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独麦客
如果没有战争的话,大概她十三岁那年就会嫁给耶律羽之了——事实上两家已经定下了婚事。
如今她是圣人身边一件消遣用的“物品”,时不时跳舞娱乐圣人,时不时服侍包容圣人,仅此而已。
哪个好?她不知道,事实上她没有选择。
“陛下方得大胜,此时正适合招抚。”辖底说道。
他这话,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虽然他现在十分想知道圣人会怎么安排契丹八部,更想知道他在其中的地位。
“草原是草原,中原是中原,朕不会随意干涉。”邵树德说道。
听了这句话,辖底心中一喜。圣人果然雄才伟略,知道草原无法直接统治,不乱来。而这,不这就有了他们家的机会了么?
“君可为山西招抚使,前去招抚散落于各处之氏族。”邵树德说道:“若有人举族来降,无需怀疑,令其径来营州即可。”
“臣遵旨。”辖底喜滋滋地应道。
“山西”,应该是大鲜卑山以西,那里是霫人和乌古人的地盘,多为契丹八部附庸。既然有山西招抚使,那么应该还有山东招抚使,辖底不关心另外一人是谁了,反正他已经得了好处,这里可操作的空间太大了。
“好生做事,去吧。”谈完这件事,邵树德挥了挥手,道。
耶律辖底父子恭敬离去。
他们走后,接下来又是十余贵人一一前来觐见。他们先拜邵树德,又对余庐睹姑恭敬行礼,口中说着歌功颂德的话。
邵树德耐着性子与他们扯犊子,安抚一番后,令他们率部至南楼集结,听候圣命。
“陛下,阿保机虽然远走,但还有可能回来,八部空出来的牧场,总要有人占着。”余庐睹姑小心翼翼地说道。
邵树德这次没有打她。或许是当着外人面不合适,或许是她说的有道理。只见他思索了一会后,道:“陈侍郎。”
“臣在。”陈诚走近。
“李延龄没有随驾,这事就你来办吧。”邵树德说道:“着洪源、榆林、沃阳、仙游、长夏五宫,抽调六千户东行至仪坤州,再从契丹八部俘虏中挑选四千户并入,计一万户。此万户为朕之奴部,就在仪坤州放牧,兼且修建永安宫。六部所缺之人丁,挑选六千户俘虏补上。不要选奚人之类,径选契丹即可。”
奚人之类的契丹附庸,好统治,没必要作为奴部。
“臣遵旨。”陈诚应下。
“其他地方,你觉得该如何安排?”邵树德问道。
“陛下,奉圣郡王四岁了,身体康健,聪颖过人……”陈诚说道。
“十五郎还小,不能就藩。”邵树德摆了摆手,道:“不过,确实可以提前派人打理草场了。”
奉圣郡王邵知终,生母阿史德氏,生于建极四年八月,即将在洛阳接受正统的皇家教育,现在确实不能就藩。不过奉圣郡王府已经组建了一部分,有些上进心比较足的经学生愿意随郡王出塞。对他们而言,既然在内地顶多当个小吏,还不如去草原搏一搏,如果能当上王府主簿、录事、参军事之类的有品级流官,也是不错的。
“拟旨,将越王城、西楼并为奉圣州,由王府司马柯余暂代刺史之职。”邵树德说道。
柯余是营州通定县令,前阵子主动应募奉圣郡王府的官职,被录用了。其实竞争者极少,他这一搏也被很多人嘲笑。但仔细想想,营州似乎也不咋地,他从一个下县县令变为羁縻州事实上的刺史,听起来也不差。
越王城在后世巴林左旗哈拉哈达镇一带,西楼位于附近,这个奉圣州的区域,大致就相当于巴林左旗、右旗一带了。
奉圣郡王府的辖众其实也有了,以阴山鞑靼降人为主,目前还在阴山诸部之中,多为奴隶身份。之前邵树德打算用钱帛赎买,已统计得近八千户,如今不打算出钱了,直接发一万户契丹降人给他们。
这样一来,梁汉颙他们在北楼俘获的人丁就消化了大半。
“册封十六郎为捧圣郡王,以契丹龙化州为捧圣州。慢慢物色人员,组建捧圣郡王府。”邵树德又道。
说完,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如果他这个儿子能有幸长大的话。
十六郎名邵敬同,今年两岁,生母余庐睹姑。
捧圣州州治在后世奈曼旗东北西孟家段村一带,地域范围大致为奈曼旗及开鲁县南界。
“臣遵旨。”陈诚又应道。
圣人这么安排,他没有意见。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契丹人会不会服从,以及人员来往所需的物资供给。后者不难,前者还需大军镇压。不过这都是他们下面人需要操心的,圣人不管这些,他只下令,具体细节自有尚书六部、理蕃院、北衙枢密院会同办理。
“陛下。”余庐睹姑满面红光,一双媚眼都要滴出水来。
她确实利欲熏心,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说不关心是假的。尤其这孩子还是她经常亲自喂奶,一手带大的,感情更深。
“好了,朕的孩子,当然要为他将来考虑。”邵树德搂过余庐睹姑,看了一眼,对她的好感倒多了几分,总算不是那种只爱自己的人,知道为亲生孩子争取利益。
“陛下,还有几处地方,该如何安置?”陈诚咳嗽了一下,问道。
邵树德拍了拍,让骚浪劲起来的余庐睹姑一边去,思索了一会后,问道:“你是指契丹衙帐、南楼、北楼?”
“正是。”陈诚回道。
“你有什么好的建议?”邵树德问道。
“以汉制待汉民,以蕃制待蕃民,此为本朝国策。”陈诚说道:“辽泽广大,两郡王府并不足以囊括全境。陛下子嗣众多,或可挑一二成年皇子就藩。不然的话,岂不是要便宜耶律辖底、罨古只之辈?”
“你是不是受了谁的请托?”邵树德突然笑道。
陈诚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道:“赵贵妃爱子之深切,则为之计深远。”
陈诚话只说了半句,但邵树德还是听懂了,顿时脸一落,道:“荒唐!她担心个什么劲?”
陈诚不语。赵贵妃在后宫中的一应礼遇、用度,与皇后无异,还不是你搞出来的事情?
邵树德叹了口气,脸色不是很好,静静地想了很久后,方道:“升契丹密云县为护圣州。”
密云县大概就在后世翁牛特旗一带,有三千多户降人,多为渤海人,沿河耕种、放牧。
其实奉圣、捧圣、护圣这三个羁縻州大同小异,年降雨量都在三百毫米出头,低于蒸发量。这个气候环境,大肆垦荒的话,以此时的技术,肯定无法持久。最好的办法还是以牧业为主、种植业为辅。
“先这样吧,朕还要想想。”邵树德烦躁地站起身,说道。
“是。”陈诚应道。
他受人请托,当然不是为了赵王,而是为了皇八子邵端奉。此子生于乾宁四年(897)五月,母赵贵妃,今年十一岁。
若非看八皇子聪敏好学,尊师重道,又恰逢草原有事,他也不会掺和天家之事。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作死的事干了不少,也不差这一桩两桩了。
圣人的话只说了半截,但他知道,此事已简在帝心,不太会更改了。
七月二十三日,邵树德离开了龙化州,向东而去,直奔南楼。
第078章 分割
七月下旬的草原,尚未见得萧索之意。
牧草依然在不知疲倦地生长着,为赶场的牛羊提供着赖以生存的食物。
野花烂漫,开得遍地都是。蜜蜂嗡嗡起舞,辛勤采蜜,为牧人提供蜂蜜——蜂蜜其实是草原牧人与中原商人交换的重要商品。
“已经看得出秋日景象了。”行军途中,偶尔会停下休息个一两天,邵树德趁机喝喝茶,纵马驰猎一番。
随驾官员会抓紧时间处理公务。
横野军、天雄军几乎把骑兵都撒了出去,一路追袭,又获契丹丁口逾万、牛羊十余万,但他们似乎失去了契丹人的踪迹,自身携带的补给也不够了,这才收兵。
飞龙、金刀二军主力东行,攻入鄚颉府,但只抓到了契丹人的尾巴,俘获人口数千、牛羊七万余。
府治粤喜县的渤海守军在契丹人撤走后,居然同时联络了渤海国和夏国,待价而沽。仔细分析的话,他们似乎更倾向于回归渤海,这让梁汉颙大怒,遣兵攻打,围城十余日,拔之。
随后分兵攻取鄚、高二州诸县,奋战半个多月,算是把契丹人撤走后留下的权力真空给填补了。而这一行为本身也标志着,大夏王师开始转入第二阶段作战,即伺机攻灭渤海五京十五府,至少要攻取一部分。
正在涑州掠取财物、粮食的契丹兵万人因为回去的道路受阻,欲降。刘仁恭、勃海王、梁汉颙三方拉拢,黑水三十姓的完颜氏、乌延氏贵人商议后,以军降夏,并大破前来“收复失地”的渤海军,斩首两千余级。
这支万把人的契丹军,其中七千多为黑水靺鞨,另有三千奚人、渤海人。邵树德已经下令,将其与属珊军合并,赐军号“落雁”。全军两万四千人,有步卒两万、骑军四千,留一部分人防备渤海,主力南下,威逼刘仁恭。
这厮居然打着待价而沽的主意,愚不可及,这会横野军主力已自木叶山东进,由秦王邵承节统一指挥,攻取扶余府二州七县。
江西方向也传来消息。自保宁军南下,与钱镠合兵,迫退杨吴后,他们就一直驻留在江州。期间与洪州方面的关系闹得很僵,钱镠的态度也有所变化,大修堡寨,似防备夏军。
保宁军在江州的军纪不行,三天两头扰民,百姓愤恨。抚州危全讽、信州危仔昌等人心有疑惧,不愿投靠王师,让李杭的外交成果大大倒退。
枢密院刚刚下发命令,以周德威为江州刺史,率岢岚军南下,接替保宁军。
岢岚军八千众,兵不多,但镇守江州也够了。至于洪州钟匡时索要江州之时,拖着就行了。他敢动兵的话,直接下手,无需迟疑——江西兵虽众,一个州动不动拉出五万、七万甚至十万大军,但真与岢岚军野战厮杀的话,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陛下。”处理完公务的陈诚凑到邵树德身旁,分食圣人刚刚猎获的两只野兔,期间问道:“九月之后,辽东野外就冷得很了。攻伐渤海,时间可充裕?”
邵树德熟练地烧烤着兔肉,反问道:“北伐契丹大胜的消息传回去了吗?”
“已遣人至各道州,露布飞捷。另有俘酋千余人,已槛送北京。”陈诚答道。
“那就无事。”邵树德说道:“朕伐契丹、渤海,所忧者不在战事,而在国中。朕就怕有些人太傻,傻到以为朕远征在外,国中无主,就要搞点事情出来。露布飞捷,就是警告他们,契丹数十万骑都被打得落荒而逃了,你手里那点兵,到底行不行?所以,朕的时间很充裕。”
说完,他将一块烤好的肉送到陈诚面前的餐盘中,又道:“九月以后,辽东确实天寒,但这不是有地方住了么?何忧也?”
“陛下,鄚颉府、涑州不过数县之地,且多遭契丹掳掠,残破不堪,如何住得?”陈诚问道。
邵树德闻言认真考虑了起来。
如果他后世习得的地理知识没错的话,鄚颉府及鄚州治粤喜县,这个地方在哈尔滨东南的阿城区,确实有点冷了。
扶余府其实也暖和不到哪去。这个地方在吉林农安,冬日冰天雪地,南方来的兵将未必受得住。
至于涑州城,则在吉林省吉林市附近,天气与扶余府差不多。或许有山遮挡冷空气,稍稍暖和一些,但好不到哪去。
总共五州之地——如果扶余府被攻克的话——住是有地方住的,不至于露宿野外,但如果无法适应气候,被敌人联合“冬将军”打败,那就要闹笑话了。
“刘仁恭至今还在向朕要价,莫非就是等冬天?”邵树德问道。
“多半是了。”陈诚回道:“若王师阻于寒天,又不想再兴兵的话,许其节度使之位是最好的办法。”
“此贼不闻张万进之事乎?”邵树德怒道。
“路途遥远,未必得闻。即便闻知,或有侥幸之心。”陈诚摇了摇头,道。
“扶余府不过七县之地,得之有甚意思?”邵树德还是有些恼火。
扶余府两州七县,听起来不少,但渤海国的人口就那样,一个州的户口才抵得上河南、河北一个县。刘仁恭撑死了也就是两三个县的主人罢了,即便算上黑户,也养不起大军。
事实上他现在真没多少兵了,最多一万,比起巅峰时期两万多人少得可不是一星半点。而且就这一万兵,也不是按照中原规矩养的。契丹人有什么钱财像中原禁军那样发赏?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至于钱财,出征时去抢吧,抢到都算你的。
这其实也是古代很多军队的实际情况。比如金国签军、满清绿营,平时军饷极少或压根没军饷,也就管管饭,让你不会饿死,战时劫掠,获取收入。而这种劫掠的登峰造极程度,就是屠城了。
“陛下,刘仁恭之野心已昭然若揭。而今只有两法,一则挥师攻之,斩草除根;一则招抚之,许其为扶余防御使。”陈诚说道。
“你属意何策?”
“臣料渤海国会插手,此事较为复杂。陛下若想尽有渤海之地,此时不能退。一步退步步退,今后所有人都会有样学样。”
“那就斩了刘仁恭这贼子!”邵树德将兔肉直接按在炭堆里,冷哼道:“令种觐仙抓紧运送粮草,缴获之契丹杂畜,点验清楚。朕乃大国之主,渤海若插手,一并讨伐。”
当然,渤海插不插手,都免不了讨伐。
前唐初年,李世民讨平高句丽,尽迁其民入中原。为何这么做?很简单,府兵制下,常备军少得可怜,且最怕长期征戍。而高句丽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农耕国家了,有一定的身份认同,唐廷没信心在大军撤走之后,当地不发生叛乱,于是干脆把人迁走。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那会人太少了。贞观年间才多少人口?也就一千来万。但大夏北方就不下两千万人了,关西更是自巢乱后就大体处于承平状态,至今已二十年,河南也安定了十年左右,国力是超过贞观年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