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175章

作者:孤独麦客

答曰:让朝廷自己作死,大失人望,实力大衰。

这样有用吗?

答曰:有点用,但还不至于让朝廷彻底完蛋。

吉王上台会怎么样?

答曰:不了解,但寿王此人性格刚烈,很冲动,又有点看不清形势的样子。

会不会引火烧身,让寿王把矛头对准灵夏?

答曰:朝廷征讨藩镇,当然要有由头,不会在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情况下,平白无故就进攻一个藩镇,至少要有实力强大的外镇兵马配合。

所以,事情很清楚了。吉王上台,可能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朝廷继续这样半死不活地挺着。但寿王上台,以他那性格,却很可能惹出一些事情来。毕竟,寿王历史上已经“证明”了自己。

“立储之事,咱们不要干涉。”邵树德最终下定了决心,道。

干涉皇位继承,就外镇来说,只有近在咫尺的关中藩镇有可能。如果邵树德决定不插手,那么以南衙北司如今的情况,吉王是断然没有登基的可能的。

“李别驾辛苦了,腊月将至,便先回家歇息歇息吧。”邵树德笑道:“朝廷诏命,可比你来得还快。”

“大帅是说……”李杭猜测道。

“如今某已是朔方节度使,兼且观察河西。”

“恭喜大帅。”李杭立刻起身,贺道。

“哈哈,意料之中的事情。四镇合一,如今却少了三个官位,李、宋、孙三位,不知道在怎么腹诽我呢。”邵树德开玩笑道。

“大帅可任其为副使,仍镇三地。”

邵树德笑而不语,心里已经在思考:李克用、朱全忠听闻之后,会有什么反应?镇内军民听了之后,又会是什么反应?

值得观察。

第038章 平静

北风劲吹,大雪纷飞,白色的城墙上很快就堆满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城东南的武威军大营内,军使卢怀忠正在阅读公函。

他识字不多,大部分还是这些年学的,读起来磕磕绊绊,不过在幕僚的帮助下,还是弄明白了公文中的意思。

“周夫子,这意思就是说,以后关北四道,就一个幕府了?大帅也不是定难军节度使,而是朔方节度使了?”卢怀忠问道。

他身上穿着一件精美的甲胄,擦拭得几乎一尘不染。也不知道大冬天穿铁甲怎么受得了的,就那么直挺挺地坐在那里,面容严肃。

以前他不是这种性子的。当还是个小小的火长时,粗鲁豪迈,好勇斗狠,怎么看都是个屠狗辈,一点没个大将的样子。

但人是会被环境改变的。

从铁林都时候起,卢怀忠就“被迫”参加各种研讨,时间一长,倒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后来,邵树德不断劝他读书,卢怀忠没法,便让军中幕僚给他读书、讲史。你别说,读进去以后,还是挺有意思的。

卢怀忠就这样沉迷于“学习的快乐”,知识慢慢积累,眼界逐渐开阔。直到讨伐灵州那次,厚积薄发,鬼使神差地看透了整个战场局势,果断出击,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那次大胜给了他不小的信心。只可惜,后来留守灵夏的时间越来越长,即便出征,也是跟着大部队一起行动,再没有了独领一路兵马的机会。

今年征山南西道,他又是留守夏州,为此惆怅了好久。心情烦恼之下,也就只好把精力用在治军上面了,各种操练、各种巡查、各种比试。对人严苛,对自己也严,直到大帅班师,交卸了兵权为止。

不过他很快又得到了兵权,那就是率武威军七千步骑屯驻兴元府百牢关、阳平关一线。定远军使王遇将率七千五百步骑屯驻固镇、兴城关一线。

两军都是过了年后开拔,前往山南西道镇守,为期至少两年。

卢怀忠被任命为兴凤梁镇遏兵马使,替邵大帅镇着山南西道乃至龙剑十余州,收取财货的同时,密切关注蜀中局势。一旦有变,快速来报。

严格说起来,这也算是一路大军的主帅了吧?只是,总感觉还差点意思。因为这是驻防兵马,而不是进攻敌人时野战军团。

“军使,朝廷有诏,罢旧定难军、振武军、天德军、朔方四镇,以关北十州之地,新置朔方镇。灵武郡王任朔方节度使,管内观察处置等使、押藩落使、营田使、监牧使、镇北都护、灵州大都督府长史,兼灵州刺史、河西观察使。如今关北夏绥银宥灵盐会丰胜麟十州三十五县之地,确实只有一个幕府了。”周夫子恭敬地答道。

“如此处置,倒也不错。”卢怀忠沉默一会后,说道:“关北四道,本来就大帅一人说了算,愣是分成四道,单从御敌方面来说,也不合理。”

“军使,是否派人恭贺?”周夫子提醒道。

夏州左近各军,一般来说总有一两支是处于警备状态,各级军将在营,军士不得准假,军粮、器械储备充足,足可打数场大规模战斗。如今武威军就处于这么一种状态,因此作为军使的卢怀忠是没法离开大营的,只能遣使至夏州恭贺。

“遣使恭贺,尽快。”卢怀忠虽然喜欢打打杀杀,但不代表他没情商,这种关键时刻,自然要大表忠心。

周夫子暗暗松了口气。在他看来,大帅对卢军使是非常信任的。出征在外时,留守夏州的任务就交给了他,这不是信任是什么?

而且,看军使平日里的言行,对大帅的所作所为颇多赞誉,把其他藩镇节帅贬得一文不值。本来就忠心,那么还要表现出来,让大帅知道你从始至终都忠贞如一,以后这富贵自然就能安享不断了。

无独有偶,屯于夏州城内外的铁骑军、铁林军、定远军、义从军等部十将以上军官,也在同一时间恭贺。等再过些日子,远镇陇右的丰安军、天德军、经略军的使者估计就会到了。在他们之后,还有各蕃部头人、邻镇藩帅,谁在这个时候没表示,就会被怀疑有异心,以后的下场,自然不必多说。

这——其实是一次服从测试。

各军主官、幕府及州县官员的贺表很快如雪片般飞往府邸。

邵树德正在给儿子们讲解步弓的使用,听闻之后,直接一笑,道:“意料之中。十州之地,谁敢跟我炸刺?”

折芳霭笑着替邵树德整了整袍服,道:“知道郎君的威风,邵扒皮之名,都传到府中了。”

“吾只擅扒衣,不擅扒皮,娘子当知某精于此道。”

折芳霭气得脸又红了,道:“孩儿们都在呢,你又胡说八道。”

“唔……”邵树德收敛笑容,看向承节、嗣武两个孩儿,见他们的兴趣还停留在步弓上,轻声道:“娘子稍安勿躁,待给孩儿们讲完弓刀之事,晚间亲自向娘子演示枪术。”

折芳霭红着脸败退。

“阿爷,弓可以射鹿么?”已经五岁的嗣武不断抚摸着硬邦邦的弓弦,问道。

“自然可以。”邵树德将其抱起,置于腿上,笑道:“刀枪弓牌,都是世间顶有用之物。你学会了,别人就没法抢你的东西。吾儿可愿学?”

“愿学。野利克成有一张很小的弓,还骑过马,儿也想学。”嗣武说道。

“阿爷……”承节小一岁,话说得没那么溜,不断将手伸向弓。

邵树德将他也抱到腿上,笑道:“仲儿何急也?等大兄把玩结束,你也可以玩。有朝一日阿爷不在了,这家业还得你们兄弟互相扶持,可明白?”

承节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在他这个家庭,兄弟之间的关系,从小就得不断纠正、培养。小孩子之间争玩具,争吃食,争衣物,甚至是争玩伴,都很正常。但邵树德会密切观察,时时灌输兄弟友爱、互相扶持的思想。

虽说成年之后,受到外界环境的影响,以及现实的利益之争,兄弟之间的关系可能会变质。但有小时候的友爱亲情打底,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他也不打算对两个儿子区别对待。该教什么,两人都教,不会厚此薄彼。这个世道是残酷的,万一自己有所不测,嫡长子再出点意外,又没有其他合适的嫡子顶上的话,庶长子就得火速上位。

这是打天下,可不兴防这防那的。儿子不行,家业可就便宜其他人了。

上月府中姬妾又相继生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嵬才来美生了个女儿,在上月中旬,封绚则在月底生了个儿子,让她妹妹小封羡慕得无以复加。

大封之子取名勉仁,嵬才氏之女取名泽,因其母亲来自地斤泽。佛牙也有了名字,彼时邵树德正在练箭,于是取名羽。

三子五女,大女儿元月也要正式成婚了,邵大帅觉得生活还是挺圆满的。

腊月很快就过去了大半,镇内风平浪静。

衙将们照旧到都虞候司上直,僚佐们继续在衙门办公。除了一些不懂事的外地读书人喝了几两猫尿,在坊间高谈阔论,觉得朝廷可能开了一个坏头,以至天下各镇都可能有样学样之外,大部分人都忙于自己的生活。

不种地没饭吃,不放牧没饭吃,不做生意也没饭吃。灵武郡王至少给了大家一个安稳的生活,你管那么多做甚?累不累啊?再叽叽歪歪,送你去最忠于大唐的蜀中,你去不去?

而在看到一切照旧之后,趁着年前还有一些时间,邵树德便到节度使衙坐班几天,开始着手解决他一直以来想搞,但却有心无力的财政问题了。

俗话说无农不稳,无商不富。能产出足够所有人消费的粮食,并且还有相当部分的余裕,这是发展商业和工业的基础。

这么多年以来,朔方十州的粮食问题始终存在着。整体或许够吃,但产量不丰也是事实,同时分配机制也严重倾向于军队,产生了种种问题。但在灵州的三茬轮作制开了个好头后,如果不出意外,未来三年内粮食问题会得到极大的改善。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商业问题,已经到了可以预热实施的时候了。

第039章 商税

一支带着大群马匹的商队停在了无定河南岸的某家骡马店外。

骡马店很明显是新建的,型制很大,几乎和驿站差不多了。

店内有店子、厨娘十余人,门口还有两个髡发杖家,帮着客人看守牛羊骡马。

“何氏老店。”谢瞳抬头一看,从被风雪遮了小半边的牌匾上读出了店铺的名字。

夏州的骡马店,真的太多了!几乎每家经营住宿、酒食的店铺,都有一大块草场,还有专人帮忙照看牲畜,收费也不贵。

或许这就是地方特色吧。

“客人竟然能买到这么多马?”一个上了年纪的店子出来接待,啧啧称奇。

卖马,一向是灵夏的大宗生意。银州银川、丰州永清栅以及新设的会州西使城牧场,那都是官办的,普通人很难买到里头畜养的战马,除非你有特别的路子。

三大牧场之外,你就只能从草原蕃部那里买马。但这就要看运气了,人家的马一般都有固定的熟客去采买,你贸然上门,都是别人挑剩下的不说,数量可能也满足不了需求。这支商队一口气买到了六七十匹,让见多识广的店子有些惊异。

运气可真是不错!

谢瞳、谢彦章二人不言,其他人自然不敢多话,只是与店子随意交涉着。

“客人给的这点钱,就只能用干草喂了。”

“怎生这么贵?喂点麦麸、豆子不行吗?”

“顶多掺点芜菁,下雪前挖的,还能吃。”

“那赶紧吧。”

随从们与店子去了店后空旷的草场上,一阵冷风吹来,夹杂着豆大的雪粒子,直往人脖颈里面钻。

草场边上起了一些牛棚、马舍,有专人铡草、喂养。基本都是草原上跑过来的逃奴,在这些店铺干个一两年,然后耐心等待官府给他们编户。只要编了户,那么就有了身份,草原上的头人也拿他们没办法了。

“再没夏绥镇,亦无定难军了。”店内又来了一批客商,几人甫一坐下,便聊了起来。

“四镇归一,这行商的苛捐杂税该降一降了吧?定难军、振武军、天德军、朔方镇,那么多关津,该裁掉一些了。若是税卡少一点,咱们这买卖也能做得兴隆一点。”

“胡三,听闻明年出盐州往庆州,通塞川、车厢峡等地的税卡要撤了。”

“庆州的税卡也要撤?邠宁镇又不是……”说到这里,行商果断闭了嘴。

有些事,可意会,不可言传。邠宁节帅李延龄是什么来历,听谁的,懂的都懂。

“要我说,灵武郡王总领十州是好事。咱们做买卖的,不怕交钱,就怕勒索。若能把各州各镇的税关并一并,少交几遍冤枉钱,咱们能多卖多少牲畜出去?绥州东市、夏州南市,一年光榷税就能多收个万余缗,不比税卡那点钱多多了?”

“那能一样么?税卡的钱是税吏的,榷税是大帅的,税吏凭什么为大帅考虑?”

“所以这朔方镇设得好啊,省事多了!”

谢瞳默默听着,不做声。谢彦章则烦躁无比,起身去了店外。

“好家伙,终于逮着你们了!”一声断喝突然响起,谢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几双铁臂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