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唐儿归 第517章

作者:人到中年纸老虎

  原来今天是章小豹跟他们约好一起回下白马村的日子。

  简单的洗漱,啃了两个饼,章小豹就被侄子们催促着,策马出了凉州城,看来他们也不太喜欢凉州城的奇奇怪怪。

  离开了充满着奇怪的知乎者也,被长袍伪装着的城市,一出了凉州城,章小豹就明显感觉到了,这座城市与他走之前,发生了更大的变化。

  西来东去的行商似乎更加的多了,各色各样的人已经打破了凉州的城墙阻拦,他们在城外紧挨着城墙形成了大片的聚集区。

  而由于凉州城的兴盛,导致凉州的农产品总能卖出一个好价钱,所以到了乡间,府兵们的均田,都是极为值钱的存在。

  不过有一个问题是,这里起码有三到四成的土地,开垦种植的并不好。

  有这样的优势,还能有土地没被精心耕种,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留在凉州周围的壮年劳动力,或者说圣人引为心腹的凉州义从,在最近的这段时间里流失了很多。

  其实,这从章小豹家就能看得出来,原本他们家加上父亲、兄长和一个弟弟,还有母亲、嫂子等,光是均田就有一千七百亩之多。

  但他们家现在有多少人在打理这些田地呢?

  答案是一个也没有,兄长已经是撼山都的步军右都虞候,父亲在武威镇做营指挥。

  十七岁的弟弟允文允武,已经考入了圣人新设立的龙韬院,还通过了去年的明经科考试。

  据说圣人极为欣赏他,有意提拔到身边担任翰林学士。

  所以他们家现在,连一个种地的男人都拿不出来,而且以他们家现在的地位和获得的赏赐财富。

  远在三千多里外凉州的一千七百多亩土地,实在是有点鸡肋。

  所以章小豹此次回来,实际上就还有一件事,就是在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把这一千七百亩不能流转的均田租赁出去。

  每年的产出不指望了太多,但若是能多个几万钱的收入,那也不错。

  不过到了下白马村,章小豹很快就发现这个想法根本行不通。

  因为原本有丁壮上百口的下白马村,现在只剩下了三十多个男人。

  这其中还起码有十人,是因伤退役退下来的,本身因为伤残,就种不了太多的地。

  剩下的这些人中家家也至少有四五百亩的地,他们忙完了自己的,确实没有能力再来租种其他的地。

  而且章小豹知道,如果中原的战事再度紧急起来,圣人要从河西抽调兵源的话,这剩下的二十多个人中,估计很多人都会作为义从骁骑或者团结弓手被抽调走。

  这是章小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事,他就站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下白马村门口,愣愣的想了半天。

  怎么也想不通,原本视若珍宝的土地,在凉州竟然会变的失去了它的价值。

  这凉州,好像还是不一样了。

第五百九十章 昔日因,今日果

  怀着极度的思念回到了家乡。但是突然又发现,家乡已经不是想象中的模样。

  而且对家乡的感觉,从亲切变得有些开始不习惯起来,并且产生了逃离这里的想法。

  章小豹就是这样,他在下白马村住了三个晚上后,实在觉得没意思,这又跑回了凉州城。

  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下白马村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热闹。

  那些当年跟他一起粪土万户侯的同伴们,要么已经有了各自的前途,要么就已经埋骨在了村后。

  前者暂时见不到,徒增想念。后者再也见不到,空余悲伤。

  还在的均田户们,当年就不算多么出色,不然也肯定跟圣人走了,章小豹跟他们始终有些聊不到一块去。

  均田户们的生活,虽然可以称得上富足,总是少了几分人气。

  而且,在缺少劳动力以后,章小豹能明显感觉得到,土地对于他身边人的吸引力正在下降。

  而这些天,也有各村的新一代豪杰健儿骑着高头大马,前来拜见章小豹。

  他们不约而同的忽视了章小豹的瘸腿,反而认为那是好汉子的勋章。

  他们感兴趣的,是章小豹如何杀的契丹人尸横遍野,打的南唐军哭爹喊娘。

  所期望的,照样是跟着圣人当兵作战,但他们好像已经不太喜欢土地这个东西,而是更喜欢金银、锦帛、绸缎。

  对于种地,更是不放在心上。

  ……

  而刚回到凉州的章小豹,很快就又被人找上了门。

  原来是西京副留守,承天府尹裴远,派人来请章小豹过去一会。

  章小豹稍微有些疑惑,因为在以往,裴远虽然也能是河西陇右核心圈子的重要一员。

  但实际上,裴远由于长时间在朔方灵州镇守,而且与军队的关系并不是很亲密,走的是地方大员的路数。

  所以章小豹对他的印象有些模糊,仅仅是认识,远远谈不上有多么亲近,他不知道这位,位高权重的河东郡公找到有什么事情?

  不过,既然是裴远相召,章小豹也不敢怠慢,立刻就梳洗完毕跟随前来通传的承天府小吏,赶往了承天府署衙。

  裴远还是那副老样子,虽然年龄不大,但总给人一种很威严的感觉。

  他不等章小豹施礼拜见,就亲热的拉着他坐下,说的也不是公事,而是笑呵呵的问章小豹,对于宴会上发生的事情有什么感想?

  这可把章小豹直接就给尬住了,因为他从来没想过回到家乡以后,会在宴席上被要求作诗。只能苦笑着吐槽自己不学无术。

  谁知裴远也跟着摇头,苦笑了几声说道:“二郎这还是好的,作不出来,他们也不逼你。

  可是某家就惨了,天长日久在这凉州,一到宴会就被他们逼着作诗。

  而且全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打油诗,不知道传回中原后,范质、薛居正他们,该如何笑话我呢?”

  章小豹听到这些,只能有些僵硬的赔笑了几声,因为他听得出来裴远话里有话。

  裴远见章小豹不接话,也不生气,还是呵呵一笑自顾自的说道。

  “凉州本是龙兴之地,不过咱们起点低,凉兰二州户口本就不是很充裕。

  天子入关中前后带走了足足五万大军,看样子还要继续征调。

  而这五万大军加上家眷,起码也是二三十万口了,十室中走了三四成啊!你家里的地,还有人种吗?”

  说到这个问题,章小豹只能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因为他也发现事情确实不太对,以前被大家视若生命的均田,到了现在已经有那么几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味道了。

  下白马村,多好的地呀,好多都已经接近于抛荒了。

  去了中原的均田户得了大好处,已经看不上这点收成。

  在家还没去中原的,也时刻练箭术、练骑术、练枪法,等待着圣人的召唤,好像也没有什么心思种地。

  等章小豹说出这番话后,裴远眼睛里就闪过一丝光亮,因为他看出章小豹,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武夫。

  于是做出无奈的样子着接着说道:“这就是凉州的现状,龙兴之地丁口走的差不多了。加之地处商路要冲,经济繁华。

  留在城中的多是老一辈的,有钱有闲,就只剩下了胡闹。

  他们哪是要作诗?而是要以以作诗和穿道袍戴网巾,彰显自己高贵的汉人身份。”

  章小豹只能无奈的看着裴远,“裴公与某这小卒说这些干什么?这些事,并非某能够考虑的呀。”

  裴远摇了摇头,带着他往署衙外面走去。

  两人边走边谈,裴远问道:“你知道吗?怀庆公原本不是这样的一个人。

  在敦煌之时,曹元深等人如此怨怼,怀庆公都是极为反对,几次差点和曹元深打起来。

  但自从陛下让怀庆公做了这个西京留守之后,他就开始放纵自己。

  日日饮宴,夜夜笙歌。不但不让儿孙骑马射箭,反倒让他们跟着一起酒池肉林的乱造。

  这并非是他们的愿望,而是有些小心翼翼的过头了。

  圣人没有兄弟,亲子还未长大。怀庆公坐在西京留守的位置上,生恐人家说他有二心,是以就选择以此来自污。

  只是,这若是圣人一统天下,金瓯无缺之后,就乐意关起门来过日子,怀庆公如此选择倒是稳妥。

  但某观陛下之志,颇有昔年太宗文皇帝拓土千里,囊括寰宇之意。

  若是如此的话,怀庆公带起的这股奢靡享乐之风,就非凉州之福了。”

  章小豹有点听出味道来了,裴远如此孜孜不倦的为他分析凉州的现状,包括张怀庆的心思。

  不管是有人带头享乐,还是原本留给河西将士的上好军田,失去了它本应有的价值等等这些。

  看着是在说给自己听,但实际上肯定不是。

  难道?

  这西京副留守裴远,是想让自己担当一个传声筒的角色吗?

  说不得那天的宴会裴远不出现,阴家老翁要自己作诗,都是裴远故意的。

  这时,裴远又问向了章小豹:“听闻你兄长已是宿卫禁宫的亲军都虞侯,王家的王九郎也已入了翰林院担任学士?”

  章小豹明白了,自己的猜测是没错的。

  虽然裴远手握一方大权,更是较早就加入张昭阵营。

  但实际上,在张昭这些年的发展中,裴远一直被派外镇守一方,反倒是与张昭并不怎么亲密了。

  而他的兄长章成和同乡好友王九郎等人,却时时陪伴在皇帝身边。

  官位虽然不高,但权力很大而且能时刻面见圣人,这是裴远所不具备的优势。

  而且,章小豹想了想,裴远所说的这些话,都是现在凉州面临的问题。

  不过他思前想后,还是对着裴远一拱手说道。

  “裴公所说的这些,小子会尽数讲给兄长和王家九哥儿听,至于他们会不会告诉圣人或者有什么考虑,就不是小子所能控制的了。

  裴远听完也哈哈一笑,“二郎果是军人出身,说话直接爽快,那某也不藏着掖着了。

  怀庆公可是胸有大智慧的,昔年他为英祖怀皇帝养大,关系异常亲密。

  而怀皇帝一家蒙难之后,怀庆公未受牵连,等到令公大王掌控局面,怀庆公更是再进一步,成为了最得势的张家人,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不过,恰恰因为如此,怀庆公就未免心思太细腻,想的太多,太过油滑。

  凉州事关安西北庭,河中波斯,若是长此以往下去,陷于奢靡,只图安乐,对陛下未来之宏图大计,必然不利。

  惜乎,某是西京副留守,若是某家上书,恐怕有心人要疑惑我裴远贪恋揽权,甚至另有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