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独麦客
他们擅长的是近战搏杀,即以相对严整的阵型和良好的装备,辅以合适的战术,乃正统中原骑兵战法,对个人骑术要求不高,对纪律和配合要求较高。
夏军骑兵的风格较为杂糅。
他们的装备较差,差的部分在于武器,很多人的骑枪在第一轮攻击中就折断了,不得不抽出刀剑厮杀。而汴军的马槊势大力沉,挥舞起来大占便宜,正常来说应该是不惧的。
但这里的地形太破碎了,最考验人马结合的能力。
打到后来,朔方军的骑卒干脆在山坡河谷中上下奔驰,且驰且射,以小股游斗的战术,打得没法结成阵势的汴军骑兵苦不堪言。很多人的甲胄上插满了箭矢,还有不少人因为战马倒毙而成了步兵。
“噹噹”的击钲声响起,汴军骑兵如释重负,纷纷向谢彦章的大旗靠拢,往后退去。
与此同时,刘康乂率百余骑反向冲杀了过来。
他们身披重甲,手持粗大的马槊,战意昂然,一往无前。
当面一股夏军骑兵直接被撞散了。
不过似乎没死几个人,大部分人散到了两侧,战马在缓坡上兜着圈子,然后抽出骑弓夹射。
若是邵树德在此,一定会很生气。银枪都练了这么久,真是死性不改,还是草原骑兵那套玩法。
让你们练长枪,练结阵攻击,平时看着像模像样,但到了关键时刻,还是下意识玩起了骑射。
不过,银枪都也太倒霉了。
战略骑兵,本来就不该与战术骑兵比拼面对面厮杀的本事,那不是你的强项。
当年燕昌城之战,银枪都遇到李克用那些善于搏杀的骑兵,若无铁鹞子突袭救场,八成以上要败。
这次前出准备偷鸡,结果又遇到迎面而来的汴军骑兵,当场就在硖石县干了起来。
“汴军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主动攻过来。”山坡之上,王崇看着正在左冲右突的刘康乂,怒道:“留一部分人对付此贼,其余人跟我追。”
“副使,要不要把铁鹞子请过来?”
山间地形破碎,王崇身边只有两千余骑,皆是银枪轻骑。
“他们跟着军使行动呢,如何请得动?”王崇斜睨了他一眼,道:“赶紧追!趁势占了石壕镇。”
将旗从山坡冲下,大群骑卒奔涌在河谷地上,顺着汴军溃逃的方向追去。
地斤泽讲武,对上军属披甲马槊骑兵时,银枪都都要灰头土脸。虽然大帅每次都说银枪都是“离合之兵”,不在于“冲阵搏杀之能”,但次次被人比下去,这脸上仍然无光。
今日之战,利用地形发挥骑射优势,把汴军骑兵玩得团团转。难得有痛打落水狗的好机会,焉能错过?
两千骑如一阵风般奔驰着。
当阳光终于从地平线上升起时,银枪都两千骑已经逼近了石壕镇。
这是一个不小的军镇,有营栅,有守军。
王崇远远看到,溃逃的汴军骑卒根本就没停留。除了少数马力不足的骑卒冲入寨内躲避外,大部分人继续向东逃窜。
寨内有军士出营,在寨墙外列阵,长枪林立,步弓上弦,似是在示威。
银枪都根本不管他们,继续追击。
谢彦章已经换了一匹马,咬牙切齿地看着在后面紧追不舍的夏兵。
他听闻在草原上,这帮人经常追杀敌人几天几夜。有时甚至追袭千里,不把人头颅斩下不罢休。
他手下还有千余骑,另外两路各有千骑,不知道有没有遇上夏兵。
后面有弓弦声响起,隐隐夹杂着惨叫。
那是有夏兵骑快马迫近,用高超的骑射箭术杀人。
狗贼,也太嚣张了!
谢彦章辨了辨方向,然后分派一将,带着部分马力已不是很足的骑卒往乾壕寨的方向奔去,剩下的人则一人双马,往胡郭村撤退。
及至午时,追逃双方已进入永宁县境内。
双方的队形越追越散,各自的主将都已经很难控制住部伍。
谢彦章带着四五百骑冲上了缓坡,随后放慢马速,沿着崎岖的山道小心翼翼地前行。
此地已是崤坂二陵地带,严格来说是西崤山的一部分,通往洛阳驿道的必经之地。
东、西二崤长三十里,其中东崤长坂数里,险峻绝涧,车不得方轨。西崤全是石坂,长十二里,绝险不输东崤。
双方顺着驿道冲入西崤石坂地带后,马速骤减,驱驰困难。
王崇看了看地形,大惊失色,立刻下令击钲,收拢军士。
银枪都军士还是训练有素的,也感受到了威胁,听到命令后立刻止住前冲之势,也没有直接转身就跑,而是互相掩护,交替后退。
山林之中,葛从周遗憾地摇了摇头。
这帮追兵倒是警醒,没有河东骑兵傻!
李鸦儿手底下那帮人,追起来就没个数,勇猛是够勇猛了,但也经常中伏,恰如他们两家大帅的性格。
山间响起了一阵角声。
弩矢穿林打叶而出,冲得最快还未及离开的夏兵纷纷惨叫,扑倒于地。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随即鼓声四震,大群步卒从藏身处一跃而出,手持长枪劲弩,稍稍整了下队形后,便顺着山坂冲杀了下来。
银枪都士卒这会也不交替掩护了,纷纷上马,撒丫子跑路。
谢彦章又带着汴军骑兵绕道冲了下来。
“草你大爷!”王崇学了一句大帅的口头禅,果然有埋伏!也不知贼军主将是谁,用兵挺老练,应不是无名之辈。
没说的,跑路!两条腿的还能追得过四条腿的?
也亏得王崇及早下令,这会大部分人都收拢了起来,疯狂地打马后撤。
谢彦章带着汴军骑兵在后追杀,截住了一部分跑得最慢的,然后与步兵配合,将其一一围杀。
葛从周站在山坂高处,仔细审视着夏军骑兵。
他们主力成功逃窜,但这会在远处的原野上又聚了起来。
和中原骑兵的风格大不相同,就像狼一样。
这种骑兵,好对付也不好对付。
如果能够逼得他们正面交战,其实击败他们并不难,难处在于逼他们决战。
“阿爷。”斩杀最后一名银枪都骑卒后,浑身浴血的谢彦章走了过来,面色有些羞愧,道:“儿一去陕州,便被夏贼发现了。硖石一战,夏贼上山下坂,且驰且射,儿郎们抵敌不住,损失了五百余人。”
葛从周左手拇指在刀柄上划来划去,面色极为平静,待义子说完后,道:“前汉时晁错有言,匈奴骑兵上山下坂,骑射双绝,汉兵不及也。又有草原辽阔,匈奴游斗,汉军死伤惨重,不得不下马地斗,被动无比。夏贼这股骑兵,便是这个路子,其实不难对付。天时、人和、地利,昨日你吃了地利的亏。若夏贼都是这般骑兵,好对付得很。吾所担忧之事,邵贼乃正统官军出身,骑卒众多,这支号‘银枪都’的骑军,不过是末流弱旅。所长者唯机动快速,骑射本事高罢了。”
谢彦章仔细回忆了一下,似乎当初在关中见到的那支精锐骑兵是使马槊的,去哪了呢?
“撤吧。”葛从周笑了笑,道:“为父败了。”
谢彦章愕然。方才伏击夏兵,虽未得手,但前后仍斩杀其三四百骑,己方伤亡甚小,怎么就败了?
“河南兵少且弱,靠守太被动了。为父本想主动突袭,打邵贼一个措手不及,结果在硖石被拦住了。”葛从周说道。
谢彦章有些羞愧。
若没被发现,顺利深入陕虢,摸到邵贼主力所在之处,会不会大有斩获?
“被拦住也在我意料之中。本想引邵贼大军追击而来,于此伏击,先挫其一阵,动摇其军心士气,后面就会好打许多,然此战又落空大半。”葛从周摇头叹息:“邵贼主力根本没动,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两战落空,这仗便不好打了,等汴州援军而来吧,届时或有机会。”
第022章 催促
乾壕寨之外,大群骑兵呼啸而过。
屯将也是老蔡贼出身了,先后跟过秦宗权、孙儒二人。后来看跟着这俩魔王没啥奔头,于是投了张全义,在河南府屯起田来。
谁说尝过烧杀劫掠滋味的贼人就不会再种田了?屯将就种得很欢嘛。
今年小麦的收成不错,亩收一斛二三斗的样子,大伙都喜笑颜开的,因为张大帅索求甚少,“宽刑薄赋”,大部分都归自己所得,除非汴州那边需索无度。
屯将对呼啸而至的夏贼还是很痛恨的。
因为秋收后本来要抢种点杂粮的,结果战事一起,没人敢种了,让人大为光火。
乾壕寨就是大伙的定海神针。家人、粮食都在里边,安心。
夏贼的骑兵曾经绕寨兜着圈子,不过都被他们出寨迎敌迫退了——他们也只敢在寨子附近列阵迎敌。
乾壕寨西边二十里就是石壕寨,同样是一个屯田点,有城池、有屯田兵。附近还有个三乡寨,同样的性质。
河南府全境,寨子遍地,最初只有十八个,皆张大帅所设,驻有屯田兵。
民人见之,争相效仿,现在已经近百,不过没有屯田。但结寨互保的乡勇也不是泥捏的,除非派大军来攻,不然很难啃下。
文德二年底的时候,汴帅朱全忠见河南府、汝州、郑州、许州、蔡州、陈州等地到处是堡寨,颇为不喜,言蔡贼溃灭,秦宗权已槛送京师,乡人无需结寨自保,意欲拆之。
幸好时间尚短,只有部分州县开始拆堡寨,不然此番夏兵入寇,怕是要吃大亏。
河南,这几十年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哦!一波又一波的贼寇,官兵也好不到哪去,若无堡寨,被秦宗权那么一闹,还能剩下人吗?
东平郡王真是昏了头了。
银枪都现在基本都进入了河南府,主要在西边的渑池县一带活动,偶尔进入永宁、新安二县窥视,但很快又撤走。
不是他们不想深入到洛阳附近,主要是邵大帅还驻兵陕县,等待后续大队赶来。
银枪都这几日到处寻找没有堡寨的村落,获取粮食的同时,想办法强行迁移当地百姓回陕虢。
这是一项危险的活计。
因为他们现在能战的只有四千多骑,而汴军骑兵还有三千余。正面碰上,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河南不同于空旷的大草原。张全义在河南府、汝州二地干得不错,河渠众多,对于擅长高机动的银枪都来说,一旦被敌人缀上,迂回空间大大缩小。
追逐战很急的时候,万一有河流阻隔,拉不开空间,骑射便会受到限制。此外村庄、田垄、树林等地形,都会限制他们的能力。
银枪都的优势,始终在于与敌骑保持在中距离,利用骑射一点点耗死敌人。一旦无法保持这个距离,让人近身,就只能用骑枪、刀剑与敌厮杀,优势发挥不出来,徒增无畏的伤亡。
铁骑军怎么还不上来!
唔,铁骑军没上来,但折嗣伦的凤翔军在紧赶慢赶之后,终于抵达了陕县。邵树德闻讯,亲自将其迎到甘棠驿大营。
“外舅身子骨可还好?”驿站内,邵树德让人摆下酒席,陈诚、折嗣裕、刘子敬、李仁辅等将作陪。
折宗本也五十多了。这个年纪,对于擅长养生的富家翁来说,或许还没到生命的尽头,但对于常年吃冰卧雪的武夫来说,如果年轻时身上留有伤病,就很难说了。
邵树德出身太低,十五六岁就从军,过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苦日子。即便后来当上了队头,在河津渡收商人的孝敬,依然没有本质的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