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1180章

作者:孤独麦客

今日遇到邻人愿意帮忙,那可真是喜从天降。这不仅仅是钱的事情,还代表着他们能否融入本乡的问题。

午时,二人的妻子端着挎篮,到田间地头来送食水。她俩都是扬州人,出身不错,长得水嫩水嫩的,一点都不似农家妇人,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拓跋彝敏想了想,让娘子分一些食物给邻居们。

这些人的家庭并不富裕。因为要干农活,家里特地买来猪膏,和面制成蒸饼吃,一上午估计早饿了。

娘子并不乐意,但彝敏坚持,也就去了。

“谢拓跋娘子了。”刘三接过一个撒了芝麻的胡饼,小心翼翼地嚼吃着。

他吃得很快、很急,临了,还把洒落在腿上的芝麻粒一一捡拾起来,放嘴里吃掉。

他儿子也在旁边,分到了一小罐咸鱼干炖的汤。

“早韭晚菘,杜鹃手艺不错。”拓跋彝敏也坐了下来,狼吞虎咽地吃着鱼汤。

“这鱼莫非是在哪个野河沟里钓的?怎么这般大?”刘三吃完后,喝了点水,看着儿子手里的鱼汤,问道。

“非也。”拓跋彝敏实话实说道:“去年冬天从长夏商行买的,据闻是辽东鰟头。价钱比鲤鱼稍贵,但本地吃不着这种海鱼嘛,定价高倒也情有可原。这鱼肉其实很硬、很老了,也有股子怪味,若非有香料遮掩,老丈你怕是吃不下去。”

刘三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拓跋彝敏。

辽东在哪里他不知道,他最远只去过河东,还是李克用刚死后一两年,作为关中土团兵镇守过沁州。听拓跋彝敏的语气,应该比河东还要远。

这么远的距离,大概是通过黄河、渭水运过来的,还得是深秋、初冬大河封冻前那一两个月。运到长安后,往西这一段渭水却不一定好走了,多半只能陆路运输。到了天兴县,价格居然只比本地鱼稍贵,那辽东鱼价得有多廉?

“哈哈!”看刘三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拓跋彝敏笑了笑,道:“其实是长夏商行运了一批鰟头鱼干过来,因为长途转运,所费甚多,价钱定得高了,所以卖不出去。带着股怪味的鱼干,比本地鲜鱼还贵,当然卖不出去,最后只能认亏降价,被我买了一批回来。”

其实,鱼干是用盐腌的,卖贵一点并没什么。但京西北这一片的盐价嘛,真不算什么,这点便宜就没多少人去占了。

“原来如此。”刘三点了点头,道:“其实现在路好着哩。当年我去河东,驿道上那车辙印深得跟水沟一样,还纵横交错,一不小心就要崴了脚。今上修新路,都通到州里吧?”

“其实没有全通。”拓跋彝敏说道:“长安到潼关之间,也只通了一部分,有些地方可以跑大马车,有些地方就不行了。长安往西,只有长安到乾州是全通的,乾州往西则不然,有些县乡修好了,有些没有。”

“拓跋大郎懂得不少。”刘三说道。

拓跋彝敏闻言有些郁闷,我当年在淮南,好歹也是将校家庭出身,不比你这田舍夫懂得多?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刘三去过河东,也算见过世面了。

“再说这长夏商行,其实是内务府的产业。内务府知道么?”拓跋彝敏问道。

刘三摇了摇头。

“就是给天子赚钱的衙门。”拓跋彝敏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又道:“他们运鱼干来关中,其实是败笔,以后应该不会这样做了。但前些时日运了一批海象牙过来,很快被人抢购一空,赚疯了。”

刘三听了还没什么,但他儿子刘大壮却为之神往:生活在海里的象,那是什么模样的?

拓跋彝敏注意到了大壮的神色,说道:“你若愿意,可以去当武夫。平海军一直在招人呢。”

刘大壮有些意动。

刘三直接打了他一巴掌,怒斥不已。

拓跋彝敏、彝超二人笑得乐不可支。

不远处的驿道上响起了一阵马蹄声。随后便是大队车马,车上载着人和货物,百十个总是有的。

拓跋彝敏一愣,下意识走上前去观看,心中想着莫非是从蜀中北上的?

因为他们从南方过来,而那条驿道是通往蜀中的……

夏随唐制,并不限制百姓迁移。

《唐六典》中有“乐迁之制,居狭乡者,听其从宽;居远者,听其从近;居轻役之地者,听其从重。”

安史之乱前,百姓迁移还受到相当程度的限制,因为当时收税是租庸调制,府兵也大行其道,但全国范围内迁移的人口仍然很多,主要是去往淮南及长江南岸这一片。

安史之乱后,府兵制早就完蛋了,且收税实行两税法,人口迁移更加频繁。且之前严格限制的两京、边境军州也慢慢放开了,人口迁徙的条件更加宽松。

不过有一说一,制度上允许你迁移,但真正有行动力的还是少数,除非战火烧到头上。

“敢问……”拓跋彝敏上前刚说了半句,就被人打断了。

“莫多说了,南诏兵过了大渡河,气势汹汹,黎州城都被攻破了。”

“雅州也快了,我们到成都时,已经有雅州人逃过来,说那边快被围上了。”

“雅州定然保不住的,这次官军打得太差了,一触即溃,贼人气势好盛,连连追击。”

“我看成都都保不住。”

“成都肯定保不住,南诏不会杀到汉中吧?”

“应不至于。但胜捷军都是一帮什么人?平日里耀武扬威,结果一上阵,打得这般稀烂。”

“也不知道要打多久,这买卖还做不做得了?唉,对了,这位兄弟,州城往哪边去?急着发卖货物。”

原来是商徒!

拓跋彝敏笑了笑,问道:“都敢出门做买卖了,还这般慌张,能济得甚事?”

问话之人脸上有点挂不住,强辩道:“你没见过三十万大军的样子,满坑满谷,吓都吓死你。”

“南诏有三十万大军?”拓跋彝敏不信,道:“都什么货物啊?”

“你又不买,问那么多作甚?”不过商徒还是简略说了一句:“都是黎、雅二州盛产的物事,麸金、椒、麻、麝香、牛黄、茶叶。”

“沿着这条道向北直走二十里,有漆方亭,为饯饮之所。过了漆方亭不远,便是州城了。”拓跋彝敏说道。

“多谢。”商徒行了一礼,抬头之时,看到了正在收割的麦田,赞道:“好一副太平盛世景象,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拓跋彝敏斜眼看了他一下,小小商徒,这点日子就满足了。易地而处,他早就在黎、雅二州操起长枪,搏那富贵了。

“慢着!”他拉住正待离开的商徒,问道:“你在蜀中,有没有见过操淮南口音的军士?”

“没有。”商徒轻轻挣开,退后两步,道:“我只在龙剑二州见过操河南口音的武夫,他们在那屯驻很久了,当时似乎在拔营南下。淮兵?一个也没见到过。”

“哦,那你走吧。”拓跋彝敏让开道路,说道。

看样子淮南降兵没去蜀中啊。

唉,十万大军,一朝分崩离析,如今天南海北,竟不知星散何处。

他是在淄青出生的,但在扬州长大,对淮南的感情很深。因为父亲出任幕府骑将的关系,他在淮军中有不少朋友,自然很关心他们的状况。

之前听闻有淮军被调到西南去了,如今却了无音讯,让他有些忧愁。

燕王到底会不会打仗?不行让我去,上马冲杀一阵,不信蛮獠不溃。想到这里,拓跋彝敏居然生出股冲动:之前看不起刘三那田舍夫,可如今的我不也是田舍夫?

种地那么麻烦,这田舍夫当得也没意思。与其这般蹉跎下去,不如南下从军,与南蛮好好干上一场,说不定就有场富贵呢?

朝廷怎么不在岐州募兵?等得都快急死了!

第042章 主帅

佑国军其实比商徒看到的那会还要更早南下。

蜀中已入手不少年了,但朝廷每两年都要派一支禁军驻守川北的龙剑二州,可见对这里是多么地不放心。

如今轮到佑国军在驻守。

作为第十支禁军步队,该军齐装满员,足足两万五千人,是蜀地一支不可忽视的武装力量,任何想要造反的人,都要掂量下控制着川北门户的佑国军的威慑,以及随时可能通过龙剑南下的源源不断的平叛兵马。

所以多年来没人敢反。

对佑国军而言,如果蜀中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叛乱,他们是不会离开驻地的。在剑南道,即便是贵为皇子的燕王也无法指挥他们,但如今显然不一样了……

濛濛细雨,江阔云低。

一将骑着黄骠大马,奋勇冲进人丛之中。马槊挥舞之下,敌骑兵刃尽被挡开。

百余骑紧随其后,出槊如龙,错身而过之时,已挑翻了十余人。

骑将很快冲透人群,挑着一具尸体,侧向一甩,正往前冲的敌军步队也慌乱了一下。

骑将冷笑一声,兜马回转,带着同样冲破人群的百余骑,反向冲杀了回去。

而在正面,更多的骑兵还在提速,粗长的马槊被细雨洗得发亮,闪耀着森森寒光。

“噗!噗!”槊刃入肉之声不绝于耳。

鲜血洒满大地,在雨水的冲刷下汇入溪流,最后冲进了浩浩荡荡的平羌水之中。

而平羌水的河面上,竟然还有许多尸体在浮浮沉沉,看着极为瘆人。

敌骑终于坚持不住了,向两侧溃散而去。

他们的马比较矮小,装具也不行,被连番冲击,已然死伤了百余人,心胆俱寒。

敌军步队的指挥官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否该退却。

就在这时,却见对面那骑着黄骠马的大将又冲了过来。

“呼!”一矛飞至,扛着大旗的士兵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呼!”又一矛飞至,傔旗也倒下了。

大旗轰然倒地。

“杀!”对面的骑兵已经聚拢了队形,不顾雨地湿滑,缓缓提速冲了过来。

而在西面的山坡上,大队士卒正呐喊着下山,杀气腾腾。

“跑啊!”敌军步队也崩了,千余人丢盔弃甲,转身溃散。

骑兵呼啸着冲了上来。

他们换上了轻便的铁挝、铁锏、马刀,沿着溃散骑军的外围轻轻划过。

从远处看来,神奇的一幕出现了:骑兵大队只在敌军步队外围轻轻“蹭”了一下,敌人正在溃退的密集步兵阵型就“薄”了不少。

骑兵再“蹭”,阵型又“薄”了一些。

连蹭两下后,那位骑将忍不住了,直接带人冲了进去,将敌溃兵一切两段,大肆砍杀。

天空电闪雷鸣,雨势渐渐加大。

场中的所有人都不为所动,目光紧紧盯着尚未彻底结束的战斗。

这是一场南方极为少见的高水平骑战。领军大将手下不过三百骑,但勇猛无匹,且会用脑子打仗,骑战素养远远超出在场之人一大截。

在他的带领下,数百南诏骑兵被打散了,随后又蛮横地冲入敌步兵人丛之中,收割最后的战果。

看得人心神摇曳!

“嘚嘚……”战斗很快结束了,黄骠马大将提着血肉模糊的人头,冲到了山麓边上,然后翻身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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