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1247章

作者:孤独麦客

敌人这个表现,也确实很难让他们尊重得起来。

这个鸟样,真的不如契丹骑兵能打。如果大夏没有攻灭契丹八部,而是任其发展,一统草原东半部分的话,将来西进,西域的这些人估计没一个打得过契丹,都什么水平啊!

苍茫的大地之上,数千步兵跨过草地,越过浅浅的溪流,溅起大团的水花。

在溪流前结阵迎敌的样磨步兵紧张地大喊大叫,夏兵还没到近前,长枪就刺了出去,好似在捅空气一样。

水花散尽之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狰狞的面孔,以及直透胸腹的长槊。

长槊之后,高高的长柯斧奋力劈下,鲜血溅了一地。

样磨人咬牙向前冲,妄图凭借血勇之气将夏兵击退。

夏兵征战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他们凭借着身上的精甲,步槊稳准狠,每捅一下,对面必有惨叫传出。

手持长柯斧的武人没有像敌人一样热血上冲。打了这么多年,他们早就没那么容易激动了,而是冷静地观察着敌军的阵型,发现被己方步槊手刺开一两个缺口后,立刻蹂身而上,长柄钝器横扫千军,将缺口打得更大,制造更多的混乱。

这是一群装备精良、武艺娴熟、坚定冷静,兼且配合默契的职业杀手。

敌人在自我鼓劲,大喊大叫,催眠着自己“我要保护家人”,然后双眼赤红地冲杀上来。

他们在默默观察着敌人的破绽,用最高的效率,互相配合着杀人。

敌人空有血勇之气,但武艺稀松,章法欠缺,配合不到位。

他们杀人杀了半辈子,早就麻木了,不会轻易激动,也不会轻易恐惧。敌人身形一动,经验丰富的脑海中就闪现出了击杀他的办法,在大脑还没下命令的时候,肌肉记忆就已经开启,自动捅出了致命的一枪。

有时候失手了也不打紧,都不用知会,战友自动上前一步,为他化解危难。

战场之上,无需感谢谁,大家都是凭本能在厮杀,配合是深入骨髓之中的条件反射。

能指挥这样一支军队,其将领是幸福的,因为它能弥补你拙劣的排兵布阵,似乎什么阵型都能打胜仗,直到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才会真正露出破绽——有人甚至一辈子没遇到这样的对手,然后还能以平庸的才能在史书上混个名将的称号。

战斗在最初僵持了片刻之后,很快就呈现了一面倒的态势。

血勇之气固然重要,但人终究是血肉之躯。

心脏被刺中了,浑身会失去力气。

头颅被斩下了,躯体会轰然倒地。

这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样磨人很快被赶羊似的挤压在了一起,然后有人血气消退,恐惧涌上心头,转身就跑。

敌阵不可抑制地崩溃了开来,夏兵快走几步,沉重的步槊开始横扫,制造更多的混乱。

打退了敌军的骑兵也兜马回转,从侧翼插入敌阵,将其彻底搅散。

拔塞干站在高坡上,目睹着样磨人的这场惨败。

南风卷着沙子吹了过来,他的嘴巴还大张着,没有丝毫反应。直到他咽下一口唾沫,这才如梦初醒,呸呸吐了起来。

夏军步骑已经冲进了敌人的村镇,追亡逐北。

破烂的城墙根本阻挡不住他们,样磨人大声哭喊,四处逃窜。

没有任何怜悯。

夏兵渐渐散开,以五十人一队,逢人便杀,见人就砍,无论是耄耋老者,还是黄口小儿,遇到就是个死。

“屠杀……”拔塞干艰难地说了一句:“其实可以把人抓走的,当奴隶不错。”

杨亮已经从前线收回了目光,冷笑一声,道:“抓了俘虏,你给他们饭吃?”

这话说得够冰冷,拔塞干无言以对。

山下的突厥轻骑兵也冲了上去,加入了烧杀抢掠。

他们与样磨人缠斗了三天,伤亡颇大,此时满肚子老气,急需发泄,因此下手也非常之狠。

还有人直接抢起了财物,遇到漂亮的女人,更是扯下衣服,哈哈大笑。直到被夏兵扇了两个耳光,这才松手,眼睁睁看着妇人被夏兵扛走。

拔塞干远远看着,想抱怨两句,又不敢说出口。

故老相传,当年西域的唐兵也是这般跋扈、蛮横,动不动羞辱、欺负他们这些草原仆从兵。

恶果也是有的,高仙芝率两万唐兵、五万蕃兵攻至怛罗斯,面对大食时,满腹怨气的葛逻禄人临阵倒戈,与大食人一前一后,夹击唐兵,令高仙芝猝不及防,率残卒数千狼狈败走。

而撤退的路上,遇到堵塞道路的蕃兵,唐人直接拿木棓将他们击落山谷,根本不把大伙当人看啊,想想都气愤。

当然,拔塞干现在还不敢反。

萨图克的实力与大食不好比,纵然临阵倒戈了,最后怕是也要被干死,不值得。还是先跟着夏人混点好处吧,哪怕地位低了点。

杨亮已经下了山坡。

拔塞干匆忙跟上,朝已经被攻克的拔涣城(姑墨州)而去。

第021章 报仇

拔涣城已经很难被称作城池了。

一半的区域损毁严重,也没人清理,就那么放在一边,任其风吹日晒,不断坍塌。时至今日,已经长满了野草,蛇虫狐鼠出没其间,看着就很凄凉。

样磨人在旧城东边划了一小块区域,筑墙圈起来,作为一个小小的居民区,住着百余户人家,成了今日的拔涣城。

文明水平有点低下!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萨图克这个人还是有功的。历史上正是在他的倡导下,喀喇汗王朝的百姓开始从游牧走向定居,农耕的比例日渐扩大,最终成为了一个国力相对强盛的国家。

不然的话,他们也没实力灭掉曾经可以肆意揉捏他们的萨曼波斯。

拔涣小城没什么防护能力。

基本上被夏兵一冲就破了,大部分人成了俘虏,然后被一一清算。

还有不少人仓皇出逃。

得知这个消息后,刚刚进城的杨亮瞟了眼浑身浴血的苏农,道:“别说不给你们好处,这些逃人,你们去抓吧,抓到了也归你们。”

“谢讨击使。”苏农挤出笑容,道。

他与拔塞干的心情一样,死了不少人,回去后不知如何交代。如今能得到点奴隶,总比空手而归强,勉强糊弄糊弄吧。

“但你们得自己养着,我这里是不会拨给粮食的。”杨亮似笑非笑地补充了句。

“什么?”苏农傻了。

“所有粮库都要封存起来,等待圣人前来处置。”杨亮脸色一正,道。

“这……”苏农想说些什么,但一想到方才的大战,他就不寒而栗,闭上了嘴巴。

“那些伤马、死马——”杨亮指了指战场,道:“你们可以处置,但马皮上交,马肉拿一半出来。若敢私藏,你知道后果。”

“是,是,绝对不会私藏。”苏农有些惊喜。

三天下来,战场上的死马、伤马可不少。前两天的他们已经自行处置了,今天还遗留在战场上,未及宰杀。

说真的,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收获。

一场大规模的骑兵战斗,死伤个几千匹马很常见——伤马不会救治,一般而言都是宰杀了事。

长途行军的时候,马匹也会有损耗。

苏农估摸着,今日战场上起码遗留着一千多匹死马、伤马。这些可不是那些矮小的北方草原马,而是正宗的西域马,差不多能出个四十万斤以上的肉,即便献出一半,那也能留下二十万,赚了。

杨亮拍了拍苏农的肩膀,哈哈大笑。

死伤的马匹,绝大多数都是突厥人和样磨人的,吃自己的马一定很开心吧?

不远处响起了连声的惨叫。

两人目光寻去,却见军士们押解了一批俘虏到荒草地里,手起刀落,尽数斩杀。

杨亮有些不解。

“杨帅,那些都是造物主的信徒,留着也是祸害,索性直接杀了。”苏农在旁边解释道。

动手的是热海突厥,这事也是他们主动做的,高昌慕阇米志达派了一位拂多诞过来监督。

“别终日和那帮僧侣搅在一起,对你没好处。”许是看苏农比较乖巧,杨亮提点了一句:“你好歹也是热海州刺史,朝廷命官,到底向着谁,心里要有数。”

苏农似有所悟,但又有些不解。

杨亮懒得理他,在亲兵的护卫下,又出了小城,巡视周边。

“圣人应该会喜欢这个地方。”好歹也在龟兹驻守过一个冬天,为日渐空荡的粮库发过愁,杨亮对农牧业已经有了很深的概念。

在他看来,拔涣城以及整个跋禄迦的农业条件,其实还是可以的。

到处是唐人遗留下来的开垦痕迹,有的灌溉水渠底部甚至还铺了砖头,可谓奢侈。如今虽然长满了杂草,淤满了污泥,但如果好生清理一番,还是可以恢复原本功效的,毕竟百余年间这里的条件就没怎么变过。

葡萄园的数量也很多,一间连着一间,打理得甚至比农田都要好。

他信步走进一个葡萄园,园内有一宅,空空荡荡,杳无人影,显是逃走了。

《史记》中曾如此记载大宛:“宛左右以蒲萄为酒,富人藏酒至万余石,久者数十岁不败。”

西域诸胡当真是爱种葡萄,酿葡萄酒!

“圣人曾言,西域可以天山为界。前唐之时,天山以北设郡县乡里,严加管控。天山以南却以招抚、羁縻为主,乃安西四镇。”杨亮拿起一个高脚琉璃杯,看了半晌后,突然问随他而来的军判官:“何也?”

“安西地界上小国林立,又有吐蕃、大食虎视眈眈。若设郡县乡里,恐令这些小国叛投外敌,故以招抚、羁縻为主。”判官答道。

“以今观之,安西可否设州县?”杨亮又问道。

“或可尝试一下。”

“若姑墨置州,你愿搬来住吗?”

判官面如土色。

杨亮哈哈大笑,离开了宅院。

此战,大破样磨、回鹘等部族军,斩首万余级,缴获牛羊马驼十余万、粮豆八万余斛,可谓大胜。

他已经派使者飞报圣人,请求继续南下。

这仗,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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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河两岸,烟尘漫天,大军一眼望不到头,昼夜不停地向北开进。

部落兵们扛着刀枪,牵着马儿,说说笑笑,似乎一点不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