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人到中年纸老虎
感叹完毕,李圣天不等张昭回话,直接唤过身边的內官。
“制曰,奉天郡公张昭,忠勇果决,才堪统众,下阿图什一役,摧破北虏,居功至伟,即刻改下阿图什为破虏城。
同时以破虏城以西以北之上阿图什,阿尔瑚诸城池新设破虏州,移奉天郡公知姚头冈事张昭为破虏州刺史,知破虏州事,此地军民部落,皆受管辖。”
张昭这才是真正的吃惊了,虽然李圣天没搞出一大堆赐金银绸缎和各种花里胡哨的官职,但破虏州刺史和知破虏州事,这两职务也太吓人了,这是把整个下阿图什周边全部封给张昭了啊!
“舅父,封赏太厚了!”张昭忍不住向李圣天说了句。
如果接受了这个封赏,他张昭,就是整个于阗金国最大的封建领主了。
而且还有镇守疏勒北大门的重任,放到明初,那就是燕、晋这样的边塞大王了。
李圣天大手一挥,“不厚赏何以酬功?我知你之志,你知我之夙愿,你我舅甥形同一体,不必猜疑。”
第一百五十五章 祭奠与继承
下阿图什,哦不!现在应该叫破虏城了,连流经下阿图什的博古孜河,都已经被改为了破虏河。
之所以不叫破胡城,是因为李圣天自己有大量的斯基泰血统,严格说来也是胡人,所以于阗金国是不用胡儿这个蔑称的,一般是用猃犹或者虏。
李圣天已经回去了,因为他还要忙着收揽疏勒周围的各个部族,更重要的是,他还要去控制已经开始往莎车、伽师等地蔓延的教派仇杀和矛盾。
破虏河边,也就是张昭原本摆叠阵的地方,李圣天在附近搭建的高台已经被拆掉,这里也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七天过去了,鲜血浸透的黑紫色还没完全消去,各种刀枪剑戟和箭矢的残缺还铺满了整片战场。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头七对于中国人来说,是个去世后一个极为重要的日期,所以张昭选择了在这个时候来祭奠战殁的亡魂。
熟悉的《地藏菩萨本愿经》响起,张昭带头一起颂念了起来,在他身边,站着两个看着就是高僧的和尚。
一个是面容枯槁,但眼中精光四射的于阗王庙主持,李圣天的王叔,僧伽罗摩三藏法师。
另一个则是身高体长,但看起极为虚弱的老和尚,那就是李七郎等人一直想要救出来的疏勒大云寺最后一任主持,大唐最后一任安西僧统官唯一在世嫡传弟子道真大师。
诵经超度完毕,张昭亲自一个个将战死憾山都甲士的骨灰装起来,然后一一记录。
至于战死的于阗宫卫和三教义从,他们将按照于阗和疏勒的习俗土葬。
憾山都的甲士已经全部来了,连留在疏勒养伤,差点就变成骨灰的王通信也来了,于阗宫卫这边,也刚刚逃过一劫的刘再升,也被手下抬了过来。
在他们这些人身后,还有一群极力压抑着哭泣声音,穿着各种粗陋衣物的人站的远远的,这些人是战死在这民夫的亲人。
此一战,负责给奉天军运送物资的民夫战死了四百多人,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被张昭给半强迫的鼓动到前排,然后挨了至关重要两波箭雨而被射死的。
对于这些人,张昭心里非常过意不去,奉天军包括憾山都的甲士战死,这可以说是他们的命运,他们的职责,作为职业军人,上了战场,他们也心里早有了准备。
但这些民夫,他们是不用死的,如果不是张昭不放他们离开,如果不是张昭鼓动,他们根本不会死在这里。
祭奠完战死的憾山都甲士,张昭缓缓走过,在众人不解的眼中,他缓缓的单膝跪地,跪倒在了这些民夫亲人的面前。
“刺史不需如此!”
“二郎君里这是干什么?”
周围传来了惊讶的喊叫声,在这时代的人看来,张昭这种身份的,给这些泥腿子下跪,那是万万不可以的,让他们来此一同祭奠一番,那都是极为仁慈的了。
实际上张昭也还是有这方面的考虑的,不管什么行为,还是不要超出当前时代的理礼范围为好,所以他只是单膝下跪,而不是双膝下跪。
可他这一跪,不单是周围的人大为吃惊,他的单膝下跪对象们,更是吓得有些惊恐了!
这上千从于阗和疏勒过来的穷苦农夫和牧民,老老少少被吓得噗通一声对着张昭跪下疯狂的磕头,他们被吓坏了,不知道张昭是想干什么。
“我非不知上下尊卑,也不是他们当得起某一跪,某实是在跪七天前与我等一同血战的袍泽。
虽然他们是民夫,但也与我等一起血战过,那就是袍泽,此战得胜,诸位血战至关重要,但战死在此的数百民夫,也功不可没!
他们只是被征发而来的苦命人,本可以不死在这里,本可以回家与家人团聚,但他们因为我而血战于此,死于此地,那就某张二郎的袍泽兄弟,所以该要跪一跪他们的英灵!”
下跪完毕,张昭站起来看着身后的两位大师和几十憾山都甲士大声说道。
这也不是表演,而是他的真心话,当时情势危机,若不是半强迫半哄骗这些民夫上前,估计那两波箭雨下来加上具装甲骑冲阵,说不定真把他这叠阵给冲开了。
所以他说这些民夫有功,也是没错的,虽然时光倒流他张昭肯定还会这样干,但心里的愧疚,他心里郁结的一个心结,总要自我开解开来。
虽然下跪和金钱补偿,不能换回失去的生命,但总能让生者,无论是张昭还是眼前的这些民夫亲人好过一些。
“忠翁,武原儿,你们过来,按照当时某承诺的,战死者一人三把银币的赏格,按登记好的名册发放下去吧!”
“谢谢大老爷!”
“谢谢伯克老爷!”
张昭说完这句话之后,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知道自己要经历什么命运的民夫亲人们脸上的惊惧之色才开始消退,一些人甚至还露出了笑容。
三把银币,最少也有三四十贯钱之多,差不多相当于后世四五十万,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也是很大一笔财产了。
“表兄,看看这里有没有战死民夫留下的孤儿,十二岁以下的都找出来吧,这些由某来养,日后若能成才,也足可以告慰英灵了!”
阴鹞子点了点头,这个计划张昭也跟他提过的,收揽孤儿培养成才,然后作为的自己的心腹,这在五代来说也是司空见惯的基操。
“黑狗儿,你过来!”张昭把第一个牺牲的憾山都甲士火生儿张昭的牌位拿到了手中后,冲着黑狗儿招了招手。
“这是某憾山都中最英勇的勇士之一,你愿意继承他的香火和遗志吗?”
之所以选黑狗儿不是选黄羊,那是因为这黑狗儿长了一副汉人的样子,而黄羊则是典型的回鹘人相貌。
虽然火生儿张照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汉人,还是吐蕃人还是吐谷浑人或者其他的?
但对于张昭来说,他肯定要给火生儿找一个汉人相貌的继子,这就是政治正确。
“黑狗儿愿意,从今以后,他就是我爹爹!我就姓张!”
黑狗儿当然愿意,这个奸猾的小子很明白,他这个年纪,没了大人,想要活下来困难的很,而张昭这,不但有人养,未来很可能还会飞黄腾达。
张昭点了点头,把牌位放到了黑狗儿的手中。
“那你以后就是南阳张氏子了,我给你取名叫做张正安,正,是我南阳张氏下一辈之字号,安,希望你能安稳长大,不负你父亲的英名!”
黑狗儿当即跪下,恭恭敬敬的给张昭磕了三个响头,从今以后,他就不是无爹无娘的孤儿,而是奉天郡公麾下精锐憾山都勇士的儿子,是有资格继承父辈荣耀的勋臣子弟了。
“善哉!言出必行,不忘故旧,义延香火,是为大善!
郡公之仁,颇与我佛相得,等郡公能抽出时间的时候,务必前往于阗城娑摩若寺一行,贫僧当与安西之地的我佛子弟,厚谢郡公!”
三藏法师僧伽罗摩双手合十的感叹到,张昭也对着他点了点头。
既然攻破了疏勒,破除了于阗佛教面临的最大威胁,那么僧伽罗摩最开始的许诺,那支僧兵和承认他为护教伽蓝的事,就要兑现了。
“此间事情一结束,信男即刻就到娑摩若寺聆听大师教诲!”
第一百五十六章 安西白发兵
“故武威将军,于阗军大使,于阗镇守使,郑公讳据七世孙郑通,拜见沙州张二郎君!”
“故焉耆镇守使,疏勒偏州城知州官,摄焉耆总管杨公讳日佑七世孙杨和,拜见沙州张二郎君!”
“故庭州瀚海军果毅都尉,知神仙镇,摄经略副使押衙曹公讳令节八世孙李旺,拜见沙州张二郎君。”
这三个自报家门对张昭大礼参拜的都是老熟人了。
郑通就是大光头惠通和尚。
杨和就是那个修了闭口禅,一直没怎么开口的道真大弟子惠兴和尚。
李旺则是李七郎。
在他们身后,早已自报家门的道真大师正安坐在蒲团之上。
三人边说,还边举起了一个已经破旧不堪的鱼袋递给张昭。
张昭接过去一看,里面装的就是最后一任于阗镇守使郑据,焉耆镇守使杨日佑,瀚海军果毅都尉曹令节的官印和鱼符。
“万里一孤城,尽是白发兵!”张昭眼眶一热接过三个鱼袋,把他们高举过头顶。
“某终于找到你们了,终于找到当年安西忠臣的后裔了!苍天有眼!”
说完,张昭郑重的把这个三个鱼袋放到准备好的木箱子中。
“若是三位愿意,某张二郎想把这三个鱼袋留在身边,待到此间事情完结,某希望能亲自带着鱼袋,去龟兹祭拜当年的大唐英灵!”
张昭说完,蒲团上的道真大师笑着点了点头,“二郎君有心了,自我等祖辈离开龟兹的那一天起,就时刻盼望着能再回龟兹,堂堂正正的回龟兹,此三鱼袋,就托付给二郎君了。”
惠通和尚,也就是郑通摸了摸头上可怖的疤痕,“郑某也实在没有想到,大唐天子早已忘了我们这些无家可归者,倒是二郎君还念着我等。
要是二郎君能早来几十年就好了,彼时我祖郑公讳据尚在,如果他能看到这一天,该有多高兴!”
“早来几十年?”张昭疑惑的问了一句。
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于阗镇守使郑据应该是790年左右的人物,因为他的名字之所以能流传到后世,全是因为悟空和尚的记录,悟空和尚经过安西的时候,就是790年左右。
而吐蕃大军攻陷大唐最后据点龟兹的时间,据记载应该是808年左右,808年距离现在的932年,应该是一百年出头了,怎么会是早来几十年的事?
而且他现在的身份是于阗金国的奉天郡公,破虏州刺史,按说称呼一个人,应该用称呼他最高的官阶啊,怎么会直接称呼他为沙州张二郎君?这些人对于阗金国好像不太信任啊!
可是从张昭这大半年的观察来看,李圣天的于阗金国可以说是相当汉化的,李圣天本人对安西唐儿也相当信任,光是于阗金国内,最少就有四五千唐儿。
那么,这些西域孤忠的后人,为什么不去于阗,而是在疏勒躲起来了?
“就是几十年啊!郑令公一直活到了庚申年,享年八十有七才去世,那时候好像听东来的行商说,大唐乃是会昌初年。
我们祖辈在会昌初年的前一年才丢了龟兹的控制权,距今也不过就是九十余不足一百年。
及至在龟兹待不下去迁到疏勒,尚不足六十年。”郑通以为张昭没算清楚,所以还特意给他算了一遍。
不对!时间不对!张昭轻轻敲了敲脑袋,示意张忠把黄历给他拿来。
会昌,庚申年,张昭一个个的找去,确实庚申年就是唐武宗会昌元年,但这就不对了啊!张昭掰着手指开始细细盘算。
他现在不知道具体的公元,但他记得后唐明宗李嗣源是930前后登上帝位的。
假设长兴二年是931年的话,那么九十年前就是840年左右,而龟兹不是在808年左右就陷落了吗?
“郑兄弟的意思,是说你们祖先固守的龟兹被吐蕃攻破的时间,是在庚申年,也就是会昌元年左右,可我怎么听说,龟兹陷落,是在元和三年,也就是戊子年呢?”
这太奇怪了,难道后世的记述有误,张昭拿着黄历走到了四人面前轻声说道。
这下轮到四人懵逼了,李七郎疑惑的看着张昭,“二郎君是从哪得来的消息说吐蕃攻陷了龟兹?吐蕃军从来就没打下过龟兹!”
“七郎说的没错,如果祖先记述无误的话,元和三年吐蕃人确实在围攻龟兹,但是年底回鹘保义可汗遣军三万与我等里应外合大破吐蕃,自此之后,吐蕃再也无力攻打龟兹,自始至终,他们从未攻下过龟兹。”
吐蕃从未攻陷龟兹?张昭彻底惊了,他惊讶的抓着郑通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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