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唐儿归 第575章

作者:人到中年纸老虎

  张鉊不但要述律平眼中属于高句丽故土的辽东、辽西,连半岛、倭国和漠北以及通古斯荒原,他都想要。

  不过述律平不信张鉊没用,被她带来的一票契丹贵族相信了张鉊,毕竟我张圣人的演技和导演能力,几乎已经登峰造极。

  而且按照一般的情况来说,安排张鉊那样近乎兵谏式的自导自演,是非常危险的。

  就是当年的契丹开国主耶律阿保机也不敢这么玩,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假戏真做?

  但偏偏张鉊就敢,因为他对于手下人的掌控,远不是耶律阿保机能比的。

  于是这些本就不愿意退到静边城等地去吃雪的契丹贵人,立刻就左右了述律平的决定。

  在述律平直属的属珊军打光之后,这位素来强横的断腕太后,也不得不听一听手下人的心声了。

  而同样的,张鉊也在某些问题上让了步,比如确定契丹主的时候,张鉊对于述律平自说自话以耶律李胡为契丹主的提议,一点都没反对。

  连送到嘴边的耶律罨撒葛,都没有带走,似乎是真的不想出塞了。

  开什么玩笑,张圣人才不傻呢,也就是述律平老糊涂了,以为她宠爱的小儿子是个英明强横之主。

  但实际上谁都知道耶律李胡是个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脑子的蠢货。

  就算契丹现在还是耶律德光时期,耶律李胡为主都能把国家搞垮,更别提现在了。

  这个时候,契丹内部其实早就乱成了一锅粥,因为距离耶律阿保机强行统合契丹八部,也不过才三十几年。

  内部不服耶律阿保机一系霸占契丹可汗大位的多不胜数,其余东北老林子中的渤海、女真、室韦,甚至包括鸭渌江以南的王氏高丽,同样没一个省油的灯。

  张鉊若是大兵压境,他们搞不好反而会团结起来拼死一搏,可是张鉊这一放手,天知道会闹出多大的乱子。

  就以述律平这马上七十古来稀的风烛残年,再加上一个脑残的耶律李胡,张鉊很怀疑他们母子别说积蓄实力了,恐怕摆平内部都不容易。

  而要是耶律李胡不上位,换一个人,哪怕就是耶律璟,张鉊都有点担心。

  因为这位大辽睡王其实治国能力并不差,现在又没有经过耶律阮时期长期压抑,导致的心理变态,能力远远强于耶律李胡。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张鉊很快和述律平达成了协议,契丹除去大辽国称号,君主去皇帝称号改称大契丹国王,张鉊承认大契丹王是耶律李胡。

  双方北以承德府为界,东边以锦州为界,开放承德府和平州的榆关为互市。

  张鉊归还被羁押在中原为奴工的契丹俘虏两千余人,送归耶律阮、耶律屋质、萧翰等大小将官数十人的尸体或者骨灰。

  契丹归还从幽云之地掳走的百姓一万八千余人。

  而在走之前,张鉊秘密命章西豹率五百骑出云州前往鱼儿泺,通知一直在跟张周暗通款曲的耶律阿保机幼子耶律牙里果,让他带部族到丰州一代的河套地区定居。

  因为张鉊很清楚,拥有部民一万多人的耶律牙里果私帐,一定会成为急于恢复实力的述律平下一个最好的进攻对手。

  同时张鉊任命耶律牙里果的长子,也就是当年送耶律阿不里去凉州的耶律和,为丰州刺史。

  耶律牙里果要是愿意率部落南下到丰州,那么部民就只能交给耶律和,而他自己则到东京开封府当一个富贵闲人。

  当然,要是耶律牙里果不愿意南来,那就但愿他能经受住述律平的算计吧。

  随后,张鉊将预备成立的新契丹八部中的四个先建立起来,并将耶律思忠等人交给慕容信长指挥,让慕容信长留在平州。

  并任命他为安东大都督,全权负责面向辽西的战略压缩工作,河东的吐谷浑部族,也开始慢慢朝平州、承德府一代汇集。

  同时河西行省平章裴远、陇右行省平章贾言昌、朔方行省平章折德扆也接到命令,命他们动员辖区的吐谷浑、党项等牧民准备往东迁移。

  之所以先动这些吐谷浑和党项人,那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游牧或者半游牧的百姓,迁移起来远比汉人要容易,至少不容易到了地方,还要现开垦荒地什么的。

  宁夏行省防御使吴峦,也受命在横山地区开始招募强健彪悍的横山党项人,进行基础训练后,调往幽州一带,大名鼎鼎的横山步跋子,看来要提前出现了。

  安排完了一切,张鉊就率大军开始回师。

  在北地,河东行省平章阎晋、北平府范阳军节度使高行周,常山府彰德军节度使符彦卿,平州安东大都督慕容信长,将组成北地四剑客,负责整个北方镇压不服以及防备契丹。

  而就在张鉊率军返回的时候,郭威也带着家人从河东太原府,回到了河北邢州的家乡尧山县,也就是后世的河北省邢台隆尧县。

  河东与周国的战争怎么说呢,郭威最开始自觉打的是比较憋屈的。

  因为除了已经战死的史弘肇以外,他的队友白再荣等人,可以说的标准的猪队友。

  但当郭威冷静下来,再进行仔细的推演后发现,无论怎么推演,河东军大败是必然的。

  区别只是一锤子买卖被搞定,还是慢慢在太原被围死,反正没有胜算。

  而对于刘知远,郭威不能说没有感情,因为他确实就是刘知远一手提拔起来的,但也不会有特别深厚的感情,以至于不食周粟云云。

  所以在想明白后,郭威就准备还是主动向张鉊靠拢了。

  不过他心里很清楚,就他这种四十多岁,还曾经是手握一方大权敌将,很难再得到重用了。

  纵观整个张周,前朝老将能得到重用的,也就是高行周、符彦卿、安审琦三人了。

  而这三人中,两个把女儿嫁给了张鉊,还很得宠。一个在张鉊还是无名小卒的时候,都已经下了注。

  更重要的是,这三人在晋辽大战的时候,都有忠勇作战的美名,这是张鉊最为推崇的,也是他们三人能得到重用的最大原因。

  就连李守贞的家产,张鉊都留了一半给李守贞的老母和妻子,据说就是皇帝念及阳城白团卫村大战时,李守贞首击契丹的大功。

  而郭威呢,当时正忠心耿耿的帮助刘知远想法谋夺天子之位呢,根本就没想过去打契丹,因此连尺寸之功都没有。

  想通了这些,郭威就对自己在张周还能获得重用,是基本不抱希望的。

  但是他可以靠着张鉊没有全部罚没的剩余家产过日子,还能过得不错。

  可是手下跟着他的年轻一代兵将,包括外甥李重进和女婿张永德,总不能就这样蝇营狗苟一辈子啊!

  郭荣此时也并未跟在张鉊身边,因为他要跟郭威一样,把家眷从太原迁走,只不过不是迁回邢州老家,而是要迁到神都洛阳去。

  因为郭荣现在是张周亲军左豹韬卫的都虞侯了,自然要把家眷放在神都洛阳或者东京开封府。

  郭威见郭荣来向他辞行,沉吟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听闻圣人在太原府称你为三郎而不是大郎?”

  郭荣迟疑了一下,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因为郭荣在伦理上来说,是郭威的养子,那么张鉊就该称呼郭荣为大郎。

  但如果把柴荣算作柴守礼的儿子的话,柴守礼有五子,郭荣排行第三,三郎这个排序则正是郭荣在柴家的排序。

  郭威长叹一声,“昔年将你过继,看起来一是因为某膝下无子,二是因为你生父柴守礼浪荡无形,你当时孤苦幼小,给个容身之处。

  但这都是表面原因,最主要还是因为你母亲不能生育,某家生恐她日后无依无靠,所以过继荣哥儿是为了给瑛娘一个依靠。”

  说到这,郭威眼中不由得泪光闪闪,“谁知她竟提前离我而去。”

  “大人请节哀,母亲驾鹤西去,早登极乐,想来在天上仙界定然过的十分快活。”郭荣更是潸然泪下。

  他两三岁时母亲就丢下他跑了,父亲是个浪荡子根本不管他,小郭荣经常吃了上顿没有下顿。

  只等到姑母柴氏把他接到郭家后,他才有了家,因此对于养母兼姑母的感情更是深厚。

  “三年前,是我们害了你啊!如果当日不把你从河西军中召回,现在你至少也是镇守云州之折德愿那样的地位了,不至于现在还是个小小的都虞侯。”

  郭荣立刻拜伏了下去,“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况且儿不从河西归来,岂能在母亲病榻前尽孝,还能送最后一程?”

  “你是个好孩子啊!”郭威长叹了一口气,“不过我却不能留你了,从今日起,你就改回柴姓吧?”

  “大人是要将孩儿赶出家门吗?”郭荣的声音都开始颤抖了。

  他从十岁开始就跟着郭威和柴氏,如今已经十六年了,早已经把郭家当成了自己的的家,心里虽然有了预感,但一时还是难以接受。

  郭威摇了摇头,“非是某要赶你走,而是你现在有远大的前程,没必要为了某这老朽,断送了前程。”

  郭荣叩拜在地上,有些哽咽的说道:“天下间,未闻有为了荣华富贵就离开父亲的,此大不孝也!某若是如此做派,还有何面目活于世上?”

  郭威见状,急的在地上连连跺脚,“现在不是你要离开,而是老夫容不下你了知道吗?

  老夫已经有儿子了,想把这家产都传给自己儿子,所以要赶你走,你明白吗?”

  郭荣抬起头,满脸泪痕的看了郭威一眼,随后镇定的摇了摇头。

  “父亲想赶我走是真,但不是这个理由。何况若是为了家产,孩儿可以在青哥和意哥面前发誓,绝不贪大人一文的家产。”

  郭威沉默了,久久没有说话,半晌才长叹一声,“可是你继续跟着某家姓郭,天子那里怎么办?你才二十六岁,一身的本事就要荒废了吗?”

  郭荣也沉默了,不过他沉默了片刻后就坚定的摇了摇头,“圣人胸怀宽广又以忠孝治国,或许是在出言试探,但只要我据实以告,圣人就不会再提此事。

  反倒是大人,本身是刘知远心腹,河东军中多少豪杰都得过大人的提携恩惠。

  若是不获得圣人的重新启用,那些人心里就会不安,到时候有一二人编排谗言就危险了。”

  郭荣的话,正好杵到了郭威的心口,这就是他最担心的事情。

  以郭威在河东军中的地位,若是刘知远当了皇帝,那就是飞黄腾达的资本。

  可是现在,恐怕好多人巴不得他郭威早死,那样就不会因为受过他郭威的恩惠,而被皇帝冷置。

  万一出一二阴险狡诈的忘恩负义之辈,来一场诬告,确如郭荣所说,那就真的危险了。

  “那就带上进哥儿他们,听说圣人已经启程南下,我们去贝州求见。”

  ……

  张鉊确实有过想法,想让郭荣恢复柴姓,甚至考虑过是不是把郭荣也收为义子。

  但最后考虑到郭荣的寿命,以及牵扯太广,最后还是作罢。

  只是张鉊没有想到,他的一点小小想法,会在郭家引起如此大的波动。

  当晚张鉊驻跸贝州的时候,郭威就带着郭荣在外面求见了。

  郭威当然不会傻乎乎的来说,他是为了不让郭荣改姓,也不会说他是为了取得张鉊信任来求官的。

  郭威是打着为国举荐人才的借口来的。

  张鉊也确实对郭威有些许的,嗯,也不能说忌惮,至少是在没摸清郭威的路数之前,有点不敢用他。

  因为这种人一旦用,那就是要大用,要身居高位的,不可能任命郭威为刺史这种官职,那样就是侮辱了。

  至于对于郭威的个人喜恶,张鉊是没有的,甚至还很清楚郭威的能力。

  在治国上,这个青少年时期有些无赖的郭雀儿,恰恰是很有能力的,甚至比起脾气暴躁的郭荣,郭威在治国上还要更胜一筹。

  所以张鉊只是暂时不想用郭威,但对他还是很客气,听到郭威求见,哪怕天色已晚,立刻就召见了他。

  君臣几人就在符家的宅院中,很是亲热的坐着议事。

  其实自古以来,中国君臣之间,礼数远没有后世以为的那么大。

  唐代以前动不动就跪拜,那是因为以前就是跪坐的,相应跪拜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并不具有特殊意义。

  隋唐,或者说南北朝,在高脚凳流行以后,跪拜只见极少的场合出现。

  甚至动不动就下跪,会被认为是与礼不合,是无礼,大臣在朝会上乱跪的话,是要挨罚的。

  只有到了明朝,君臣之礼才开始刻意又繁琐起来。到了清朝更是登峰造极,三跪九叩,跪着应事,才成了常态。

  郭威坐在一张稍矮的锦凳上,郭荣则在他身后束手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