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独麦客
这年头的藩镇权力继承,大部分都很血腥,但也有比较顺利的。
成德节度使王镕,十岁继位,镇内秩序井然,并无人造反。但回鹘王氏已经控制成德镇四代人,利益格局相当稳固了,这却是朔方镇不好比的。
“阿爷,兵败薨了是何意?”承节问道。
这……
“刀枪无眼,兵事无常。譬如你见过的猎狼,若射不中,便可能为狼所趁。”
“是被狼咬死吗?”
“是的。”
“那不能逃走吗?”
邵树德沉默了一会,才道:“阿爷与铁林军将士们有约,拿脑袋作保,将士们不负我,我不负将士们,不能逃。”
“逃了会怎样?”
“比战死还严重。”
承节听得似懂非懂。
“二郎,你要记住。轻易不要许诺,许了诺就要做到。阿爷当年兵微将寡,为了激励士气,笼络军士,与将士们相约同生死、共进退。军士逃,斩军士,战将逃,斩战将,主帅逃,斩主帅。而今却是不能食言了,记住,答应将士们的事情一定要做到。另者,不可胡乱许诺、滥赏,免得兑现不了。”
“滥赏是什么意思?”
邵树德:“……”
邵承节眼巴巴地看着父亲。
“譬如你一直想要一匹小马驹,阿爷赏你了,下次你又想要一匹大马,阿爷给不了,你是不是很失望?这便是滥赏。”
“阿爷可以先赏小马驹,儿不失望。”
“你不失望,很好,但这世间多的是欲壑难填之辈。”邵树德耐心地说道:“今日天色已晚,先去帐中歇息吧。明日穿上你的戎服,随阿爷一起观阅军容。”
侍女曹氏、浑氏将承节带去他自己的营帐,临走前,浑氏还幽怨地看了邵树德一眼。
邵树德一怔,随即想起曾经兴之所至,将浑氏抵在廊柱上宠幸过,几乎都忘了。
不知道裴氏在做什么?邵树德心里开始长草。
嗯,裴氏现在遇到了“敌人”。
今晚邵树德与诸将、幕僚饮宴,折芳霭也与军府文武将佐的妻室们一起用膳。
这若是建国称帝了,这群妇人就是命妇,自然由皇后招待她们。
裴贞一随意转了转,发现前来的不仅是将佐妻室,晚辈亦有。
幕府营建司判官萧茂带了他的从侄女萧氏一起来了,裴贞一看见萧氏后就定住了,她几乎闻到了同类的气息。
萧氏好不要脸!正经世家大族的女儿,从小不知道花了多大代价培养,带过来做甚?难不成是招婿?
不过她很快没工夫继续瞎想了,亲兵十将郑勇遣人过来,将她带到了铁斤城中。
邵树德今晚住城里,召裴贞一侍寝,不过现在还有事要做。
“有中使将至,欲晋我为夏王,以你观之,这谁出的主意?”邵树德坐在胡床上,面无表情,非常平静。
“此必是宰相与圣人单独问对时之建议。”裴氏上前蹲下身来,帮邵树德脱靴子。
“哪个宰相?”
裴氏迟疑了一下,道:“妾离京中之时,杜相似已有明哲保身之念。崔相素来风评不佳,人皆言其奸邪,然善于察言观色。亦不太像是刘相的手笔,或是孔纬、徐彦若之谋。”
“写一封辞表吧。”邵树德吩咐道。
“是。”裴氏帮邵树德脱去戎服,又红着脸褪下了自己身上的衣物。
“再看看这个。”邵树德将一份信件放到裴氏面前。
“伏以蜂蚁巢窠,犹能稔恶;熊罴队伍,未见摧凶……伏望差借兵士,助平沙陀,得贵藩精骑五千,胜诸道羸师十万……伏惟永存始终,早示可否……”裴氏拢了拢耳边秀发,仔细看了一遍。
信是赫连铎写的。
李克用不顾春播农忙,调集大军、征发夫子北上云州,先野战击败赫连铎,随后进围云州,如今已经两月有余。
赫连铎估计是心里没底,遣使突围,跑到灵夏来求救。不出意外的话,肯定也有使者前往幽州了。
“大帅是要……”裴氏不确定地问道。
“给新泉军使杨悦写封信,让他移屯朔州,多蓄粮草,谨守城池。”
白义诚当了朔州刺史后,新泉军便挪到了宁武县。
朔州也是大城,粮草充足的情况下,急切间难以攻下。
云州那边,赫连铎去年得了二十万斛粟麦,邵树德不信他已吃完,肯定还有相当留存。
李克用打,就让他打好了。云州东西二城,不知道要耗费掉他多少精兵强将,等到流不起血的时候,自然就消停了。
赫连铎有本事从草原上搞到人手,兵源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他的死穴在于粮食不足,这对邵树德来说不是问题。
云州城很大,也很坚固,北魏都城的底子,没那么好打。只要李克用顶不住撤兵,胜州方面就给赫连铎输送粮草、箭矢、伤药等物资,让你白打。
有本事围一年,我就服你。
裴氏很快一挥而就。
邵树德看了看没问题,便让亲兵取走发出去。
裴氏,对南衙北司和圣人还是比较熟悉的,邵树德发现愈发离不开她了。
得有制衡,得有竞争!
第007章 士兵王
大顺二年六月二十,晴。
金雕优雅地划过天空。
地表之上,波光粼粼,湖沼遍地。
树林之内,鸟鹊翔集,婉转吟唱。
野鸭悠闲地浮在湖畔水面上,时不时啄食一口鲜嫩的水草,状极欢快。
金雕悄无声息地扑飞而下。
野鸭感受到了威胁,振翅欲飞,嘎嘎乱叫。
金雕如何能放过到嘴的食物,闪电般冲了下来。
“咚咚咚!”惊雷般的鼓声响起,金雕低飞掠过,直冲前方。
原野之中,到处是整整齐齐的“方块”。
方块之内,不时闪现银光。
更有那如林旗幡,在风中飒飒作响。
“咚咚咚!”第二遍鼓声响起。
一个方块开始移动了,他们举着寒光逼人的利刃,缓步前进。
一开始走得很慢,渐渐变得快了,前排也将兵器朝前方落下。
队列很整齐,四周只有呼呼的风声、沙沙的脚步声和甲叶碰撞声。
孟知祥口舌有些发干。
他举着一面长幡,策马立在原野中。
对面一整个方阵的步卒正举着长枪步槊朝他压过来。
槊刃银光闪闪,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孟知祥甚至在上面看到了血光。
“呼!”第一排集体放平长槊,加快了脚步。
孟知祥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早上饮了太多水,想尿。
“噹噹噹!”击钲声响起。
方块如同被施加了咒语一般,恰到好处地停在了旗幡线后面。
“啪嗒!”豆大的汗珠从鼻尖落下,溅入脚下的尘土之中。
十七岁的少年,脸色苍白。
单骑突阵,别的不谈,光这份胆色就异于常人,世间有几人能面不改色做到?
原野上一片寂静,唯余旗幡飞卷的飒飒声。
孟知祥抬头看向远方的高台,有旗号传令。
他如释重负,与十余袍泽一起,策马离开了停止线。
“咚咚咚!”第三遍鼓声响起。
“哗啦啦!”一排刀盾手前出,半跪于地。
旌旗倒下。
前面数排军士也荷枪跪了下来。
“呜!”角声响起。
四周一片静默。
这是射箭环节,但对面还有一个军阵,都是自己人,当然不能真射了。
“咚咚咚!”第四遍鼓声响起。
半跪于地的军士迅捷起身。
整个方阵不约而同小步快跑,人人神情肃穆,甚至堪称狰狞。
“杀!”军士们在第二条旗幡线前停止,长槊凶猛地朝前刺出。
“唏律律!”擎着长幡的质子们几乎控制不住战马,更有一个富商子弟的马儿直接狂奔了出去。
张淮鼎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胯下马儿不安地喷着响鼻,他努力控制着不出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