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独麦客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或许也只有他这么执着的人,才能创下这么一番大事业吧。
回想起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刘隐又很是佩服。这个世道,总得有人出来收拾残局,不然他怀疑他死后,儿子们能不能稳固基业,说不得最后还是只能传给兄弟。就那样,也说不准是个什么下场,唉。
“来了,来了!”有太常官员策马而过,一路高呼。
刘隐兄弟立刻起身,掸了掸灰尘,一脸肃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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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皇万岁!”圣驾刚一出现,鼓乐齐鸣,官员、侍卫们纷纷拜倒在地。
邵树德与皇后下了马车,接受众人朝拜。
“吾皇万岁!”高呼声一直传到远处的北邙山,数千人齐齐拜倒在地,场面极为震撼。
邵树德静静感受了一下,心潮澎湃不已。
这就是权力让人迷醉的地方。
他花三十年时间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天下,拜倒在地的官员们在口呼“万岁”之时,真情也要多上那么一两分。
这样的江山,又怎么舍得离去,怎么舍得轻易撒手?
“先生快快请起。”短暂的膨胀过后,邵树德很快清醒过来,快步上前,将中书侍郎宋乐搀扶而起。
“陛下终于回来了。”宋乐笑道:“老夫真是望眼欲穿,每天都派人去河阳渡口打望。”
这种俏皮话,也就宋乐能说了。
邵树德哈哈大笑,拉着宋乐的手举步前行。
留守洛阳的多为中低级官员。邵树德一个个看过去,发现多了不少新面孔。
感受着宋乐如同枯树般的消瘦之手,心中又生感慨:大夏已建立十年了,新老交替也在稳步进行之中,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功成则退,下面要依靠后人的智慧了。
“都起身吧。”邵树德双手虚抬,道:“朕幸北都这段时日,洛阳文武庶官、中外执事,皆肃恭职任,朕心甚慰。今照旧例,赏赐有差。”
话说完,自有侍卫一一传达下去。
霎时间,欢呼声再起:“臣谢陛下隆恩。”
邵树德笑着把宋乐拉上了马车。
宋乐稍作推辞一番,便应下了。与帝后同乘一车,这是莫大的尊荣,也是对他功劳的肯定。
其他人看到了,心中自然也有自己的看法:圣人,终究是重情重性之人。元从老人有官爵富贵,以及不经意间得到的额外恩宠,新投之人也有见面礼。在今上手下干活,自在、惬意、舒坦。
圣驾离开白司马坂,顺着一等国道慢慢南行。
邵树德听着窗外仍在不断传来的“万岁”声,有些动容。
那是闻知消息后赶来的百姓,被侍卫们远远拦在外侧,他们还记得当年邵圣分赐宅园、田地的恩德,也为关西走来的这位天子而振奋。
仔细对比一下,北平府虽然也大力迁移了关西百姓过去,但终究根基尚浅。关于这一点,邵树德原本还没怎么感觉得出来,但这一回到河南府,扑面而至的热情便让他感受到了明显的差距。
这是真·基本盘!
“昔年朕亲自指挥攻打洛阳,大军在白司马坂筑城,隔断洛阳与河阳南城的联系,此为胜负手。那一仗,梁人负隅顽抗,霍存、霍彦威父子双双战死。河阳、巩县、河阴、汜水等地几乎打成一片白地。”邵树德掀开窗帘,看着外面平整的农田、果园、牧场,说道:“也十多年过去了,看到疮痍渐复,百姓安宁,顿觉什么都值了。”
“朱梁诚为陛下最难缠的对手。”宋乐附和了一句,又问道:“陛下幸北都这几年,东都也变了大模样,可要巡视一番?”
邵树德有些意动,旋又说道:“先回紫薇城吧,休息数日再说。”
他确实累了,不是身体疲累,而是精神累。
回到洛阳,他才骤然惊觉,原来自己在外面的时候,神经一直是紧绷着的。
他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压力,仿佛再严重、再艰难的事情,都能从容应对,云淡风轻。但此时才隐隐感觉到,原来不是没有压力,而是他将这些负面情绪都牢牢压制在心底,潜意识中还是有那么一丝丝不安,让他睡得没那么舒坦,过得没那么舒心,哪怕身边都是熟悉的人。
湄沱湖那会,与那么多野人头领谈笑风生,真的不担心吗?
龙泉府之时,到处是叛乱的消息,不烦吗?
甚至在北平府的时候,总觉得燕人还贼心不死,蠢蠢欲动。
他知道,自己想得太多,做得太多,担心得太多,即便表面上不是在打猎钓鱼,就是在女人身上发泄,看似优哉游哉,但居然得不到真正的放松。
怪不得君王得了天下之后,轻易不会离开自己的老巢,哪里都没老巢舒坦啊。精神放松之下,寿命也能长一些。
七月初十,圣驾在万众瞩目之中,经上东门入城。
即便有军士维持秩序,洛阳的大街小巷依旧挤得水泄不通。
洛阳、河南二县的衙役几乎全员上阵,在州兵的配合下清出了一条道路。
马车缓缓驶过天街,进入紫薇城,最后停于陶光园外。
离京数年,终于回来了。
第086章 委任与动员
圣人回京后,一连两个月都没出京,似乎在大内休养生息。
唯一传出的消息,圣人多了一个儿子,还办了满月酒,但没人知道是哪个嫔妃生的,只知道交给皇后抚养了。
不过这都不是什么大事。圣人爱玩野女人,满洛阳都知道。兴许又是在外头玩了哪个民妇,结果肚子给弄大了,瞒不住了,只能带回宫内抚养。
八月底,柔州契苾部酋长契苾璋病逝,璋子让继位。
九月初五,陇右道巡抚使韦昭度病逝,诏以户部侍郎张玄宴代之,翰林学士郑珏出任户部侍郎。
同月,淮海道学政张文蔚暴卒于位。圣人以其劝进有功,分授其弟彝宪、济美、仁龟为登封县丞、林虑县丞、寿光县主簿,录其子张铸入东京国子监。
又以赵光胤为淮海道学政。
重阳节那天,邵树德在神都苑内休养,顺便接见了一批官员。
大明宫宫监韩全诲、太极宫宫监刘季述、兴庆宫宫监张彦弘站在那里,神色间毕恭毕敬,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逾矩。
内侍王阐一边给圣人斟酒,一边偷瞟了他们一眼,心中暗爽。
大夏三京,北京临朔宫宫监给了仆固承恩。圣人幸北都期间,仆固承恩服侍恭谨,让圣人十分满意。
东京紫薇宫宫监丘思廉、上阳宫宫监王彦范这几年没见到圣人,有些失了圣眷。不过在圣驾回宫之后,又天天服侍,好感度慢慢回来了。
最倒霉的就是西京三大内的韩、刘、张三人。虽然自前唐末年,他们就果断投靠了过来,尽心尽力,但终究远在西京,渐渐地没人搭理了,想必非常苦闷。
不过也不能放松警惕啊!王阐将酒壶放到一边,小心翼翼地退后。
圣人要了解西京三大内的情况,就把他们三人喊过来了,这不就有表现的机会了?
“西京宫城如何了?”邵树德舒服地瘫在躺椅上,问道。
神都苑内鸟语花香,凉风习习。
双胞胎阿布思执扇于后,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两名十三四岁的女真少女轻轻捶着腿。
淑献皇后何氏拿起一粒剥好皮的葡萄,塞进邵树德嘴中,时不时与他眼神对视一下,露出妩媚的笑容。
邵树德的回应很少。
女人很多,但不是每个都有感情,绝大部分还是工具。正如剑鞘用来插剑,箭囊用来装箭矢一样,这些女人也是他盛放某些东西的容器,仅此而已。
“陛下,大明宫四年前便已全数装修完毕,一应用度、宫人齐备,随时恭候圣驾。”听圣人询问,韩全诲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回答道。
“陛下,太极宫在两年前整修完毕,便连水池也清理了一遍,重新种上了荷花。”刘季述回道。
“回陛下,兴庆宫损毁不多,前年开始征发役徒翻修,去年便已完工。陛下若有暇,可至兴庆宫住一住。”张彦弘回道。
邵树德点了点头,又问韩全诲:“大明宫盈库如何了?”
“回陛下,亦已完工。目前存有绢二十六万匹、各色布三十一万匹、钱三十七万缗。”韩全诲答道:“臣每月清点一次,确保无误。”
“虽在盈库内,但这是户部寄存的军赏,不可随意挪用。”邵树德吃下一粒葡萄,说道。
“臣谨记于心。”韩全诲谄笑道。
邵树德又抬眼看了看这三人。
都一把年纪了,历史上七年前就被李茂贞一锅端杀光了,这会因为自己的缘故还活着,说起来也是缘分了。再考虑到他们平日里做事也算恭谨,能力不错,如今也没他们弄权发挥的机会,心中一软,道:“刘希度已为绣岭宫宫监,你们二人若有合适的子侄,都报上来,朕酌情录用。”
刘希度是刘季述的假子,也是中官,目前担任陕州绣岭宫宫监,管着十余人。权力是没多少的,但也是仕途的起点,未来说不定就能在中官系统中一步步爬上去。
“臣谢陛下隆恩。”韩全诲、张彦弘二人闻言,立刻跪下,哽咽不已。
刘季述也跟着跪下。
“好了,当朕不知道你们在宫人面前飞扬跋扈的模样么?”邵树德笑骂道:“回去吧,好生做事。”
三人再度行礼,躬身退去。
邵树德继续瘫痪在躺椅上。
自回到洛阳后,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股慵懒劲,哪也不愿去,就想躺着。他一度以为自己无欲无求了,但在看到美人的时候还是有冲动,他知道自己还没到那份上,但有时候就是懒得动,也不知道怎么搞的。
三位中官离去后,王阐提醒道:“陛下,李留守已等候多时。”
“让他进来吧。”邵树德挥了挥手,随后起身,坐到一旁的龙椅上。
何氏擦了擦手,又为他理了理龙袍。
西京留守可不是韩全诲那等家仆,还是要给予尊重的。
不一会儿,李延古入内,躬身行礼道:“臣参见陛下。”
“坐下吧。”邵树德吩咐道。
宫人立刻端来茶水、点心。
李延古的出身相当不错了。前唐宰相李德裕之孙,后入银鞍直任小吏,乾宁五年(898)出任都水监丞,协助赵克裕兴修洛阳周边的陂池。完工后,复入银鞍直担任军判官。
前几年赵克裕负责修建陆浑山陵寝,李延古又过来协助。
赵克裕故去后,李延古又任将作监少匠,全面负责陵寝修建事宜,直到今年年初出任京兆尹、西京留守。
从履历上来看,李延古是坐过两次火箭的,每次都升好几级,可见圣眷在身,前途大好。
“长安为关西转运枢纽。”邵树德说道:“仓城好好点验一番,军营破败不堪的,也抓紧修理。朕总会西巡的,届时十余万大军屯驻,若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成何体统?”
“臣遵旨。”李延古立刻应道。
其实他担任西京留守才几个月。之前这个职务是由秦王邵承节兼领,甚至到现在关内道巡抚使仍然是由秦王兼领。
西京留守的权责范围是京兆府那十余县,地方虽然不大,但都是畿县、富县。圣驾西巡之时,肯定要在长安逗留的,甚至会住上一段不短的时间,必须要提前准备:军营住所、粮草供给、训练场地等等,一堆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