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人到中年纸老虎
李谷往上数几代,只能说有略有薄产,与豪门勋贵完全不沾边,肯定没人给他走后路。
所以李谷能考中,肯定是因为才学确实很高,高到在一票走后路的高门子弟中也能脱颖而出。
要知道此时的了李谷,还只学了三四年的文,不但靠才学中了举,还中的是最难的进士科而不是明经科。
学霸的能力,就是这么屌!
而在品德上,李谷也是此时的一朵奇葩,当年耶律德光入东京后,将石重贵和李太后等囚禁在东京封禅寺。
当时东京一片混乱加之雨雪绵绵,粮食不足。
石重贵一家又冷又饿多方求救,上下朝臣,乃至昔日深受李太后礼遇封禅寺僧众,无一人敢给石重贵和李太后衣食。
随后,契丹押解石重贵一家北去,皇子以下只有单衣,衣食无继吃了上顿没下顿,沿途州县没有任何一人敢来为石重贵送行,更别说提供衣食。
只有到了磁州后,任磁州刺史的李谷率吏民在道路旁拜谒,见石重贵衣着单薄,只有冷粟米粥食用,李谷大哭,“臣无状,有负陛下!”遂倾家荡产为石重贵和李太后置办衣物,送上饮食。
而他也正是因为此,被想要石重贵一路出丑,搞臭中原天子的耶律德光派人锁拿入东京,严刑拷打达七次之多。
张鉊立刻意识到,这人是个人才,不看其他,就这品质,那在五代就是一枝独秀了,更别说还文武全才。
燕山宫中,刚刚奉诏从邢州赶来的李谷一刻都没歇,立刻就进了宫,张鉊还没说话,李谷就一个空首礼。
“圣人,臣昔日久在邢、洺,听闻圣人已然安定河东,就顺势说服了邢州义民首领梁晖。
此人已被臣领到了幽州,为安定此二州计,敢请圣人召见梁晖,细加抚慰。”
梁晖这名字,张鉊可听的太多了,耶律德光入中原后,打响反抗契丹第一枪的,就是梁晖,他还用奇袭的方式拿下过相州,后来虽然被契丹攻陷,但首倡义举的功劳,还是大大的。
“朕听说过这梁晖,虽然后来归附了刘知远,也不失为豪杰。”
李谷在张鉊的示意下,半个屁股坐到了凳子上,“梁晖与臣,旧日就是相识,昔年袭相州时,臣也派人家将参与。其投归刘知远,实属无奈。”
“原来李卿也是首倡义举之功臣啊!吾还听说,昔日河北数十州县,唯有李卿破家为石重贵供给衣食,为何从未听李卿说起过?”
李谷畅长叹一声,竟然面有羞愧之色,“臣食晋之俸禄,主上如牛马般被虏贼驱赶却无力救护,只能供给些许衣食,有何颜面夸耀?”
“诚为忠义之臣哉!”这下轮到张鉊赞叹了,“卿今建议朕向契丹接回石重贵,是为了全忠义乎?”
李谷心里一凛,知道这话可不好回答,他要是回答是,那么就好玩了。
你一个臣子,为了全自己的忠义,而把这么个烫手山芋给弄回来为难皇帝,那还不得让张圣人整死?
不过李谷在上书张鉊之前,就想到了这些,他不慌不忙的赶紧起身回答道:“此固然能全臣之忠义,对于陛下,对于大周,则更有利。”
“哦?说来听听!”一听有好处,张圣人的开始有点兴趣了。
“其一,石氏失国,自身被虏贼所擒,实乃治国昏聩,识人不明所致。
今陛下圣文神武,取回石氏,一可以彰显圣人仁德,二可以让天下人看看,谁才是英雄之主。
三可以让石氏奉还他身上最后一点中原天子道义,使圣人于大义方面,再无缺憾。
其二,圣人击灭河东刘贼,威势更甚昔日后朝庄庙,今兵精将勇,甲多械利,士庶归心,正是一鼓作气平灭割据,使金瓯无缺的时候。
臣北来之时,惊闻钱越发生巨变,两浙吴越王钱佐暴毙。
湘湖楚王马希范病逝,其弟马希萼自立,臣下多不服膺,更属意滞留在东京的马希广。
南平荆王高从诲也病重,饮食不进。
天下诸国间,南唐王不过是苟延残喘,两浙、湘湖、荆南有变,唯剩孟蜀和远在岭南的刘汉尚未有变,此乃天赐良机啊!
圣人若能取回石氏,优而待之,则高保融、马希广此庸碌之辈见石氏都能富贵,朝廷只需稍加威吓,就能收其土而纳之。
荆南、马楚入我手,则多十万水师,更能掐断大江,孟蜀、南唐,就是笼中鸟兽,早晚必被擒。
其三,今我大军虽然收复燕云,更阵斩契丹主耶律阮,但实际上河北、河东残破,没有数年休养,实未有出塞之能力,就是收复远在辽东、辽西也很困难。
那么虏后述律平及其子耶律李胡,就需要暂时稳住,勿使他们逃往深林草原之中。
臣愿意以取回石氏为由出使契丹,稳住述律平母子,索回历年被掳走的汉人百姓,待国家强盛时,再一举剿灭此二贼。”
张鉊沉吟了一小会,确如李谷所说,河东和河北残破,实在难以支撑大军出塞作战。
把身边的两万精锐河西骁骑派出去当草原骑兵用,以战养战打契丹人,张鉊又舍不得。
而且最近还要移河东百姓十余万到河套,移河东吐谷浑人到幽州为慕容信长东征日本做准备。
更重要的是,吴越、马楚、荆南都发生了巨变,特别是马楚和荆南,那是张鉊精心策划的,马希广现在还在东京,就是张鉊故意拖延的结果。
他现在确实没有精力去解决述律平母子,先趁着这个机会,搞定荆南和马楚,握住长江航道,接收两地善战水军,将孟蜀和南唐分割,才是最重要的事。
塞外,那就等一统中原了再来搞定吧!
同意了李谷的方案后,张鉊立刻就召见了梁晖。
同时被召见的,还有在反抗契丹中表现极为出彩的澶州以北河面上的水军头目王琼,夏津义民首领张乙等人,张鉊均封官厚赐让他们回去安定本地。
第二日,易州方面传来好消息,一直盘踞在易州和妫州交界处的逐鹿山的土豪史匡威下山,带着数十小头领都幽州来投靠了。
张鉊赶紧召见了史匡威,因为此人可不是无名之辈。
其父亲史建塘乃是后唐名将,号称史先锋,据说曾打的王彦章口吐鲜血,乃是五代仅次于李存孝的猛男与夏鲁奇并称,后来中流矢而死。
后唐明宗李嗣源都曾说过,魏州兵变的时候如果史建塘还在,庄宗说不定不会落得那个下场。
而史匡威的祖父史敬思更不得了,那是身披白袍在战场上骁勇无敌的猛男,是李克用的十三太保之一。
朱温偷袭李克用的上源驿中,史敬思持铁弓,射杀梁军百人,以自己战死的代价保护酒醉的李克用逃出生天。
史匡威则在耶律德光入中原后,任泾源节度副使,辅佐李德珫,耶律德光让他去东京朝见,史匡威直接就杀了耶律德光的使者,表示绝不屈从契丹人。
可此后张鉊的大军到了,史匡威以为张鉊跟耶律德光是一路货色,于是带着亲信牙兵跑路,去投靠刘知远。
悲剧的是,刚到河东,他的老上级李德珫和一票故旧就投靠了张鉊。
加上史匡威到河东时,从人只剩下了几人,刘知远既怕他心不诚,又觉得他没了实力,因此给了个易州兵马留后的虚衔,就把他打发了。
张鉊击败刘知远之后,史匡威早已拉起了数千人,裹挟了三四万百姓。
他认为自己昔年没有给张鉊面子,干脆在逐鹿山落草,不敢下山,成为了幽州周围最大的安全威胁。
张鉊鉴于史匡威还有些气节,也不想为难他,于是派了李德珫的儿子和在河东被刘知远扣押的安叔千一起去劝降。
眼见史匡威到了,张鉊前特意遣慕容信长前去迎接。
慕容信长一身亮银色甲胄和白盔白袍,史匡威一见他站在张鉊身边做护卫状,眼泪顿时就下来了。
“是慕容白袍当面乎?真如吾祖立于太祖武皇帝身侧!”
这就是张鉊要的效果,史匡威的祖父史敬思最爱做白盔白袍状,也正好是李克用的十三太保之一。
要收这些河东、代北老派武人,还得是李克用的套路出马。
张鉊温言抚慰,史匡威则痛哭流涕的认错,随后皆大欢喜,河北之地最大的威胁,也就解除了。
第六百二十九章 这就是亡国之君
鸭子水畔,瑞圣军州,这里地处松嫩平原核心地带,历来就是东北各少数民族的聚居区。
鸭子水就是后世流经吉林市的松花江一段,辽国末期也曾被称为混同江,记载也时有错漏,这跟东北众多民族的各自称呼未能统一有关。
此时的东北,与后世人印象中的东北,不太一样。此时的东北地区还称不上北大仓,当然也算不上北大荒。
此时东北,密布的是原始森林,但在众多河流途径的平原地带,又有一定规模的农耕。
深山老林之中,到底有多少渔猎民族在此生活?恐怕就是唐朝、扶余、渤海、契丹的统治者也从来没弄清楚过。
瑞圣军州,在今吉林省农安县万金塔附近,契丹制度,行政单位分为京府、率滨府、节度州、观察州、防御州、刺史州,以下则是县。
像瑞圣军州这种听着是州,但实际上是军的玩意,跟县差不多,甚至还不如县,几十年后,它才会升级为详州,并且一举跨越几个等级成为节度州。
这背后的飞升,就是整个辽国东京黄龙府的繁荣,因为瑞圣军州正在黄龙府的北边,距离不过二三十里而已。
谈起黄龙府,许多人知道这个地方,一般都是从岳武穆那句‘直抵黄龙府与诸君痛饮耳’中知晓的,甚至于后来,直捣黄龙已经成为一个家喻户晓的成语。
岳爷爷之所以要直捣黄龙,那就是因为我们的道君圣人,石头收集者,大画家与大书画家,唯独不该是个皇帝的宋徽宗及其子宋钦宗,正在黄龙府留学。
但实际上岳武穆搞错了,这父子两并不在黄龙府,或者说只是路过黄龙府歇息了几天。
徽钦二帝一直是被关押在距离黄龙府还有上千里的五国城,也就是黑龙江省的依兰市,已经快到佳木斯了。
而之所以会搞错,就是受了这位正在鸭子河边打水‘小老弟’的误导。
因为石重贵自从被掳到契丹后,中原就传说他被安置在了黄龙府,继而想当然的以为徽钦二帝也在黄龙府。
不过历史上,就连石重贵也不在黄龙府。
因为黄龙府在契丹,可是一等一的大城市,史载黄龙府人烟稠密,村屯密布,城郭相望。
契丹人、渤海人、汉人、女真人,并有铁骊、兀惹、突厥、党项族人大量在此聚居。
杂诸国风俗,凡聚会处,诸国人语言不能通晓,则为汉语以证方能辩之。
这样的大城市,必然不适合关押掳来的亡国之主。
所以历史上石重贵一行,历经千辛万苦刚到了黄龙府,述律平又勒令他们往怀州(巴林右旗)拜见。
还没走到怀州,述律平又已经在与耶律阮的争斗中落败,新上位的辽世宗耶律阮则命令石重贵前往东京辽阳府。
最后还得是耶律阮的汉人皇后甄皇后美言了几句,耶律阮才让石重贵一家去往偏远的建州居住,并赐田五十顷。
石重贵于是跟李太后一起,在辽阳耕种为生,契丹人倒是不杀他们,只是经常来刻意侮辱他。
石重贵的宠妃赵氏、聂氏等三人,小女儿都被掳走不知所踪,冯皇后也经常被前来的契丹贵族侮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当然,在这个时空,石重贵没有经历这么多波折,因为契丹人输的比他还惨,连续被打死了两任皇帝,自己都人心惶惶,也就没人来让他跑来跑去的。
石重贵一家包括侍女、宦者三百余人被安置在鸭子河边,他们在这里结芦而居,开垦荒地,日子过得相当凄惨,不过也至少能混个半饱。
三年的时光,原本又白又胖的石重贵,已经变成了一个小老头。
来自通古斯荒原的寒风,将他的皮肤全部吹裂开来,并常年不能愈合,看起来就如同发裂的枯树皮般,而大量的重体力劳动,更为他快速减轻了体重。
艰辛的生活使得石重贵头发也已经完全灰白,看着最少五十岁往上,但实际上石重贵比张鉊还小了两岁。
此时,这位三年前还在穷奢极欲,畅想着要北逐契丹,封狼居胥的晋主,正在从河边取水。
他手里打水的工具,是一个兽皮缝合起来的水囊,一次根本装不了多少水,所以石重贵需要不断的往返鸭子河与他的小小村庄中,一次又一次。
你问为什么不把村庄就建在河边?
呵呵!那样的话,搞不好某个晚上就全村被大水灌了,或者什么时候突然被不知道从哪来的野人划着船,来把你整个村子的人给杀光。
所以村子不仅要稍微远离河边一点,还一定要建在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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