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独麦客
胡真听了心里不是很舒服。
韦肇算什么东西?当年天补平均大将军(王仙芝)还在的时候,老子就入伙了,轮得着你来教我做事?
不过面上还是说道:“葛从周虽然资历尚浅,尚未单独领过大兵,但本事还是有的,断不至于让夏贼大军突入汝州。况且,夏贼也没多少人马。”
“这便好。”韦肇这才寻了张椅子坐下,叹道:“东边打得不是很顺利。朱瑄、朱瑾不知道怎地,改了性子,不再浪战了。大军进展缓慢,半月前才围了濮州,还不知耗到何时。”
濮州是州城,城周二十里上下,如果守具足备,士有战心的话,没那么容易打下。
汴军成立了捉生军,本只有数百骑,去年年底从王镕那里买了不少马,过境魏博回到汴州,遂募淮夷入军,将其扩充到了两千,专门掳掠人口、钱粮。
这次的收获,也只有这些了。
还不是学的夏贼!你抢河南人,我抢濮州人、徐州人。
“马上就要秋收了,夏贼的攻势维持不了多久的。”胡真吩咐仆婢奉茶,道:“大帅攻濮州,济水运粮直至城下,而夏贼还需从陕州陆路转运。再打一个多月,夏贼就得退兵。届时东平郡王攻下濮州,主力西进,沿洛水运兵运粮,先把胡郭村拿下,把夏贼这三万人全兜在口袋里。”
当然,胡、韦二人都明白,做到这点不容易。
夏贼机灵得很,跑得比兔子还快。一旦崤山营寨感受到压力,多半就走了。你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很头疼。
“今岁两面作战,财货、钱粮消耗不少,抚恤更是一大堆。”韦肇叹道:“丁将军所部两万余人屯于宿州,徐镇濠州刺史张璲欲降,但尚未举城。泗州刺史张谏本欲降,但最近突然没了声音,奇哉怪也。”
几线作战,兵力紧绷,确实不易。
东线,东平郡王率四万余兵攻郓镇,野战没有任何问题,但若朱瑄打滑头仗,那就不是短时间内能平定的了。
丁会两万余军,外加数千徐镇降兵,屯于宿州。
南边是濠、寿二州,寿州的孙儒旧部去年就降了,濠州今年应该也能降顺,但若泗州不降,就不能与东面的飞地楚州连成一片,却是不美。
听闻杨行密已经擒杀孙儒,降其部众。儒兵多蔡人,行密选其勇健者五千人,厚给赏赐,以皁衣蒙甲,号“黑云长剑都”,以为精锐。
若是待其整顿完江南残局,再进图江北,这南线的压力又要大起来。
或许,该派人联络下杜洪、钱镠二人了。
武昌军杜洪已暗中臣服东平郡王,镇海军钱镠面对杨行密的压力,应该也有些惊惧,可结好之。
第026章 感受
七夕,在国朝也算重要节日了。
汴州的大街小巷之中,充斥着欢快的气氛。
你说还在打仗?哪年不打仗?一年打一两次都算少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更何况,东平郡王东征西讨,战功赫赫,汴宋健儿英勇善战,屡破顽敌,有什么可担心的?
魏州献粮帛、镇州献骏马、鄂州献茶叶……
这些从属藩镇都被吓得卑辞厚礼,年年进贡,恭顺无比。
收到的外镇孝敬,慢慢都变成了赏赐及抚恤回到军中,继而流通到寻常百姓家。东平郡王的赋税还是各镇里比较轻的,与民休息,这日子就更加兴旺了。
“天公不作美,七月七日天不晴。”几位商徒快速冲进了酒肆。
“客人可要用点什么?敝店新酿明星酒,还有新制同心脍,若想吃点斫饼,某这便去蒸。”店家迎上前来,殷勤地问道。
“店家倒是精明,这才午时,便都齐备了。也罢,岂能拂了店家美意,给我等兄弟上菜吧。”领头一人笑道,随后便领着众人坐下。
店子很快将肉脍、明星酒端了上来,饼还得现蒸,好大一块,得用刀斩斫分食。
“万胜镇的买卖不能再做了,去岁亏,今岁又亏,不如盘出去得了。”
万胜镇东临汴州,西距虎牢,南依汴水,北达黄河,地处南北、东西水陆要冲,又称万胜戍、万胜寨。
本来是一个军事堡寨,但因为位置太好了,漕运发达,人口渐渐增多,成了有名的商埠。
到北宋那会,人口十余万,提供大量赋税,甚至汴梁有一门因为朝万胜镇的方向开着而改为万胜门。
“夏贼去年东出,今年又来,漕运断绝,再好的买卖也给整黄了。”
“就不能赶跑夏贼么?东平郡王这么多兵马,又年年月月打仗,这杀人的手艺不比夏贼厉害?夏贼一年才打几场仗?怎么就赶不跑呢?”
“唉。”几人一齐叹气。
这也是大伙想不明白的。
树德起自灵夏,地瘠民贫,扫平的几个藩镇,有哪个是血战得来的?他的兵如何与汴兵相比?但已经被两次突入河南府了,今年的战事到现在还没结束,至少开往河阴的漕船全都停了,在万胜镇装卸的货物也少得可怜,人也见不到几个。
一叶而知秋,汴州市人还在傻乐,他们这些商徒可愁死了。
长安,向来是国朝商业的一个终端,即便这会依旧如此。
巴蜀的布帛、茶叶、丝绸,江南的钱粮、瓷器、方物、贡品,一般都通过水运在汴州集散。西北的药材、皮毛、干果、牲畜乃至更远的西域商品,也会在此集散,售往他处。
洛阳一交战,这些生意直接歇菜。
关中商人固然有损失,但怎么看都是汴州商人损失更大,因为他们以前吃得最多,利润最丰厚。
当真是只要在打仗,战场输赢先不论,邵树德就先小亏点商税,朱全忠大亏商税。
经济,当真是隐没于金戈铁马、帝王将相这些精彩夺目的表面文章下最深刻的东西。
没有钱,万事难,万事衰。
这年月的大头兵,尤其不能断了钱。
“万胜镇的买卖不做了,那做哪边?”
众人一时又答不上来。
“再打下去,我看东平郡王哪来的钱!”有人气急败坏地说道,不过很快被人止住。
“又不是东平郡王要打,是夏贼要打。再者,宣武诸镇的钱粮,怎么也比夏贼多多了,勿忧。”
“东平郡王是无忧,可待其破邵树德,攻下灵州时,我等多半已成饿殍。”
※※※※※※
七夕,国朝惯例给假一日。
作为粮料使,萧符却放不了假,他从濮州前线返回了汴州,催督粮草。
河南是好地,毋庸置疑。
“夏雨桑条绿,秋风麦穗黄”,“无土不殖,桑麦翳野”。
国朝以来,汴、宋、滑、陈、郑等州的贡品都是“瑞麦”。
整个河南道,只有许、濮、光三州不种麦,种的是粟。
萧符入城之后,匆匆回了趟家,随后又在军兵的护卫下出城。
道路两旁是成片的桑林,林下种了一些春麦,穗粒饱满,金黄诱人。
“桑下种粟麦,四时贡父娘。”不知道怎地,萧符突然心血来潮,感慨不已。
“萧使君,可有吩咐?”军校王彦章听到萧符似是念叨了两句,连忙策马上前,问道。
萧符的本官是怀州刺史,当然只是遥领,他的差遣是粮料使,这才是真正的工作。
王彦章的地位不高,目前在幕府内当个小军官,听说过阵子会补个军府押衙、虞候之类的官职,算是高升了。
但怎么说呢,押衙、虞候多着呢,远不止一个,做不到都押衙、都虞候,就还是中下级将官。
“没什么。”萧符摇头笑道:“王军校,我看你骑术精湛,武艺绝伦,一杆铁枪使得虎虎生风,就此埋没于军府,可惜了。”
王彦章也有些忧愁。三十岁的人了,至今没能获得出头的机会,富贵看起来遥遥无期,统领大军驰骋疆场更是一种奢望,如之奈何。
“夏军东出河南府,你看最终会如何?”萧符又问道。
王彦章有些讶然,这是考较吗?
“怕是很难有进展。那地方我去过,山势连绵,不好打。即便过了这些山,还有洛阳周边关隘,很难。”王彦章简短地回道。
“军中斥候有报,夏贼在河南府招募健儿屯田,王军校可知此何意?”
王彦章还是第1回听闻此事,很是惊讶。
“灵夏苦寒,不如河南远甚。”王彦章想了想后,说道:“河南一年两熟,灵夏只得一熟,粮食收成就差太多。还有钱帛,差距更不可以道里计。唯马多,骑兵多,然民情复杂,蕃人并不好管,极为牵扯精力,上供亦是有限。某觉得,夏贼应是苦于钱粮不足,故需屯田解决部分军需。灵夏赋税之重,多半远超河南,百姓已是不堪压榨。”
萧符不置可否。
粮食方面存在巨大差距或许是有的,但财货方面未必差很多啊。
他是管钱粮赏赐的,对这些东西特别敏感,也花时间了解了对手,邵树德此人之善于经营,已经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当然,如果仅仅是这方面,还不至于如此忧心。
天下最富饶之地,当属河北,其次河南。而河北最富的藩镇还在向东平郡王上供,比财货钱粮,天下没一个藩镇比得过汴州。
他所忧心的,一内一外也。
“王军校,汴州承平多年,军士多安家于此,你也是吧?”萧符又问道。
“正是。”
“军校子弟多生于市井之间,以你观之,若从中募兵,可得勇武健儿?”
王彦章认真地想了想,道:“对付一般藩镇尚可,若对上晋贼、夏贼,怕是有点吃力。”
萧符又点了点头,这是有见识的。
生于优渥的环境之中,自然不如父辈能吃苦,敢打敢拼。
长安神策军的事情,大家都看在眼里。
汴军将士在汴州安家,因为收入较高,子弟从小生活就不错,这却缺乏了一股狠劲,是为内忧。但这也是天下诸镇的通病,可能汴梁过于富庶了些,比较突出罢了。
“朝廷置昭信军,领金、商、均、房四州,以贼将李延龄为帅。又,贼帅折宗本自均州发兵,屡攻山南东道,王军校觉得夏贼意欲何为?”
“或是声东击西之计,声言攻襄阳,实则攻唐邓?”
“若其取唐邓,于我如何?”
“淮西不得安宁矣。”
此外忧也!
萧符愈发觉得此人不错,有眼光、有见识,武艺还非常不错。他想再观察一下,如果心性也可以的话,倒是可以向东平郡王推荐一番了。
保举一个人任官,是要负责任的,他不想草率。
萧家这一支,取得如今的地位并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