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人到中年纸老虎
更重要的是,第三次晋辽大战,也就是耶律德光得以入主中原的这一次,赵延寿那是作为先锋一路南下的。
滹沱河边王清率领的两千人,就是被赵延寿攻灭的,赵延寿更是手刃王清。
而王清在张周这边,是抗击契丹,不屈而死的大英雄,已经追封到了武安郡王的高位上,所以不管从哪方面说,赵延寿是必杀不可的。
可是很不巧的是,赵延寿有个好儿子赵匡赞,不仅早早搭上了张鉊的线,还娶了张鉊的养长女宝鼎公主,现在是张周的驸马都尉了。
也就是说,张鉊和赵延寿,实际上是儿女亲家。
慕容信长更知道,张鉊非常忌讳杀亲属这一点,更别提赵匡赞很受张鉊的宠信,更不愿意伤赵匡赞的心。
但,赵延寿不可能不死,没有让他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所以,深知义父心里的慕容信长,就是解决这个难题的最好人选。
因为他还有另一重身份,那就是赵延寿的连襟,赵匡赞的亲姨夫,由他送赵延寿一程,赵匡赞才不会产生其他不好的联想。
而早在五月,张鉊南下去追击刘知远的时候,慕容信长就已经进了幽州城。
因为自从契丹苦心经营的四万军队崩溃以后,幽、蓟等六州深受契丹人压迫的百姓,立刻就起来反抗了。
契丹将领高松本来还打算带着人入幽州抢劫一把,然后带着耶律阮的儿子去上京临潢府苟且。
结果六州汉人狂暴起来之后,把他带着退到幽州地界的千余骑给打的大败。
高松惊恐之下,只能带着百余骑跑路,别说幽州城了,他连潞县(通县附近)都没敢去,就一路跑入草原,不见了踪迹。
于是慕容信长立刻和高行周分工合作,慕容信长率大军直入幽州城,控制幽、易、瀛、莫四州。
高行周往西北走昌平出居庸关,前去安定妫州。
高怀德率领慕容信长调拨给他的五百右羽林卫精骑和四百憾山都精骑,往东北走桃谷山直奔檀州,去封锁古北口。
章西豹率五百右羽林卫精骑出三河县,前去控制蓟州,重建燕山要塞盐城守捉城,提防辽西的契丹人。
这一套连招下来,展现了慕容信长长远的战略视野。
他入幽州,直接控制赵延寿稳住了最重要的幽州。
高氏父子祖上久在燕山南北盘踞,至今山北豪杰还认高家这块招牌,立刻就稳住了整个幽州的形势。
随后慕容信长以持节平燕大都督的身份,命令各州义兵就地驻守州城,各州刺史立刻安定地方,再让他们奉上义民名单,圣人一到,就论功行赏。
文的一手,武的一手,卢龙军这六州立刻就安定了下来。
做完了这些,慕容信长才命人放开赵延寿府邸的封锁,解除所有武装后,进城见到了他的这位连襟,契丹魏王赵延寿。
不过再次见到赵延寿的慕容信长,顿时就被赵延寿的样子,给吓了一大跳。
当年他在河南放赵延寿走的时候,赵延寿还是个精神饱满的老帅哥。
但是今日一见,赵延寿已经苍老了很多,头上白发丛生,眼角皱纹都快有十八个褶了。
要知道赵延寿这个人,自小就美姿容,长相非常帅气,不然也不会让赵德均把他当成亲儿子,唐明宗李嗣源只见了一面就把女儿嫁给了他。
赵延寿也一直以相貌自矜,但是现在,非常注重仪容仪表的赵延寿,已经完全顾不上这些了,昔日高大的身躯也好像矮了很多一样。
“兄长过的,并不如意啊!”慕容信长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他这人就是这样,可能曹三娘子传下来的文青基因,对亲近的人,总有些伤春悲秋般的心软。
赵延寿看了慕容信长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十四郎是来杀为兄的吗?”
慕容信长刚想摇摇头否认,不过很快就停下了动作,赵延寿是必须死的,只有他死了所有人,包括他儿子赵匡赞才会好过。
难堪的沉默中,慕容信长突然转换了话题,他拿出了一个香喷喷的荷包。
“这是存哥儿百日时的胎发,宝鼎留了一些,托我带来给兄长做一支笔。”
存哥儿是赵匡赞和张鉊养长女宝鼎公主张祺琬的儿子,这个张鉊的亲外孙刚刚满百日,此时有用胎儿百日发作毛笔的惯例,只会分给最亲近的长辈,张鉊也得了一个荷包。
赵延寿看了一眼荷包,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突然眼睛一红,呼吸沉重了起来,他对着慕容信长说道:“天冷愈寒,十四可愿意与我共饮一杯?”
慕容信长点了点头,挥手让身边的侍卫下去准备,现在赵延寿的府邸,已经被慕容信长完全控制,他不说话,赵延寿什么也干不了。
很快,温热的酒以及几碟小菜被端了上来,赵延寿吃了几口,身上也不抖了,仿佛有些恢复了原本那种马上悍将的模样。
他也不管烫,猛地喝下一大碗热酒,晶莹的酒液,顺着赵延寿的胡须不停往下滴落。
忽然,赵延寿重重把碗往桌子上一放,恨声说道:“昔年某一直跟大人说,我赵家的对手,不是洛阳的阿三,而是河东的石敬瑭,可他就是不信啊!
那李阿三的帝位是靠哭来的,又年岁已高,一身伤病,服从他的人并不多,诸子又多无能力。
反观我赵氏父子身体康健,又掌握北地精骑,等李阿三一死,以北地精锐乘势南下,如何不定?
只有那石敬瑭,貌似恭顺,实则鹰视狼顾更兼无耻心狠,又占据河东龙兴之地,当为大敌,后果然应验!”
李阿三,指的就是后唐末帝李从珂,昔年李从珂壮年时骁勇无匹,唐梁大战其间,曾有一次冒险带着十几骑混在梁军中退往梁军营寨,随后趁着梁军不备,暴起发难杀梁军十余骑,砍掉梁军大营门前的大旗跑回本阵。
庄宗李存勖看见后,大呼:“壮哉,阿三!”
李从珂是赵延寿的大舅哥,所以他也称之为李阿三。
而赵延寿说的这些往事,乃是昔年李从珂命大军围困晋阳,攻打石敬瑭的往事。
当年赵延寿的父亲北平王赵德均也奉命攻击石敬瑭,赵延寿力劝应该尽快干掉石敬瑭,然后掌握北地人心再做打算。
因为当时石敬瑭要向契丹借兵,几乎是已经是摆在明面上了,赵延寿就在幽蓟,也深知契丹人的实力,早就不是以前了。
石敬瑭只要借兵,很可能就会把一直视为眼中钉的赵氏父子当做交易筹码。
可是赵德均不听,他还把契丹当做昔年李存勖时期被中原打的鬼哭狼嚎的契丹。
不以为意的他,竟然狮子大开口向李从珂要求统治整个河北,还想吞并同样去平叛的范延光队伍。
结果当然是一拍两散,后唐军没打石敬瑭,差点自己打起来,而这也给了石敬瑭可乘之机,他立刻选择出卖燕云十六州换取契丹人南下。
而契丹大军击败后唐主帅张敬达后,果然马不停蹄的围住了心腹大患赵家父子。
麾下兵丁也对赵德均大失所望纷纷离去,赵家父子遂成为契丹俘虏,赵德均更是被契丹人整死在了草原上。
慕容信长心里叹息一声,若是当年赵德均能听赵延寿的,这天下如何,还真未可知,至少契丹人是拿不走卢龙军这六州的。
说完了心底的往事,赵延寿又一下萎靡了下去。
而等他发泄完了,慕容信长的心也硬起来了,他举起酒碗,向赵延寿请酒。
“兄长所遗憾的,无非是昔日计划不成,但兄长想过没?若是兄长父子能做国家的忠臣,而不是欲豁难填,怎会有今日之事?
兄长父子在时,河北有户百万,民五百万口,现今尚不足半数,他们何其无辜?爷娘死于野,妻女被北虏掳走,皆是兄长父子之过啊!”
赵延寿没想到慕容信长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因为在赵延寿看来,百姓如同原野上野草,割了又会长起来,爷是要做大事业的,谁关心他们死活?
愕然了半晌,赵延寿才缓缓的说道:“十四郎与我们,似乎并不一样。”
“孟子曰:夫天下,民为贵,社稷次之,君最轻。
荀子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兄长父子永远不知此道理,所以害人害己。当今圣人以此为座右铭,刻于崇文殿,是以当为拯救天下的英雄。”
慕容信长说道此处,眼睛里射出了对赵德均、赵延寿父子这样人深深不屑,心里升腾起的,是对义父绍明张圣人的无限崇拜。
赵延寿看到慕容信长这样,就知道绝没有了活路,但他还是不死心,嚅嗫了半晌,终是抬起头看向慕容信长。
“十四郎,真就没有一丝机会了吗?”
慕容信长缓缓摇了摇头,斩钉截铁的回答道:“没有了!”
忽而又不忍心的说了句,“除非兄长愿意去耶律李胡那里。”
“哈哈哈哈!耶律李胡!哈哈哈哈!”赵延寿猛然间站起来,如同疯魔一般的大笑起来,直笑得涕泪四流。
“那是还是算了吧!就在这里吧,总还能埋骨家乡。昔年在潞州,银鞍契丹直尽死之时,我父子就该一同死了!”
狂笑声中,赵延寿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须发虬髯,豹头环眼的壮汉身影,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如此响亮的在赵延寿耳边炸响。
“赵延寿,今日我等尽死,翌日汝父子亦当横死!”
二十年前,赵延寿父子在卢龙,收契丹豪杰之士组成银鞍契丹直。
所部三千人,配银鞍、持银枪,弓马无敌,所向披靡,乃是当世有数的骑兵队伍,为赵德均、赵延寿父子的立身之本。
团柏谷战败后,赵德均父子南奔潞州,终被契丹逼降,耶律德光问赵德均:“汝在幽州日,所置银鞍契丹直何在?”
赵德均以手指示之,耶律德光遂命人尽杀银鞍契丹直三千人于潞州西郊,锁拿赵德均、赵延寿入草原拘押。
赵氏父子自那一刻起,就失去了所有的本钱,此后的重用,不过是耶律德光要用赵延寿安定卢龙军六州之地而已。
慕容信长默然站起身来,吸了一口气后,就转身要走出去。
赵延寿猛然扑倒桌子边上,打开了那个宝鼎公主送给他的香囊,拿出一缕婴孩柔软胎发,贪婪的嗅着那上面的乳臭味,涕泪四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慈爱的表情。
“我儿终究比某知大义天时,请回禀绍明天子,某赵延寿知道他不愿沾亲人鲜血,所以某家已经提前杀了耶律阮一子一女,就不让他为难了!
他要让我儿匡赞,公侯万代啊!”
凄厉吼叫声中,赵延寿拿起桌子上慕容信长特意为他留的长匕首,狂嚎一声,猛然从脖颈左侧插入,鲜血四溅下,命丧当场。
第六百二十六章 这是慕容信长还是织田信长?
幽州,作为共和国的首都,在后世人眼中,当然要算一等一的大城市,但是在此时,幽州并不是什么大城市。
此时的幽州,还没有元明清三代中央王朝首都那样的华丽光环,反而因为是安禄山造反之地,而得了个燕贼的称号,弄的有点声名狼藉。
当然,此时的幽州,没有紫禁城,没有天安门和也没有地安门,也没有那个让哥哥们闻风丧胆的朝阳社区。
此时的幽州城,只有耶律阮在安禄山的东平郡王府上扩建的一个积庆宫。
整个幽州城,就坐落在后世北京的西城区法源寺到白云观这一带。
张鉊推测,此城估计只有后世北京宣武区一半大小,别说跟太原这样的城市比了,比此时的邺城都要小一些,跟云州差不多大。
不过有一点,自从唐末以来,大唐朝廷丢掉了辽东、辽西的领土之后,幽州的战略位置,倒是越来越重要了,到此时,几乎成了可以单防契丹的存在。
张鉊从幽州南门入城的时候,只见不少人看着张鉊的入城的车架,面露恐惧和愤慨之色。
这恐惧好理解,幽州人不知道他张鉊是个什么脾性,万一比契丹人还残暴呢?
更何况,耶律德光、耶律阮这对叔侄,可没少泼我张圣人的脏水。
绍明天子的蕃贼称号,可不比契丹皇帝的北虏称号名声好上多少。
只是这愤慨,那就真不知道从何说起了,张鉊也没打算找人问,还是先入宫再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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