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人到中年纸老虎
周、冯二人进来后,只见张昭穿着常服,就在署衙的院落中,亲自拿刷子正在给烤羊刷酱,座次也安排好了,美酒佳果还有宫人伺候。
慕容信长、李存惠、高怀德三人正在旁边帮忙,等到侍从唱名后,张昭就把刷子扔给了慕容信长,然后带着李存惠、高怀德二人走了过来。
这江都县衙中,关的人其实不少,吃食、被褥基本都靠他们的亲人送,想也知道化作狱卒的锦衣亲卫,不可能会好好照顾他们。
此时虽然天气变暖,但年老的周宗还是有些怕冷,但身上的袍子早就不见,衣服单薄下,有些轻轻抖动。
冯延鲁就更可笑了,他为了逃避李存惠的追捕,是髡发假扮僧侣的,结果白从信来时,又把他给俘虏了。
到现在头发也没长起来,就那么脑袋上跟梅花鹿斑点一样,长着一点点头发,还瘌嘟嘟的,可谓是颜面尽失。
张昭一见之下,立刻吩咐身边的内侍。
“去!将某的翼善冠拿一顶来,再取一件稍厚的棉衣。”
翼善冠唐代就有了,而且还是唐太宗李世民发明的,不过到了唐玄宗开元十年就废止了,但是张昭喜欢这玩意啊!
再说了,号称太宗文皇帝再世的大周绍明张皇帝,恢复翼善冠不正是应有之举嘛!
很快翼善冠取了过来,张昭笑着对冯延鲁说道:“想不到江南五月也还多吹冷风。”
说完,再挥手招过来一个娇俏宫人,这是一个罕见的大长腿宫人,身高肯定超过一米七,除了张昭以外,恐怕没人能欣赏这种美色了。
不过,张昭可不是要赐美人给冯延鲁,张圣人虽然有赐美人给下属的习惯,但那肯定是对张圣人有极大用处,立下了极大功勋的,冯延鲁显然没到这个档次。
所以,张昭是让他来给冯延鲁戴帽子的。
那边冯延鲁还在犹豫这种场景下,他面见张昭到底要不要跪拜,就听张昭朗声说道:“秀珠儿,快为冯学士正冠。”
美人身高一米七多,冯延鲁可能还不到一米六五,是以冯延鲁连头都不用低,美人就将翼善冠给他轻柔的戴到了头上。
髡发躲避,还被关了一个月的冯延鲁顿时眼睛一热,泪水都快下来了。
初次见面,张昭不但贴心的怕他出丑给他寻来翼善冠,还为了不让他为难,连正冠的宫人都是刻意挑选的高大者。
不过后面一点倒是想多了,此时人多不喜欢大长腿,但张昭还是喜欢的,就是看看也养眼啊!
想到这,冯延鲁也不管什么礼仪了,直接就要给张昭跪下叩拜,张昭却一把扶住了冯延鲁。
“人心只在向背,不在繁文缛节,学士髡发也要为吴主忠臣,吾自知于心。此非正式晋见,叩拜就免了吧。”
“陛下宽宏大度,外邦小臣感激莫名!”
不知道怎么的,冯延鲁被张昭这么一扶,轻轻巧巧的几句话,就给弄的内心悸动了起来,脑海里不免将李璟与张昭起了比较。
只觉得以前看李璟,那也是风流文化之主,但好像少了点什么。
现在一看,冯延鲁突然知道李璟少什么了,少了这份身为天下之主的自信与大度。
他将翼善冠从头上取了下来,高高举过头顶,弯腰对张昭说道。
“昔年大朝太宗文皇帝亲制此冠,乃是为帝王常服冠冕,某乃人臣,怎能用帝王服冠?”
张昭轻轻一笑,伸手接过翼善冠,不过却又重新戴到了冯延鲁头上,朗声说道。
“帝王者,一人也!天下四方者,有万民生息。
岂能为帝王一人专制,使万民不得用?
不过礼法不可废,那就自今日起,赏天下五品官以上者,可戴翼善冠,就以冯学士为首吧。”
此时的翼善冠,帽翅还是平放的,不过比宋代那个要短一些。
至于明代那种皇室专属的萌萌哒猫耳朵,当然是我大萌朝的专属啦,此时还没有出现。
张昭这话,正合孟子的民贵君轻,虽然此时孟子还不是亚圣,但其学说、理念早就深入人心,追捧的人也不少。
冯延鲁听到这,又被张昭亲自带上翼善冠,再也忍不住了,他直接跪伏在地上,语气呜咽的对张昭说道:“陛下恩赐,外臣无以为报了。”
一旁的周宗也非常感叹,不怪冯延鲁这么激动,自燕贼乱中国开始,乱了快二百年了。
这些时间内,大多数人都是没尊严的,也没时间来谈尊严什么的。
因为城头变幻的大王旗是在太快,好多人三两年就身死族灭。
上位第一件事,或者叫唯一的事,就是抓军权,哪来时间搞这种礼贤下士之文绉绉的玩意。
不过,也不是没有,周宗曾是李昪的心腹,他知道,李昪其实就很擅长礼贤下士。
不过比之这位绍明皇帝,就显得有些生硬,功利性也太明显了。
所以周宗瞬间就做出了判断,绍明皇帝的段位,比烈祖李昪更高,当今的保大天子,那就更比不上周天子了。
再次将冯延鲁从地上扶了起来之后,张昭转而看向了周宗。
当时他就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现在终于想起来他是历史上大小周后的父亲了。
因为当年青春年少的张圣人,看过一个电视剧叫《问君能有几多愁》,其中吴奇隆饰演李煜,刘涛一人分饰大周后和花蕊夫人。
嗯……刘人妻饰演人妻,那可真是人角合一啊!
张圣人当时多看了几眼,自然也就记住了周宗此人。
而且他面前的周宗,虽然已经年老体衰,但仍然看得出来年轻时必是个美男子。
“小儿辈不懂事,惊吓周翁,某在楚州一时间也未得知周翁在此,慢待了!”
说着,张昭招呼着高怀德和李存惠过来,对着他们说道。
“下次再有遇见周翁此等长者,定要以礼相待,不可轻慢。”
周宗在心里呵呵一笑,他的段位可比冯延鲁高多了,这一套当年烈祖李昪也对他用过,因此表面虽然感激,但心里毫无波澜。
“外臣为将军俘获,能苟全性命已是万幸,安敢奢求礼遇。”
张昭一看样子和话语,就知道这才是老油条,事实呢,也是如此。
冯延鲁此时四十来岁,又生于几代通诗书的勋臣之家,心里对于圣君明主、君臣相得这些还是有期望的。
周宗垂垂老矣,于仕途官路根本就没有什么追求的,加之年轻时就陪着李昪,见过的风雨可不少。
要知道李昪时期,杨、吴加上李昪自己,各方互相倾轧,还夹杂着张颢这样的权臣,远比现在承平的南唐朝廷凶险。
周宗见得多,自然对张昭这种礼遇,心无波澜了。
他心无波澜,那张昭也很快就放弃了主攻周宗,除了对他那个今年十岁的女儿娥皇,还是有些好奇。
等再长个三四……啊呸!再长个七八岁,一定要召来见一见。
不为别的,单就为看看历史上的大周后是个什么样子。
咦……,不过据说小周后好像比姐姐更为倾城倾国?
嗯!张昭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得赶紧把这老汉赶回去,万一时间变换的太多,小周后生不出来,那岂不可惜的很!
周宗被张昭笑眯眯的样子笑得浑身发痒,这位绍明天子,看他的神情,怎么这么怪啊?
一阵凉风吹来,六十岁的周老头忍不住就打了个哆嗦。
张昭这才回过神来,自嘲的哈哈一笑,就请周、冯二人一起入席。
说实话吧,周宗刚进来的时候,以为是张昭要羞辱他。
因为他被关了快一个月,就吃了一个月的糙米、咸菜,别说肉了,就是连小鱼小虾烧碗汤也没。
周宗以为张昭定然是知道的,然后故意摆了烤羊宴来羞辱他,是以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
可是这会张昭竟然让他们入席,而且看样子要亲自分肉。
这可不得了!这赐宴与分肉,自古就是极为心腹的臣子,才有的待遇啊!
冯延鲁没多想,或者被张昭的迷魂阵弄的有些防御力下降,但周宗已经意识到,吃了这顿烤羊,会带来的风险了。
他们是李璟的臣子啊!吃了周国天子的赐宴和分肉,回去还能有个好?
想到这,还想再活几年的老头子噗通一声跪在了张昭面前。
“陛下欲杀外臣耶?”
“何出此言?某是敬重周翁品行,故此请周翁品尝河西乳酪羊肉,这杀人从何谈起?”张昭假装不明白的惊问。
旁边的高怀德早就看不惯了,他戟指周宗,厉声大喝。
“你这老贼汉好不知趣!天子怜你年老,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亲手烤羊赐肉,安敢出此言?”
周宗没理会高怀德,而是看着张昭,哭的眼泪哗哗往下掉。
“外臣乃是唐主之臣,若是吃了天子分肉,岂不是在食两家之福禄?
消息传到江宁,我主以为外臣有变节之心,到时候定然性命难保啊!”
张昭叹了口气。
这口气,是为地上涕泪四流的周宗叹的。
张昭看过锦衣亲卫送来的卷宗,此翁年轻时擅辞令、性机警、待人宽厚、治家节俭,不然也不会让李昪引为心腹。
不想老了之后,一心就想着保命,再无年少时半分模样。
这样的人,张昭以前就见过,年轻时慷慨激昂有豪气,一旦年老畏惧死亡尤深,同龄人去世都不敢去参加葬礼,连死字都开始忌讳了起来。
其实比起年轻人,老年人更畏惧死亡,他们经历过人生的美妙,自然极为看重还残存不多的岁月,而年轻人,反到容易因为冲动而轻生死。
听到周宗这么哭诉,冯延鲁也回过神来了,他兄长冯延巳还在李璟身边呢,家眷也在江宁,以李璟的心胸,万万不能吃这顿烤羊,因此也很快就跪了下来。
“罢了!罢了!”张昭万分感慨的仰天长叹一声。
他本来还想给点压力,但是看到周宗如此,心里也不忍再试探。
要是把一个年轻时的能人,逼到最后尊严全无,那就太难堪了。
长叹完毕,张昭挥手让周围的侍从将烤羊和菜肴移走,郑重的看着面前这二人,轻声问道。
“既然如此,你二人求见吾,所为何事?”
冯延鲁看了一眼张昭,就这么一瞬间,那个平易近人的仁善之主立刻就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极有压迫感,仿佛挥手间就会伏尸百万,掌握万民生死的恐怖君王。
不过这反而让他更加心生崇敬,这种感觉,冯延鲁在李璟身上,完全没有感受到过。
周宗咳嗽一声,他被张昭的威势,压的心里有点沉重,调整了一下心态,才开始说道。
“外臣泣血告与上国天子,周唐两国本无仇怨,张李两家不曾有嫌隙,虎刺勒、杜重威皆为晋臣,昔年投靠是因为晋失国祚,我主才遣使收揽。
是以我主收揽宋、徐在前,大周得晋之神器在后,今两国以此交兵,致生灵涂炭,民众多死难,何其无辜!
陛下仁德之主,若能罢兵言和,则天下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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