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唐儿归 第380章

作者:人到中年纸老虎

  “是马虎子那伙人带头闹的事,入他娘的,他们是眼看临淄繁华,要劫了临淄共分财货!”

  李守贞听完,摸了摸下巴,其实他也挺想把临淄给劫掠了的。

  围青州四个月,下面的兵将什么都没捞到,他李守贞也没捞到什么东西啊。

  “可临淄城应该早有准备,你去看看能不能打?”

  对于他们这些兵将德行,临淄城上下早有准备,因此在得知李守贞退兵的那刻起,临淄城内的刺史,只派人送了三百石粮草到城外,然后四门紧闭。

  “督监万万不可!”

  心腹牙将正要下去查探,李守贞的掌书记赶紧出言阻止。

  “督监黄河边大破契丹,深得天子信重,此刻正是谋求外放节镇的大好时机,若是劫掠了临淄,朝廷恐怕就要视督监为凶暴之辈,安肯外放?”

  掌书记这番话,算是说到李守贞心里去了。

  他现在最大的梦想,就是外放一镇节度,要是劫掠了临淄,确实可能造成朝廷不愿将他外放。

  掌书记一看李守贞有些被说动,立刻继续进言。

  “马虎子等人,素来凶暴,今日督监允许了他们洗劫临淄,明日他们又要洗劫齐州,如之奈何?

  且今次不得不退兵,就是因为彼辈不肯血战的缘故,不然就以杨光远两三千军,何以能坚守四个月?

  他们作战不利,反倒还要胁迫、利诱都监,督监万万不可助长此风啊!”

  “此乃肺腑之言!”李守贞长叹一声,不得不承认掌书记的话是有道理的。

  不过若是他不同意麾下兵将的意见,搞不好他们就要哗变。

  那时候就不是外放不外放的问题,那是脑袋能不能保住的问题。

  “属下到有一策,请督监试听之!”

  否决了一个方案后能提出替代办法的,才是好下属,掌书记立刻有了应对方法。

  “快快说来!”李守贞一听,赶紧挥手让掌书记赶紧说来。

  “杨光远见我军远走,必然松懈,不如督监以大军继续慢行,暗中则挑选精锐,绕路倍道而行,突至青州城下,则青州可破,所得财货,亦可以犒赏诸军士了。”

  “好!”李守贞抚掌大笑,随即脸色一冷。

  “那就以马虎子等人为先锋,要是作战不力,就别怪老子手中利刃不认人!”

  ……

  天色微亮,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杨光远,才勉强眯起了眼睛,身死族灭就在眼前,确实是会让人睡不着。

  现在危机并未解除,因为杨光远也不知道契丹人能不能及时南下?

  而且还有个大问题,黄河边一战,平卢军上下能战的甲士,几乎损失殆尽。

  原本杨光远想的是勾结契丹人南下,让耶律德光册封他为中原天子,但现在没了实力,恐怕能让他继续镇守青州,就算很给面子了。

  其实要是能继续镇守一方,那也算不错,至少还可以保住富贵和家人。

  但杨光远知道,这是想多了,契丹人能容他,耶律德光册立的新帝能容他?

  就在他带着重重忧虑正要睡下的时候,突然,次子杨承信猛地从门外冲来了进来。

  杨光远本来就内心不安,他立刻就满身冷汗,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瘌痢头上似乎还在泛着惊恐的光芒。

  “大人快走,李守贞又杀回来了。”

  杨承信跟杨光远的表情差不多,都是满脸的惊惧。

  这放出去盯梢的游骑还在跟着李守贞的大军走,这边李守贞就派精锐饶了回来。

  被围了四个月的平卢军士兵早就精疲力尽,想着李守贞都撤到临淄去了,是以根本就没人值守。

  结果直接就被李守贞的死兵,摸上了城头,大门都被打开后,平卢军的士兵才知道敌人已至。

  喊杀声越来越小,被突入城内后,平卢军的士兵很快崩散。

  杨光远只能带着妻子和两个儿子化妆成平民,想从还没多少敌人的南门跑出去。

  但可惜,他们很快就被认了出来。

  因为杨光远身材高大又是瘌痢头,他正妻则有些跛脚。

  这哪怕是在仓皇逃命的大街上,一个瘌痢头和一个跛脚女人,还是太明显了点。

  李守贞疯狂大笑着奔了过来,杨光远父子在西京洛阳搜刮的天怒人怨,又吞了范延光的财货,虽然为笼络平卢军花费了些,但至少还有几十万贯的剩余。

  只要把他们父子抓到手,严刑拷打之下,必然能起出这批财宝。

  “李守贞,你这贼奴!何苦逼人太甚?”

  杨光远睚眦欲裂,不知道他想没想过,昔年他深受李从珂恩典,最后却袭杀了李从珂派去征讨石敬瑭的张敬达,成为了石敬瑭卖国得逞的帮凶。

  那些在洛阳、淄州等地被他纵兵残杀的百姓,有没有觉得他逼人太甚?

  不过,到了此刻,杨光远还是很光棍的,在李守贞得意洋洋‘抓活的’言语之中,他举起了一叠厚厚的银票。

  顿时,李守贞脸上立刻浮现出了惊恐的表情。

  杨光远把牙一咬,“想要老子的财货,做梦!老子给河西张昭,也不给你!”

  说着,在李守贞万分心痛的眼神中,杨光远用随身携带的桐油,淋湿了全身,最后与他精心搜刮的银票,一起焚烧与熊熊大火之中。

  “你这贼奴!某家要杀了你全家啊!”

  李守贞万万没想到,杨光远竟然舍得把财货兑换成一叠叠的纸,猝不及防下,他还没反应过来,银票就已经化为灰烬了。

  “天杀的啊!为什么要有银票啊!”

  ……

  银行卡到账三十万贯!

  如果这个时代有这玩意的话,张昭的手机说不定会响起这种声音。

  身在秦州,忙着救灾的他,完全想不到,杨光远辛苦一年半,搞得天怒人怨,最后全部便宜了自己。

  没有了银票,银票持有者也死了,这一没票据,二没暗语,也就没人能拿兑换这些钱来了。

  整整三十万贯,就归属于张昭开发的这个钱庄系统了。

  不过,钱庄的问题也不小,因为张昭的钱庄并不是他一手建立,而是借助了各地寺庙本来就有的金融体系,进行了整合而已。

  这可不是河西陇右那十几座大庙,而是整个河西、陇右、朔方、关中、河中、河东、河南、河北所有寺庙串在一起形成的。

  这么大的规模,哪怕张昭凭借可汗、天王、法王三重身份,也远远做不到可以说一不二。

  现在的钱庄也可以说处于一个野蛮生长期,张昭尽了全力,也只能捏住银票发行权,其余的他就无能为力了,或许等将来入主中原,才可以慢慢来改革。

  借了佛门的势,张昭肯定不可能像历史上周世宗郭荣灭佛那样粗暴狠辣,他只能治大国如烹小鲜般,慢慢来的调理。

  而且他还不能选择不灭佛,因为这是现实决定了的。

  毕竟从现在看来,整个中原,一千万左右的人口中,生产资料已经被极大的摧毁。

  能为国家复兴提供资源的,只有佛寺、武将、地方大族三个团体。

  武将虽然规模庞大,看着也还挺有钱,但他们大多不事生产,手里的物资无法快速转化为可持续性获得的财富,是看着富,但其实没多少油水的群体。

  而且他们手握刀把子,在可以预见的十年二十年中,张昭也只能处决当中最不像话的一批人,而要拉拢大部分人。

  地方大族,那就更不能动了,在世家体系被摧毁,依托于科举制的宗族体系尚未成长,民间哀鸿遍野的此时,他们是仅剩了乡村生产力,不但不能动,还必须要保护。

  那么,占据了大量生产资源,本身又不事生产,不交赋税的寺庙庄园,就是唯一能杀了吃肉的存在。

  所以,张昭决定继续再让他们乐呵一些年,等屁股底下位置坐稳之后,再来慢慢一点点想办法。

  ……

  灾民的迁徙,其实并不像张昭想象中那样,要花大量的钱粮。

  因为这可不是后世那种徒步旅行或者春游,这是逃命。

  不需要美味的奶油面包方便面,也不需要可乐,更不需要各种各样的零食。

  大量的灾民,只需要一块混合了野菜,吃下去都喇嗓子的秫饼(高粱),就能走出十几二十里远。

  在生存的压力面前,这些灾民,迸发出了极为顽强的意志力。

  张昭就站在大震关下,看着远处延绵不绝,如同蚂蚁一般朝河西来的灾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远来的灾民们,往往几十人成一堆,前后间隔的距离,也还是比较远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这一路可不太平,张昭虽然也在沿途设置了施舍粥饭的点,但大部分的关中地方官,收了张昭的钱粮,但实际上并未施粥。

  有些施粥的,也几乎都是下了几把粟米,再加上胡乱添加的野菜,汤水稀的能照见人影,就算是完事。

  所以这些灾民就倒霉了,最远的从华州到达秦州的,前后接近八百里路,一路吃光了树皮、草根,挣扎着才走了这么远。

  张昭于是亲自到达了秦州与凤翔府的交界处,在大震关下熬了浓稠的粟米粥,烙了些面饼,想尽力保住这些原来灾民的命。

  而就在大震关所在的秦原县,任秦原县令兼大震关镇遏使的薛守礼,倒是没张昭这么感慨,因为他们薛家昔年,也跟这差不多。

  所以对于眼前的惨状,一点也不觉得震撼,只有些同情。

  此时他手里拿着一本册子,边记录边对张昭说道。

  “天王,这是从灾民处来的统计结果,自华州到此,天王一共出了四万五千石粮食,预计沿途设施粥处一百三十有七。

  但实际设立的只有四十一处,其中粥饭不是清汤水,有人维持秩序的,仅仅三处。

  勉强能吃到些许米粮的有九处,其余二十九处,基本只能当水喝。”

  整个关中的武将文官们可能还不知道,他们心中的大傻子张天王,在这个大灾之年,还把粮米送到他们手中的憨货,根本就没想他们能承担多少救灾责任。

  实际上,张昭是在用这五万五千石粮食,对整个关中的兵将官吏做一个摸底。

  大灾之年,粮食是最为珍贵的,正因为珍贵,不但可以探测人心,还能看出当地官员的能力。

  比如做得好的那三处,就不单是官员有良心,还得是有能力,不然他根本压服不了下面的贪婪之辈,把粮食真正用来救灾。

  像是华州镇国军节度使赵莹,他作为一个翰林学士,还是能行的,但肯定做不了方面主官,因为他压不服下面的人,也没有一个作为主官足够的手段。

  “把这三处施粥做得好的官员名字记下来,连吏员都记到黄册中,以后取了关中,当重用他们。

  九处勉强可以的,也登记在内,值此乱世,还能做到如此的,都是人才。

  剩下二十九处用红册记下来,考核后或可重用。

  其余人等,收了我大凉粮食,还不干事,着锦衣使者暗中查访,凡有劣迹的,有一个算一个,按国法严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