和、滁三州,外加宣歙镇的宣、歙、池以及浙西的润、常,实控八州之地。
这实力,不算小,但也称不上多强。孙儒新败,大部分实力被杨行密吞食,诸将计议,当以收取淮南诸州为首要扩张方向,第一步就是攻占庐、舒二州,然后很可能就要与朱全忠对上了。
寿、濠、楚被全忠控制着,楚州甚至还是一块飞地,简直过分!
光州实际上处于半独立地位,他们似乎暗地里倾向于朱全忠,未必买杨行密这个淮南节度使的账,总之是不太容易的。
“淮南新平,又收编了这么多兵马,而今缺乏赏赐,该从何处着手?”杨行密大败孙儒,看似得了一个大礼包,收编了很多能打的蔡兵,但他很清楚,这些人都是欲壑难填之辈,没有充足的钱粮赏赐,是断断笼络不住他们的,甚至可能会爆发内乱。
黑云长剑都,打仗勇猛,屡立战功,但可没有那么容易伺候!
“大帅,此时万不可涸泽而渔。”高勖劝谏道:“若实在缺钱,可拿茶、盐之物去与人互通有无。淮南、宣歙二镇不缺这些,或可解燃眉之急。”
“只能这么做了。”杨行密道。
他现在真的穷死了,为此大量削减了日常生活的开支,竭尽全力养军。自己可以简朴一些,给官员的赏赐也可以少一些,但大头兵的赏赐真的一点不能少。
“赋税还是要减轻一些。”高勖又道:“很多百姓其实只是躲了起来,他们看乡里太平了,心中都存着回乡的念头。然畏惧官府催课,始终下不了决心。今不妨大方一些,轻徭薄赋,吸引他们回来耕作田地,种植桑麻。只要熬过最初的几年,后面日子就好过了。淮南本膏腴之地,恢复起来很快的。”
总而言之一句话,先熬一熬,好日子在后面呢!
“君此言甚善。”杨行密采纳了高勖的建议:“今岁进讨庐、舒二州,剩下的,某也不打算动刀兵了。”
自己的建议屡被采纳,高勖满脸喜色。
袁袭死后,主公身边就缺个好军师,这却正是自己的机会。
“大帅,灵夏使者李杭逗留宣州多日,总是避而不见也不是办法。”高勖又提起了另一件事,只听他说道:“大帅此番得淮南旌节,树德多半出力不少。”
杨行密矜持地笑了笑:“便是邵树德不出力,淮南之地我也必取之。但这位李杭包藏祸心,想引我北上夺取寿、楚等州,与汴军起冲突,给他家主公创造便利。我又岂能这么傻,为他人火中取栗。”
“我军根基不稳,这会确实不宜与全忠冲突。”高勖道:“大帅,树德已掩有关内道大半,河南道、山南道亦据有部分州县,如此实力,又有地利,实乃天下第一大劲敌。与之相比,朱全忠都没那么危险。”
杨行密点了点头。他看待事物有一套自己的逻辑。
不是看现在实力强弱,而是看趋势。
邵树德的地盘,地利优势太大了。他的主要敌人在东面,而潼关、武关、崤函谷道这种锁钥之地又都控制在他手里。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东出中原可以承受失败,输了就退回去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待实力积蓄好后再东出,不信次次都失败。
但朱全忠承受不起大败,一败就被人打到洛阳,再败就被人杀到核心腹地。
“罢了,过两天便见一见那李杭。”杨行密道:“不宜与邵树德把关系搞僵了。万一全忠丧心病狂,非要南下淮南,树德亦可作为奥援。然观全忠之势,怕是没那么多精力下淮南了,庐、舒二州之事,也主动示好,他如今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
“大帅慧眼如炬。”高勖恭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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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全忠如今的日子确实不是很好过。
自从发兵出征以来,经常是好坏消息参半,让他很是火大。
夏贼三万多大军东出,大破刘康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石壕寨、崤寨、土壕寨,甚至还有空筑了两座城,作为对抗汴军的根基。
胡真说还能挺住,朱全忠选择相信了他。
而事实上也差不多。夏贼死伤了大量人马,这才攻下了不过是二线州兵守御的土壕寨。现在他们已经停止了对渑池县、双桥寨的攻击,转而不断完善大坞的城防体系,这是长期赖着不走的强烈信号。
这种招数,让汴军上下感觉很不好,这是打算让我们去攻城?
长攻险隘,旷日持久,伤亡惨重。而且人马还不能少了。为了河南府那块渺无人烟的地方,值得再派出十万大军吗?
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朱全忠召集部将僚佐商议了很久,都很难统一各方意见。
但随着形势的变化,已经不需要回答了,答案就是不值得,因为他们有更需要防守的地方了:汝、许、蔡。
“敬司马,或许得派一能言善辩之士跑趟宣州了。”回师汴州的路上,朱全忠突有所感,于是找来了随军赞画的敬翔,说道。
“敢问大帅,出使宣州所为何事?”敬翔问道。
去宣州,当然是见杨行密了,但具体何事,即便一直对朱全忠非常了解的敬翔也难以猜测。
朱全忠不答,反问道:“敬司马,以你观之,邵树德攻下山南东道之后,可肯与我讲和?”
“大帅心中已有答案。”
“确实。”朱全忠叹了口气,道:“树德明明可以攻河中,但却置之不理,费尽心思吃下陕虢、唐邓,一门心思要对付我。讲和,是不可能的了,即便我同意,树德亦不会同意。”
山南东道的变天,对宣武军来说是一大震动,也是促成他们从濮州撤军的关键因素之一。
杨师厚已经带着忠武军、蔡州军返回了许州,准备随时南下唐邓,趁着对方交接混乱的时候,看看有没有机会浑水摸鱼。
洛阳方向本来还犹豫是守还是攻,现在不用犹豫了,以守为主。
“大帅还未言明出使宣州何事。”
“敬司马附耳过来,这事你找人来办,其他人我不放心。”朱全忠招了招手。
敬翔策马赶上,上身微倾,脑袋靠了过去。
朱全忠低声吩咐了几句。
敬翔听完后面露惊容,主公做事还是这么——不讲究!
第044章 家宴
大顺三年十月二十五。
朱全忠洗去征尘,在家中办了个小宴。
诸子都来了。
朱友裕,如今已经二十余岁,多次领兵作战。崭露头角那会,还是全忠已经归顺朝廷,攻巢贼之时,当时攻华州,有贼将在城楼辱骂官军,李克用选善射之士连射,不能中,全忠命友裕射,贼将应弦而倒。
此子是全忠早年在家乡浪荡时所生,一直留在老家,由兄长代为抚养。
但朱全忠对他不是很喜欢,也没什么感情。
这次攻朱瑄,朱友裕甚至还被义子朱友恭告了一状,说他用兵太过保守,胆怯懦弱,让全忠更是不喜。
友裕妻刘氏,老宣武军将校刘仁遇之女。
朱友珪,今年九岁。他的出生是一场意外。全忠率军过亳州时,问有无妓女,部下进献一人,甚美,后诞下一子。全忠不敢带回家中,后来硬着头皮与妻子张惠说了,张氏遂将此子接回,其母因身份低微而被打发走。
朱友贞,张惠所生,今年五岁。
朱友璋,石氏所生,今年两岁。石氏,石彦辞之妹。石彦辞者,凉州人,其位不显,然妹妹石氏貌美妩媚,甚得全忠宠爱。
还有几个义子。
朱友恭,原名李彦威,寿州人,巢军出身,目前在军中为将。
朱友让,原名李让,汴州人,世为豪商,为邵树德所俘,不知所终。
朱友文,原名康勤,昭武九姓后裔,善诗文,目前在粮料使萧符手下做事。
本还有个朱友谦,即朱简,许州人,但已为王重盈所杀,便没有录入宗谱。
按年龄排行来说,友恭(义子)最大,友裕(亲子)次之,友文(义子)次之,友让(义子)次之,友珪(亲子)次之,友贞(亲子)次之,友璋(亲子)次之,一共七子。
还有一女,只有三岁,也被张惠牵了过来。
亲子、义子,连带着各自的家人,济济一堂,非常热闹。
朱全忠看了心中欢喜。
他将最宠爱的女儿抱在怀里,逗弄了一会,才交给张惠,笑道:“年年征战,阖家团聚的日子是越来越少,来,满饮此杯。”
朱全忠拿酒樽湿了湿唇,便放下了。朱友恭、朱友裕、朱友文三人一饮而尽,女眷们也跟着喝了一杯。
“唉,若不是贤妻管着,某也想满饮此杯。”朱全忠看着还剩大半的酒樽,有些遗憾。
“大王春秋鼎盛,但也须注意身子。”张惠嗔道:“你在军中痛饮,妾管不着。但在家中,还是少喝为妙。”
朱全忠大笑:“有妻若此,夫复何求。”
目光一转,落到了女儿身上,又看了看妻子张惠,有些挣扎。
四十岁了,征战半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到底要不要嫁出去呢?
张惠心思细腻,见状若有所思。
此女是府中婢女所生,但一直是由她亲自抚养的。养了这么久,早就当做亲生女儿了,大王的目光老在女儿身上打转,张惠如何猜不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