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独麦客
辽水那一路,夏人兵少,他们的人也极少,不值一提。
真正麻烦的是平地松林那边。
耶律曷鲁到底能不能守住仪坤州,不让夏人突出来?海里最担心曷鲁忍不住,与夏人决战,六万对五万,看起来有兵力优势,但他怀疑要被一举击溃,那样就完蛋了。
至于正面,谁都知道顶不住。
夏人一步步推进,只要他们不急于求成,还是按照目前步步为营的策略,每隔一百多里修建城寨,耶律释鲁将毫无办法。
现在——是时候调整战术了。
“走!”眼见着牧人们解下了挽马背上的皮套,将一个个粮袋堆好,阿保机毫不拖泥带水,下令撤走。
“霞里有消息传来没?”临走之前,他突然问道。
耶律霞里带人与沙陀骑兵交战,且战且走,往西北方向去了,算是为阿保机等人挡刀,他当然要关心一下。
“还没。”海里答道。
“今天初几了?”
“六月十一了。”
“先向东走,迷惑一下夏人,然后北上。”阿保机点了点头,翻身上马。
“大汗可是要去和龙宫?”海里眉头一皱,问道。
“不去。”阿保机摇了摇头,道:“邵树德此贼,最是奸诈。观其用兵之法,甚少轻陷险地。和龙宫与营州城咫尺之遥,藏点精骑并不难。我若去了,必陷重围,说不得要交代一些人在那里。草原用兵之法,要诀在轻、快、灵,尽量避免硬碰硬。我现在担心曷鲁撑不住,要被夏人突破进来。”
“大汗欲往何处?”海里问道。
“先与阿鲁敦于越汇合。”阿保机说道:“路上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战机。”
轻捷飞快、机动灵活,是契丹骑兵的优点。
厚重如山、勇烈冲杀,是夏军骑兵的优点。
先用空间换时间,拉长夏人的补给线,让他们处处分兵,再用机动灵活的特点,局部形成兵力优势,吃掉笨重迟缓的夏人一部,积小胜为大胜,是契丹的根本方略,也是他们唯一可行的战略。
如今看来,执行得不是很理想。
他们到现在,也只吃掉了三支夏人的运粮队伍,杀伤数千人。可一旦碰上硬茬子,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从容抵达目的地,前后放掉了不下十支运粮队伍。
北上寻找战机?海里不是很乐观。
接下来碰到的,可不是州兵土团了,这仗还真是难。
六月十八,北归的阿保机碰到了带兵袭扰夏军归来的耶律羽之,得知仪坤州已在六月十三被夏人攻破,久久无语。
曷鲁前后坚持了二十天,终于还是抵挡不住了么……
※※※※※※
六月十七,万胜黄头军一路忍受着“嗡嗡乱叫的苍蝇”,艰难又坚定地抵达了静蕃寨。
城外一片狼藉,尸体遍地——只有人的尸体,没有马的尸体,可能被吃了吧。
石君立让人将敌我两方的尸体收敛一番,草草掩埋了。
“怎么晚了三日?”黑矟军都虞候马嗣勋一脸愤怒地看着石君立、李从珂、李从璋三人,质问道。
“贼人突然不计伤亡,猛攻我部,晚来三日,不很正常么?”石君立皱着眉,一脸阴沉,李从珂却忍不住了,直接回怼道。
“你他妈是不是想看着我们饿死?”马嗣勋啐了一口,大骂道:“一介降人,恁多阴毒心思,我定要上报枢密院,上报圣人,看你怎么解释!”
石君立大步离去,不想和这条疯狗过多理论。
其实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马嗣勋的愤怒。
晚来了几天,一是接替蛤蟪寨防务的大同军本身就晚来了一天,第二便是李从珂说的了,契丹人发了疯,以数千人的死伤为代价,极大延缓了他们前进的速度。怪我喽?
“城寨再修一修。”石君立四处转了一圈,吩咐道。
军校领命而去。
石君立又登高看了一下北方。
他刚刚收到消息,北线突破了,仪坤州易手,西路军数万人汹涌东进,契丹人应该是顶不住了。
真说起来,静蕃寨离仪坤州大概也就不到八百里的路程,就地广人稀的草原来说,真算不上多远。从这个角度而言,他们是真的深入契丹境内了。
按照臧帅的命令,下一步大军继续向北,直趋离此约一百七十里的龙化州(今奈曼旗西孟家段村古城)。
根据消息,这座阿保机的头下军州内有数千丁壮守御,百姓可能有三四万人的样子。拿下此地,纵然逮不着契丹骑兵,也能让他们多年的努力付之一炬,并加大契丹的内部矛盾,让他们分裂。
即便没有分裂,也没什么。契丹八部,重回游牧吃草去吧!
第072章 死法
建极七年(907)六月二十二日,和龙宫内的廷议刚刚结束。
尚书六部、南北枢密院的官员们一致同意新置沈州。
仗还没打完,就已经开始规划战后建设了,大夏朝廷这一帮子人,是真没把契丹放眼里——战场上的局势也佐证了这一点,中路十万主力稳稳推进,至今没人能阻挡他们的脚步。
廷议结束之后,邵树德继续批阅奏折。
高仁厚自黔中发来战报:已克充州、牂州部落,杀赵氏酋长,斩首四千余级,俘三万。
邵树德仔细看了看,老高带过去的胜捷军减员也不小,牂牁蛮这么难打?还是蜀兵不够勇猛?
思索一番后,他又让人拿来牂、充二州的有关档籍,仔细阅读。
黔中虽然是一个藩镇,且地域辽阔,但发展程度非常低。其以黔州为主,编户人口只得两万余。自唐武德初开始,发展至今二百余年,其间有进有退——比如开元、天宝年间罢废了两个正州,降为羁縻州。但整体而言,进步非常大,全道已有十余正州,接近二十万编户人口,多集中于北部区域。
当然,就这十余正州内部,依然有大量蛮獠部落处于事实割据状态。他们与朝廷的关系,其实和当年那些藩镇差不多,总体“相安无事”。
一方面,他们羡慕唐廷的强大和富裕,愿意臣服。另一方面,他们又不愿意唐廷插手他们的内部事务,打搅他们的自治现状。
正州内部都有羁縻区域,更别说黔中道南部那乌泱泱一大片羁縻州了。
中原对黔中的开拓,有唐一代,成果也就是北部这些正州及二十万编户人口了。
至于充州这个地方,有土官赵氏世袭。
“贞观三年(629),充州蛮入贡”——这个充州蛮,被称为牂牁别部。
“开元二十五年(737),大酋长赵君道来朝,献方物。”
唐德宗贞元年间,赵君道五次遣使入朝——邵树德阅览至此,感慨这个赵君道活得真长,因为他最后一次遣使入朝是贞元十八年(802),这人莫不是春秋八十以上?
德宗之后,入朝频率慢慢下降,这次居然反了。
没说的,既然已经讨平,那就恢复天宝年间的正州建制。
邵树德大笔一挥,诏置辰水(今贵州铜仁江口县北)、平蛮(今贵州铜仁石阡县)、思南(今贵州铜仁思南县南邵家桥镇东)、东停(今贵州黔东南自治州镇远、岑巩间)、东陵(今贵州黔东南自治州施秉县东北)、韶明(今贵州黔东南自治州黄平县旧州镇)、牂牁(今贵州遵义市余庆县东)七县。
这七个县本来是打算并入费州的,但高仁厚打得有点猛,连初唐年间“胜兵三万”的西谢蛮都给整残了,于是新置牂州,治平蛮县。
又以魏王邵勉仁为牂州刺史兼州军指挥使,自河南、关西、河北募兵五千,到平蛮县上任。
又给充州蛮另一首领张氏赐名邵知恩,以其为牂州长史。
诸蛮来朝首领,已由皇后折氏接见,今可赐予官身、礼物,各留子弟一人入为宫廷侍卫。
一下子又是几十个刺史官位出去了。
不过这些刺史都不用朝廷发俸禄,官位向由家族世袭。
比如前唐开元十年(722),西谢蛮大酋长谢元齐死,诏立其嫡孙(谢)嘉艺袭其官封——开元二十五年(737),赵氏崛起,赵君道篡夺谢氏之位,授封夜郎郡公,“西谢蛮”从此改称“西赵蛮”。
又“高宗初,琰州獠叛,梓州都督谢万岁、充州刺史谢法兴、黔州都督李孟尝讨之。万岁、法兴入洞招慰,遇害。”
这些世袭的刺史、都督之类,也不全是叛贼。事实上大部分还是比较稳定的,有人叛乱,其他人会奉朝廷命令出兵讨伐。朝廷征南诏,他们也会出丁、出粮随征,其实就相当于藩镇。
有的时候,蛮獠首领同样会到内地当官,比如那个谢万岁就当过梓州都督,一如藩镇官员入朝那样。
“陛下,魏王为牂州刺史,可需再斟酌一下?”陈诚坐在邵树德对面,轻声问道。
魏王从县司户做起,一路往上,可谓熟悉民情。这会又在平海军为将,刚刚自新罗返回,转头出任牂州刺史,资历方面问题不大,但会不会太过苛待皇子了呢?
牂州初平,看军报描述,打得并不轻松。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当地都会存在动乱,这是毫无疑问的。
如果皇子在那出事了,朝廷为了颜面,不得不兴军征讨,值得吗?
邵树德闻言不答,反问道:“平海军的船离开新罗北上了吗?”
“已经北上了,一共两艘。”陈诚无奈,只能回道。
两艘海鲛船于四月份离开蓬莱镇码头,向东航行至新罗停靠。
呃,第一件事是做买卖,将满舱的货清空了,换得的钱财除采买补给物资,雇佣向导之外,剩下的就是给水手发赏,故人人振奋——赏赐已由邵勉仁的座船带回淮海道,交由水手们的家人。
这两艘船离开新罗后,顺着东南风,沿着新罗海岸线慢慢北上,不知道最终结局如何。
另外一件有关航海的事,就是惠空法师乘坐的平海军船只很久没消息了。
他们是从海州出发的,一艘传统型号的船只,向东直航日本,大半年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让人怀疑是不是遭遇海难了。
“牂州又不是龙潭虎穴。”邵树德道:“吾儿若出事,那就是没这个命。”
说罢,摇了摇头,转去后宫了。
陈诚轻轻叹息一声。
圣人有时候很宽仁,有时候又心狠得无以复加。生下的那么多皇子,看样子一个都别想安享富贵,都要被他驱使着忙这忙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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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树德转到后殿,余庐睹姑、萧重衮二人齐齐迎了上来。
余庐睹姑的肚子又渐渐隆了起来,这是她怀上的第三个孩子了。
邵树德有些遗憾,萧重衮怎么没怀上呢?难道是年纪太幼小了?
母女二人身后还站着一个怯生生的妇人:菩萨奴。
此女是在白望县被俘的,送过来已经一个月了,邵树德还没动她。
“你这妇人,带你过来数月,一点忙都没帮上。”邵树德拍了拍余庐睹姑,道:“不能招抚契丹诸部,臀又没菩萨奴的大,要你何用?”
“陛下……”余庐睹姑有些羞愤。
“唉,说来也怪朕。没把持住,又把你肚子弄大了。”邵树德叹道:“过些时日,便随朕北上吧。”
“是。”余庐睹姑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