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独麦客
还有一种挽马,力气一定要大,且耐粗饲,其他方面可降低要求。
如果不执行严格的育种,育种概念没有深入人心,养马之人就会随意配种,久而久之,特征明显的基因就会消失了。
草原牧人,基本就是这个德性,完全没有育种的概念,马匹质量也差到离谱。
历史上蒙古人一去青海,直接不要蒙古马了,骑河曲马。
去了中亚,更是两眼冒光,把好马全搜罗在自己身边。
他们固然不注重育种,但哪些马适合做什么事,那是一清二楚,使用起来倒是十分科学。
“朕搜罗马匹不易。”邵树德看着司农寺的一众官员们,说道:“这些好马,都是将士们用血换回来的,一定要利用好,争取培育个新品种出来。”
“臣等遵旨。”
“西域那边派人过去了吗?”
“已遣数十人前往迪化,圈地建牧场。”
“那就好。”邵树德放心了。
这个名叫“天山牧场”的新牧监,培育的不仅仅是马,还有牛羊骆驼等牲畜——当然,前期更重要的工作是找大量小牛训练,先满足耕牛的需求缺口。
各地环境气候不一样,一定要培育适合当地的品种。关于这一点,三十年下来,不仅仅司农寺,就连官员们都知道,甚至民间有所见识的读书人,也慢慢了解到这一概念了。
邵树德小时候生活在农村,家里养过猪。给母猪配种的时候,一般需要联系四里八乡的某个人,支付费用,那人会赶着一头十分强壮的公猪过来,然后把母猪绑在条凳上,让公猪爬到母猪背上……
整个过程,公猪吭哧吭哧,母猪叫得撕心裂肺,像被杀了一样。
完事后,公猪再被赶着去下一家,接着配种。
农民都知道要用强壮的公猪来给母猪配种,但此时的大夏农村,配种十分随意。
《血脉论》这本书,面世已经二十年,大夏北方绝大部分州县,应该都有那么几本,南方很多地方,也在持续传播中。
这本注定将被收入《同光全书》的划时代巨著,已经深刻改变了整个北方。
而动植物资源更丰富的南方,已经有聪明人在用书中的理论,尝试着培育新品种了。
理论指导实践,相当完美的模式,邵树德十分欣喜。
下一步还需要从实践中归纳总结理论,如果这种行为能成为习惯,形成风潮,让人有利可图,社会又不一样了——有利可图,是关键中的关键。
宝马被驱使官们一一牵走,圈在一个小牧场内,派专人照料。
邵树德又看了一会,便离开了。
二十七日,他离开了删丹。
九月初二夜宿大斗拔谷中的大斗军城。因为是连接鄯州、甘州、凉州的节点之一,此地驻有青唐镇兵三百人,并有税卡一处,收取往来商徒的过税。
九月十二日夜,驻安人军城。
十五日,抵达鄯州理所鄯城县,即俗称的“青唐城”。
邵树德下令在此停留数日,检阅青唐镇军。同时派出信使,快马赶至各部,令酋豪们即刻前来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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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当年在此留下过很多回忆。”九月的青海已经有些寒意了,但邵树德面色红润,谈兴很浓。
妇人们耐着性子听着,即便没有任何感觉,也要装出很感兴趣地样子,时不时凑趣般地发出些或惊叹、或紧张、或喜悦的声音,并给出响应的表情,着实考验演技。
这就是权势的魅力。
女人们哪怕不爱他,不喜欢他,甚至厌恶他,也要倾心侍奉,比对待所爱之人还要更加卖力,因为这个男人可以轻易毁灭她们家族、爱人的幸福。
心在别的男人身上,但她们饱满雪白的娇躯却只能留给眼前这个男人,并为他生儿育女,这就是冰冷的现实。
“文德二年(889),朕在星宿海边射猎,誓要破青唐城,收复湟水旧地。”邵树德接过廉氏递过来的步弓,快速拈弓搭箭,拉至满月。
“嗖!”一箭飞出,振翅高飞的水鸟颓然落地。
年逾四十的廉氏露出了小女孩般的崇慕之色。
邵树德笑而不语。
廉氏这种出身高昌的女人,又怎么可能不懂射猎?又怎么可能没见过箭术出众的人?
邵树德自问年轻时箭术卓绝,现在年纪大了,身体机能下降,射箭已经没有当年那种举重若轻的感觉了,而且速度也慢了不少。
他看向廉氏和她的儿媳,射人的速度倒是快了很多。
“结赞法师在长宁峡谷设埋伏,以为朕骑兵众多,定要长驱直入,突袭青唐。”邵树德将婆媳两个搂在怀里,道:“但朕的主力大军持重而行,两路包抄的偏师却直取空虚的青唐城。结赞,哈哈,一个只会生搬硬套兵书的傻子罢了。”
“陛下英明神武,何人能及?”廉氏笑道。
偰氏的身体微微有些僵硬,默不作声。
廉氏看向她,眼神之中满是怜惜、解劝,甚至带着一丝乞求。
偰氏见了,错开眼神,半晌之后,低声道:“陛下……厉害。”
邵树德哈哈大笑,搂着两人坐在山坡上。
山坡四周是密密麻麻的营帐,宫廷侍卫、银鞍直及禁军一部屯驻于附近。
再远处,则是青黛色的城墙。
城墙经过多年修缮,看着颇为气派。
城墙附近,千村万落、阡陌纵横。
冬小麦收割完毕后,种下的短生长期的杂粮又到了收获时节。
一望无际的田地中,农人们时而弯腰,奋力收割;时而直起身来,轻捶酸痛的腰脊,但在看到金黄色的糜子后,又是一脸满足。
值了!一切都值了!
在河北,绝不可能一家有三四十亩地。
鄯州虽然荒凉,但地多啊,也算沃壤,打下的粮食交完赋税之后,足够养活一家老小,还多有剩余,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咱们是搞不过邵贼了,那老东西一直不死,看着就怕。但实话实说,圣人也没太亏待咱们,一家老小能吃饱穿暖,比什么都强。
农田周围还有大量的丘陵,可放牧牛羊马驼。
三茬轮作制在湟水流域发展的时候,出现了新变种:农人们不舍得把一部分农田拿出来种牧草,而是到周边丘陵中放牧,然后把牛粪捡回来——为了争夺粪便,放牧的小孩们甚至会打起来。
总之,生活蒸蒸日上,河北移民心中的戾气在一点点消解。
“邵贼”这个称呼,只存在于老一辈口中了……
被农田、果园包围的青唐城,现在是鄯州的理所(原治湟水,即乐都),因为多条驿道经过此处,商业也颇为繁荣。
在最近两年,他们甚至开辟了通往于阗的商道,客流进一步加大。
而鄯州也在唐时鄯城、湟水、龙支三县的基础上,增设了民和(今民和)、安人(今湟源)、威戎(今门源)、浩亹(wěi,今大通)四县,已领有七县,计43000余户、21万3600余口。
鄯州南边的廓州,也从唐时辖三县,变成了今日下辖广威(今化隆靠近黄河一带,州城在黄河外八十步)、达化(今尖扎西)、米川(今循化)、积石(原积石军城,今贵德)、雕窠(原雕窠城,唐时驻振威军千人,今同仁县保安镇)五县的规模,计12800余户、63300余口。
除初时收编了大量吐蕃羌种之外,通过不断移民,现在中原移民已占主流,尤其是鄯城县附近,因为青唐镇军有一万步骑分驻各处,已与中原无异。
鄯、廓二州之外,尤其是那些海拔上三千米的地方,则分给了依附于朝廷的各个部落。他们与青唐镇军一起,作为大夏在青海湖一带的武力支柱——此二州十二县约28万编户百姓,基本上把青海最精华的地区都占下了。
至于再外围的地区,多为吐蕃人。
朝廷懒得管他们,他们自己也不太敢北上,双方互相贸易,倒也相安无事。
邵树德自己也对吐蕃高原没太多想法,就连从高昌寻回赞普后裔,也是本着奇货可居的心态,随手为之罢了。
这次他派出信使向南,召集诸部来会盟,也不知道能来几个。
放平心态,有固然好,没有也无所谓。这地方,就这样了。
倒是那位名叫铁哥的赞普后裔,似乎有些想法,这就有意思了。
第055章 王孙
九月下旬以来,远近蕃部首领陆陆续续前来。
邵树德看了看大臣们奉上的首领名单,顿觉惨不忍睹,于是要求他们加上吐蕃语原文。
什么“烧阿竹多”、“浑家沙钵”、“退浑营田”、“庆子沙弥”等等,看把你们能的,翻译时还追求信达雅哩!
看了吐蕃语原文后,邵树德大概明白了。
浑家沙钵、退浑营田二人,很明显是吐谷浑部落头人,只不过他们长期生活在河陇一带,与吐蕃风俗、外貌日渐相似,官员们懒得区分罢了。
“这个浑家沙钵……”邵树德一张口就是大臣们翻译的名字,只听他说道:“来自海西?前唐时吐谷浑牧地?”
秘书郎崔邈博古通今,闻言立刻说道:“唐贞观中,此地为吐谷浑国境,臣服唐廷。高宗龙朔年间,为吐蕃攻灭,置腊城德论(节度使)。宣宗朝后,与于阗一样,陆续摆脱吐蕃控制。国朝以来,因陛下迁移关北党项至青海,诸部剽掠甚勤,青海吐谷浑不堪其扰,一部向西远走,为海西吐谷浑所并。”
“原来如此。”邵树德点了点头,道:“此人自言统领十万帐,有几分可能?”
“陛下,十万帐绝对是大言吹嘘,十万口还有几分可能。”杨爚说道。
“十万口多半也是号称,最多七八万口。朕估摸着,他们号十万口,动身之前,想壮壮声势,把十万口改成十万帐,哈哈,小伎俩了。”邵树德说道。
在这方面,他已经有经验了。
热海突厥原本对外号称“二十万帐”,但后来粗粗一查,最多五万帐、二十万口。所以,在他面前玩文字游戏没用,海西那地方何德何能养十万帐、四五十万人?
“还有通颊部落的烧阿竹多,看他们的意思,想整体北归?”邵树德又问道。
通颊人严格来说是一个杂糅的部落。
通颊在吐蕃时代,是一种役职,主要在军中担任斥候。最初成立于青唐一带,后来随着吐蕃的战线进退,不断迁徙。宣宗收复河湟前,他们还在河西出现过——即便到现在,凉州、沙州一带,还有通颊人部落存在。
但这个部落内部并不止一种民族。在唐代,吐蕃军中曾有过粟特通颊的记录,只不过因为吐蕃把所有斥候编在一个部落里,集中管理,这才让他们以通颊部落的面目示人罢了。
大夏收取青海一带后,附近的通颊部落不断南退,最近已活动于后世果洛一带,日子过得似乎不怎么好,故有投诚之意。
说到底,还是吐蕃势衰,不成气候了。
唐宣宗那会,大唐自己都混成什么模样了,结果还是有大批吐蕃部落归降。后面又有于阗等附庸国摆脱控制之事,但吐蕃却无法征讨,可见四分五裂的他们更愿意在内部撕逼,没有能力把精力投向外边了。
值此之际,有点想法的部落另寻新主,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然的话,等着被大夏的党项走狗部落剽掠么?
“陛下,河西已有部分通颊人散居。烧阿竹多请求北归,似无必要。”杨爚说道。
“浑家沙钵、退浑营田二人立国称制没有?”邵树德问道。
“没有。”
“既未立国——”邵树德看了一眼站在厅内一角的铁哥和他的弟弟延孙,道:“置海西都督府、海西州(州境大致为后世青海海西州)。浑家沙钵赐名‘邵忠臣’,为海西都督;退浑营田赐名‘邵国贞’,为海西州刺史,令其谨守疆界,世为大夏藩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