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唐儿归 第723章

作者:人到中年纸老虎

  孟轲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如今天下板荡二百年,民不聊生,今日你杀我,明日我杀你,你看不见昔日黄河边的两脚羊,扬州城的菜人吗?

  某起自河西,十六年不避刀剑,所为的就是复兴大朝,使天下重归一统,让百姓有个安生日子。

  李璟确是恭顺,他到洛阳来,朕把他当亲弟弟,但是这天下,必须要一统了。

  比起天下万民的安宁幸福,他那个小小的南唐社稷,小小的南唐国主,轻如鸿毛!”

  好一个偷换概念,合着李璟的南唐国是次之的社稷,南唐国主是轻飘飘的君,你这张周就不是是吧?不过也没有哪个不怕死的,敢这么说。

  韩熙载当然也不敢,而且他清楚,大义确实是捏在张鉊手里的,自眼前这绍明圣人驱逐契丹贼,定鼎中原起,南唐就没了大义。

  现在绍明天子横扫大漠,封狼居胥,使塞外诸族都臣服,南唐就连存在的法理都没有了。

  韩熙载辩不可辩,只能哭倒在地,“天下世人都知圣人神威无可抵挡,我主自然也知道,也未有敢衅大国之意,只求蜗居江南,保存社稷。

  哪怕多存一天,也对得起祖上披荆斩棘,今恭顺至此,圣人就不能宽宥些时日吗?”

  张鉊把手一挥,宽袍大袖击打在衣服上,如有风雷之声,“南唐北接江淮,南近吴越,在朕之左右。

  江南无罪,李璟也无罪,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回去告诉李璟,若能北来,他就是朕的胞弟,若敢负隅顽抗,雷霆之下,只有齑粉!”

  韩熙载满脸惶恐,随之而来的南唐一众使臣尽皆脸色惨白,连李景达也面色大变。

  而在场的周国文武,一个个脸上都浮现出了激昂万分的豪情壮志。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可是赵大在历史上发出的最强音,最是霸气无过。

  今日张鉊用来,挟横扫漠北,清空国内腐朽之威,更如惊天巨浪一般充满豪情。

  韩熙载大哭,对左右说:“我祖上世食大唐俸禄,载又受烈祖高皇帝大恩,却不能保存社稷,死后有何颜面相见。”

  说罢,南唐使臣与韩熙载一起大哭,哭声凄惨无比,更有人在地上连连叩首,只磕的额头鲜血飞溅。

  李景达即使存了劝兄长奉献图册户籍的念头,也忍不住悲从心来泪流满面。

  周围周国文武勋臣个个面有不忍之色,除了罗玉儿、高怀德这样的杀才,就是杨继业这样的人,也被他们所感染。

  张鉊稍微侧过头一看,曹三娘子眼中竟然也有晶莹的泪珠滚动,不知是不是想到了昔年归义军的处境。他的几个女儿则更不堪,早已珠泪连连。

  女人啊!哪怕她再是强人,总会在不注意时,被外界情感所感染。

  但我张圣人就不一样了,他心硬的很!

  张鉊走上前去,将李景达扶了起来,韩熙载不用管了,这家伙竟然已经把李昪所建的这个南唐,当成了后唐的延续,还有什么好说的。

  张鉊扶起李景达,“太史公说,人有重于泰山和轻于鸿毛之别。

  今日你家虽要哭社稷,却能免去日后江南百姓家家哭丧,户户戴孝,当知前者如鸿毛,后者如泰山之理。

  朕誓要一统寰宇,再造大朝,此心如铁石,虽天雷轰击,烈火焚烧,也绝不会更改!

  回去再劝劝你兄长,到东京来做一逍遥王吧,朕把吴王这个封号留给他,让他千万不要自误。”

  李景达泪流满面的站了起来,坚定的点了点头,“一家哭何如一国哭,我李氏今日哭,明日江南百姓就不用哭,这个道理臣是明白的。”

  韩熙载目瞪口呆,他倾尽全力发动的悲情攻势,但在张鉊的国家大义面前,就宛如鸡蛋碰石头一般。

第七百六十一章 白袍银鞍昭义郎

  送行宴上发生的一切,虽然很快就过去,但当日张鉊的表态,还是极为重要的。

  这世界上任何事,其实都逃不过一个理字。

  特别是在中国,自古就要讲究一个师出有名,讲究一个以有道伐无道。

  千万别小看这个,哪怕就是编的一个理由,那也必须要有。

  现在南唐如此恭顺,李璟对张鉊比对兄长还恭敬,对张鉊的嫡母和生母跟对自己的母亲一样。

  这在天下人看来,别说是藩臣,就是亲儿子和亲弟弟也不过如此了。

  这种情况下,张鉊还要伐南唐,其实是得不到士卒心里上支持的。

  人家兵爷们好好的在家跟家人过逍遥小日子,南唐国这么恭顺也没惹你,你非要把兵爷们从故乡和亲人的怀抱中,强征出来去远方和他们不认识的人血战。

  他们心里能舒服?能使出八分十分的力为你而战?

  恐怕用个三五分就算不错了,除非张鉊愿意以劫掠激励士气。

  这种心里活动,其实从宴会上都看得出来。

  当日整个宴会近百人,同情南唐的绝对在多数,连曹三娘子这样素来跟张鉊一条心的,都忍不住快要泪洒当场。

  同时从南唐兵将甚至百姓们那方面来看,我们国主都这么恭顺了,你还要来攻打,还要来杀我们实在欺人太甚!

  他们会很容易将这场战争,从周灭唐,转变为中原的周人来欺负我们江南人了。

  一旦这种心里形成,进攻方要面对的,就是无休止的战争泥潭了。

  历史上郭荣征淮南,优势那么大,几乎是将南唐军按在地上摩擦,但反复三次之后,还是不能完全控制淮南,就是南唐人被后周军队的粗暴,弄出了这种誓要抵抗的心态。

  张鉊吸取了历史上郭荣的教训,自然很注意这方面。

  所以他用国家一统和为百姓谋取安宁的大义,占据道义制高点,将这场战争从所谓的周唐征战,变成大一统的正义之战!

  ……

  正月二十五,雪势逐渐变小之后,张鉊从承德府启程,回到了北平府,住进了契丹人修建的南京宫城之中。

  与此同时,大量参与了此次变乱的人都被押送到了北平府,等候张鉊的处置。

  不过张鉊看了一下名单,裴远还是很会做人的,因为这些名单中,基本没有被逮住的老归义军一派,当然更没有现在还没死的阴圆德。

  这些人可是张鉊的亲属,阴圆德还是张鉊的亲表舅,确实不宜拉到张鉊面前砍上一刀,当然这并不代表他们可以不用死。

  正月二十六,张鉊命曹元忠准备近期就返回神都洛阳,去处置阴圆德他们。

  张鉊给出的惩罚是,阴圆德判了斩立决,其余四十余人中,绞刑者七人,流放宁远者超过三十人,只有少数人被判苦役。

  二月初一,符昭序派张德卿,李存惠派朱元等北上面见张鉊,张德卿还带来了符昭序收复濠州的消息。

  当日刘仁瞻从泗州城下丢掉所有辎重撤退之后,符昭序与张德卿亲自率三百精骑出城追击,全歼了刘仁瞻手下的铁马都四百骑。

  不过鉴于刘仁瞻军并未溃散,两人也不敢追,于是返回了泗州城。

  这一仗,刘仁瞻的清淮军以及寿州各处的州县兵损失惨重,虽然阵亡者不过千人,但都是清淮军中的精锐,丢掉的辎重,更是刘仁瞻三年来积攒的大部分,说句元气大伤绝不过分。

  而在徐州城,当日朱元护送赵匡赞出城后,李存惠和刘再升的大军就直接入了城。

  在此之前,朱元煽动的低级军官和牙兵们,也立刻开始了行动。

  等到李存惠控制徐州城的时候,原武宁镇左营指挥使李元在以下将官,被急于将功补过的牙兵或杀或擒住了大半。

  随后张烈成才进了城,这朱元把他的活干了大半,剩下就简单了,张烈成当即以他在徐州城中的店铺被洗劫为由,将剩下的七八个武宁镇将官全部砍死。

  自然的,他很快就因此被张鉊剥夺了锦衣亲卫指挥使的官职,也来到了北平府等待处置。

  至于薛怀让和潘环,倒真是很硬气,李存惠大军进城后,遇到的最激烈抵抗,就是这两人以及他们招募的上千老牙兵。

  他们聚集在徐州府府衙,硬是抗住了李存惠两个时辰的猛攻,最后一直到箭矢用光,刀刃变钝,才被李存惠攻了进去。

  薛怀让在混战中被杀,潘环则用随身携带的短刀自我了结。

  张鉊收到这两人死讯的时候,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这两位在历史上治理地方的时候,都是以残暴贪婪著称,此时也差不多。

  但同时,在应对外敌入侵方面,两人都屡立战功,不管是历史上的刘知远起兵,还是这个时空张鉊进军中原,他两都主动起来,杀契丹兵将响应。

  可当一切归于平静之后,他们又满腹怨怼,适应不了张鉊带来的新形势,内心还是希望回到昔年那种提着横刀就是真理的社会中。

  对于节度使不能再形同土皇帝一般作威作福,深感不满。

  他们不是因为野心而死,至少主要不是死于野心,而死于跟不上形势,被时代所抛弃。

  张鉊叹息两声,命人厚葬了薛怀让和潘环两人,没有追究他们两人儿女和父母兄弟的罪责,也没有抄没他们那已经少的可怜的家产,只是选择将他两的家人,发配到辽西锦州。

  北平府城外,薛、潘两家一百多口,还是在厚厚积雪的地方,对着宫城的方向,给张鉊磕了三个响头,算是谢过了张鉊的不杀之恩。

  而针对主动到处联络,甚至可以说是河西叛臣、佛门、武宁军谋主的王峻,张鉊就什么好脸色了。

  他亲自下旨,判王峻剐刑,也就是俗称的杀千刀的。

  王峻的两个儿子斩立决,孙子被勒令改姓发配朔方戍边,女眷田产全部籍没充公。

  刘承佑的舅舅的李业以及河北的赵在礼,刘继勋三人则被施以车裂酷刑,抄没全部家产,子孙也同样发配朔方戍边。

  张鉊最终还是网开了一面,赵在礼献上全部家产后,托高行周向张鉊求情,希望能让他孙子赵延勋活下去。

  张鉊最后勉强同意,命赵延勋改姓高,称高怀勋,被当做了高行周的养子。

  高怀德当时就在张鉊身边,被父亲高行周这毫无政治头脑的举动,无语的直翻白眼。

  现在好了,以后这什么高怀勋要是出点什么纰漏,他们高家也跑不脱了。

  同时高怀德也知道张鉊为什么这么干,有了高行周的遭遇,以后这种事情,就没人敢来求情了。

  至于徐州武宁镇,张鉊最初确实是准备按律不偏不倚的给他们安排一下的,但谁想得到,他们在徐州竟然做出了那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这个人口四五万的大城,最后因这次动乱而造成的死者多达五六千人,好不容易繁华起来的徐州市面,也被打击的一蹶不振。

  有那么一瞬间,张鉊都想把这些狗东西就在徐州城外挖个坑全部给埋了。

  ……

  慕容信长骑在一匹白马上,这匹白马正直壮年,只有四个蹄子乌黑,非常神似他往日的坐骑雪里烟尘。

  当然像咯,这匹白马就是雪里烟尘同父异母的弟弟,都是删丹军马场出产的。

  而原本的雪里烟尘,早就不太适合再上战场了,现在正在沈阳城中养老。

  想着雪里烟尘,慕容信长也有些感慨,这马儿和人差不多,战场上看着英武无比,但实际上对寿命还是有损伤的。

  雪里烟尘的父亲已经三十三岁高龄了,还能在删丹的军马场中做种马,一周可以交配七八次,一年中能顺利让超过十五匹小母马受孕。

  真是个变态啊!

  要知道一般战马的寿命也就三十岁左右,雪里烟尘的父亲相当于人类七八十岁了,竟然还能夜夜做新郎,不服不行。

  而雪里烟尘,不过才十八岁,慕容信长就已经舍不得让他上战场了,生怕哪天就把他这生死伙伴给弄坏了。

  由此慕容信长也想到了自己,他马上就要三十岁了,又常年征战,沙漠、雪山、松漠的到处跑,好大儿有点担心自己能不能活到六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