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唐儿归 第554章

作者:人到中年纸老虎

  可是他现在手里也就四万余人,派少了不管用,派多了,漳水对面的周军肯定要来攻打。

  那么现在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先击败河对面的周军,再南下解滏阳之围。

  正在此时,探马来报,武节军指挥使史弘肇押着大量粮草军械,自涉县来了。

  涉县到鸡泽县大约有三百余里,看来郭威是接到刘知远的命令,就派了史弘肇率军东来。

  此次史弘肇除了押解了大量的辎重,还带来了武节军和一部分奉国军,共四千余人,这样一来,刘知远部实力加强到了接近五万人。

  人多了,消耗也大了,但总是好事情,刘知远顿时觉得身上的冷痛似乎都好了点,而此时,下面的兵将也开始鼓噪。

  此次距刘知远从河东出兵,已经超过了五个月,大部分兵将连上元节都没在家里过,脚板噗噗的从河东太原跑到了河北恒州,再从恒州跑到贝州,现在又来到了邢州。

  也是转战几千里啊!现在很多人不愿意跑了,只想着痛快跟周军大战一场,活了就享受富贵,死了就是命里该死于此处。

  这是典型的五代牙兵思想,打赢了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银钱小娘管够,输了就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下辈子再继续。

  谁耐烦什么守城?什么对峙?怎么及得上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来的痛快?

  刘知远这下犯了难,倒不是他不愿意现在就打,关键是对面的周军他们不过来啊?

  赶路赶的满腔怨气,又在合漳谷口死了弟弟的史弘肇,直接跳出来对刘知远说道。

  “那咱就拔营后退三里,把地方给周人空出来,他们这要是还不敢渡漳水的话,绍明天子也别带兵打仗了。”

  苏逢吉很想对着史弘肇翻白眼,哪有这样傻乎乎让出天险的,不过他不会开口,因为史弘肇最是不待见文人,他要敢开口,绝对会被逮住喷。

  不过让苏逢吉没想到的是,史弘肇这么一提议,屋内的兵将们竟然轰然叫好。

  连刘知远都有些意动,慕容彦超更是怪叫道:“咱老子就后退个三里,然后趁周军渡河一半,某家亲率河东健儿以雷霆之势,猛击周军,他们一半人尚在水中,必败无疑!”

  王峻禁不住有些愕然,这一仗没打,就被追的狼奔豕突就够惨的了,现在又来个半渡而击,是不是有些太不吉利了?

  ……

  河东军的动作,立刻就被山猪儿罗善德汇报给了张鉊。

  河东军退寨三里有余,还在漳水边大声辱骂周军为软蛋,这都不敢渡河。

  张鉊忍不住扣了扣脑袋,捏妈妈的,老子还在想法怎么过河呢,你这就直接给台阶了?

  “大人,河东贼看似开门揖盗,但定然是存了半渡而击的心思,儿臣请以右羽林卫本部为先锋先过河,掩护大军。”

  李存惠正百无聊赖,一听说有仗可打,立刻就跳了出来。

  “圣人,我银枪都六百重甲士早就盼望着立功杀敌了,寿昌郡公右羽林卫是马上骁锐,用来步战,岂不浪费,老臣请先渡河!”

  冯晖一路来,什么功劳都没捞着,也赶紧出来请命。

  “圣人,我神威镇一直为大军前驱,当为先锋过河!”

  送信来的神威镇左营指挥使薛怀让一看先锋的差事要没了,也赶紧请命。

  紧接着众将都争抢了起来,张鉊摆了摆手,这些家伙都是看河东集团行情不行了,想上去捡便宜的。

  这可要不得,河东军现在只是处于劣势,但可没有战败呢,现在把河东军当软柿子,显然不合适。

  “众将稍安,再晾刘知远一日,等后日,朕自有安排!”

  众人听张鉊这么说,顿时就了然了,因为昨日憾山都步军左右统军张昭忠与张昭就率三千精锐步卒赶到了,皇帝还是要在最关键的时刻用上他的王牌。

第六百一十九章 甲光向日金鳞开

  张周绍明二年,公元947年,六月初二,河东与张周的大军隔着漳水对峙已经快半个月了。

  双方一直是对峙到刘知远感觉自己要被这场重感冒给送走后,决战才在河东军主动让出漳河西南岸三里,空出场地的情况下开始。

  清晨,太阳还未升起,负责警戒河段,当然也负责辱骂周军的河东军陡然发现,对面的河岸旌旗如林,周国大军已经要准备开始渡河了,河中早有十余条小船正在快速驶来,看见河东兵将到,直接就是一顿弩箭攒射。

  猝不及防的河东军当场被射死数人,其余赶紧一溜烟的跑回去报信去了。

  张昭忠站在小船的船头,他受命第一个登岸。

  自长兴二年(931)时,作为归义军中不安生分子,被曹家打发随绍明天子远走安西起,已经过去十六年了。

  当年才二十一岁的蛮熊,现在已经三十七岁了,也从一个经常吵闹吃不饱的兵油(痞)子,变成了大周亲军中的亲军—憾山都左统军。

  当年在归义军时期,他张昭忠可是猪嫌狗不爱的存在。

  上官嫌他总爱闹事,同袍怕他发疯打人,当然更怕他一个人就将全火的吃食吃完,所以走的时候,那是人人欢腾。

  不过事实就是如此无常,报着能吃饱饭念头跟着张鉊走的蛮熊,反而闯下了一片天宽地阔。

  等他回来的时候,原本的同袍还是穷的冬日都不便出门,因为没多的裤子穿,当初家境让他羡慕的流口水的队正,现在看来,也穷的耗子都掉眼泪。

  如果说在安西,张昭忠对张鉊的忠诚是95,那么回来后,直接就被拉到了100。

  这一次,张昭忠披上了两层棉甲,带着最心腹的两百甲士先期渡河,他的任务是很重要的,同时也很危险。

  如果他们渡河以后,河东军突然来攻,那他就要守住阵地,为后续渡河提供掩护。

  而且掩护的时间肯定不短,因为周军渡河的工具并不多,只能抢修两条窄窄的浮桥,以及四十多艘各类船只。

  这点运量,对于快三万的周军来说,极为有限,要全军渡河的话,怕不得整整一天才行,但这正是张鉊派张昭忠率先渡河的用意所在。

  不单他的两百重甲士会第一时间渡河,接着渡河的还有张昭就的四百跳荡兵,李存惠的右羽林卫精锐三百骑,以及冯晖的银枪都四百精锐。

  这一千三百人,将在最前线建立屏障整个大军的防线。

  慕容彦超就在远处看着对面的周军不断登岸,当他看到最先出现的旗帜,是一面银白底色上绣了一条金色团龙的时候,立刻就不言语了。

  因为在周军中混过的慕容彦超知道,绍明天子这个人,对于各种龙的图案非常感兴趣。

  不管是团龙还是飞龙,甚至亲自设计了一种过肩莽龙袍,而能被赐下金色团龙旗的,目前只有周国最精锐的憾山都和左右羽林卫。

  踢踏踢踏的马蹄声响起,一个被他派去打探小校回来了,慕容彦超焦急的一把将他从马上揪了下来,迫不及待的问道。

  “怎么样?看到是最先渡河的周国军将是谁了没有?是个矮疙瘩,还是个身高体长喜欢骑着青色天马的壮汉?”

  小校摇了摇头,“都不是,是个壮的跟人熊一样的壮汉,过河了两百人,各个身披重甲,一看就不好惹的很!”

  “你娘的!”慕容彦超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砸吧了两下嘴。

  “蛮熊这狗入的怎么来了?他们不是在滏阳么?狗入的,蛮熊到了,那个玩投矛的蕃贼也一定到了,可不好打!”

  慕容彦超连说了两个狗入的,随后立刻定了定神,对小校一摆手。

  “把儿郎们都叫回来,这头阵让白再荣、王殷他们去打,咱回去,去护着大王就行!”

  慕容彦超本来还是想争一争先锋的,因为刘知远为先锋出了三万贯的犒赏,但比起其他人,慕容彦超更熟悉周国名将的能力。

  若是各带万余健儿争雄,慕容彦超有信心打的蛮熊找不到北。但是一两千人恶斗,蛮熊绝对可以完虐他。

  这钱可不好拿,大概率是有命拿没命花。

  慕容彦超此人怎么说呢,绝对是个悍将,但是底层‘黑社会’混久了,沾染了太多江湖气,养成了一副有些欺软怕硬的个性。

  所以虽然他与皇甫遇、符彦卿一起并称后晋三大万人敌,但多为时人鄙视。

  可以说是格局小了,难成大事的典型。

  这边慕容彦超不争了,白再荣与王殷就顺利拿到了这个先锋的工作,两人迅速各点起两千骁锐,就等着周军半渡之时,猛攻过去。

  刘知远也知道这是关键大战,一点也不吝啬,华丽的锦缎立刻就各送了百匹到白再荣和王殷和军帐中。

  嗯!好在这不是我大宋,不然少一文钱,兵爷们就算看着对方登岸,马上会来把自己砍死,那也绝对不会出击的,啥都可以没有,规矩不能坏。

  慕容彦超此时已经溜到了刘知远身边,他其实一直在向刘知远说周军强悍,但刘知远不太愿意听,所以慕容彦超现在也不太说了。

  但作为一个武技高超军将的自觉,慕容彦超不认为白再荣和王殷能干的过对面的蛮熊和顿珠,于是他低声对刘知远建议道。

  “兄长,决胜之战不可不多做准备,臣弟请下去布置车阵,万一前方有所差错,咱还可以跟周人打堂堂之阵。”

  既然知道周军河西骁骑勇悍,刘知远当然不会不做准备,况且河东军也有丰富的对抗骑兵经验,因此刘知远还是带了数百辆大车,车阵这事,还是有布置的。

  于是他一点头,觉得慕容彦超说的有道理,“四郎且下去布置,但某观白再荣与王殷皆是悍将,定能旗开得胜。”

  慕容彦超在心里撇了撇嘴,都啥时候了,还在做梦呢!

  陡然之间,他觉得自己的兄长,真不是以前那个不怒自威、有勇有谋的兄长了。

  张昭忠轻轻松了口气,因为身后张昭就的四百跳荡兵已经到了,冯晖的银枪都也来了两百人,右羽林卫也正在河岸边将战马牵下来。

  现在他就不怕了,有这千余人,他有信心顶住对面五倍之敌的进攻。

  张昭忠直接将队伍摆在了河滩的平地上,对于两翼根本没做遮蔽。

  因为他这几百人根本不可能将给整个河滩完全掩护住,干脆大大方方的不遮了。

  当然,最大的倚仗,还是他这个两百人就有一百把神臂弓,分列在左右的冯晖两百银枪都,个个都是射术精湛的甲士。

  更别提只穿了一层棉甲的张昭就四百跳荡兵,弓、弩、投矛齐备,这份火力,谁敢绕过他们,一个反包围,就能让敌人吃个大亏。

  白再荣和王殷来的稍微晚了点,但这其实也不怪他们,因为最开始来的,不过就是张昭忠这两百人,他们让出一个交战场,总不至于就为了这两百人吧,自然要等敌人过河多一点再说。

  在河东兵将看来,周军过河个两千余人就是最好出击时刻。

  刘知远也并不傻,慕容彦超那傻乎乎的半渡而击战术,并没有被刘知远采纳。

  刘知远深知,漳水边这一战,就算打成惨胜,等待河东军的,还是只有覆灭一条路可走。

  因为河东实在太贫瘠了,已经不是二十年前的河东,惨胜就等于输。

  如今之势,他只有在漳水边重创周军,甚至擒杀了张鉊,才能保住入主中原的可能。

  所以刘知远的战略,是将这漳水滩头当成铁砧,河东精锐作为铁锤,让周军渡过一两千人作为被烧红铁块的。

  他要周军过河一两千人,就击溃一两千人,然后退开让出场地,让周军再来渡河。

  如此反复胜他个两三次,使周军士气低迷,然后再次后撤到鸡泽县城东北选定好的战场上,一战定乾坤。

  而要达成这样的目的,出兵就不能太多,太多了周军损失一次后,就很可能不会再渡河。

  只有让周军感觉每次差点胜利,这样他们才会不断渡河,直到最后让周主张鉊失去理智,全军来攻,那就大事成矣。

  想法是很美好的,但有个重要的前提,就是河东军必须要战斗强横,能用四千人迅速吃掉周军渡河的一两千人。

  如果郭威在这,就一定会苦劝刘知远千万别这么玩,因为郭威感受过,知道周军的步战能力也非常不俗。

  但刘知远不知道,他和合漳谷口一战前的郭威一样,犯了刻板印象的错误,都认为周国的崛起是靠骑兵骁勇,步卒则不如中原多矣。

  这些家伙,张鉊入东京两年了,他们还是在把张鉊的河西集团,当成塞外的契丹人那种擅长骑兵的外族。

  ……

  四千人,其实也可以摆出千军万马的状态,河东牙兵更是擅长这种打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