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人到中年纸老虎
这件事的意义,是十分重大的,代表张昭彻底没了后顾之忧,也解决了于阗金国和凉国之间的问题。
张昭名义上的领土,往西已经到了夷播海(巴尔喀什湖),极端情况下,张昭甚至可以征召数万草原骑兵助战。
此刻的凉国,已经拥有了草原汗国的属性,东起后套的灵州,西到夷播海,幅员数千里,丁口超过六百万,已经是天下间有数的大国了。
不过张昭刚到凉州,让他极为震惊的消息,就传来了。
倒不是石重贵的晋军除了问题,反而如同历史上一样,耶律德光碰了一鼻子的灰。
这个让他震惊的消息,是后晋在今年遭遇了极为恐怖的蝗灾、旱灾和水灾。
今年,本来该是万物生长的春夏季节,河北的恒州、定州、深州、冀州、贝州、邢州,河南的滑州、澶州、孟州赤地千里,一连三个月几乎滴雨不下。
而在本来该下雪的去年冬春之交,河北、河南诸州却没有下雪,而是连续下了一个多月的大雨。
西京河南府(洛阳)以及孟州、怀州、汝州爆发了大规模洪水,几个州县的田地被淹接近三分之一。
光是河南府死于这次水灾的就高达数千人,后晋西京河南府官吏统计,光是被冲毁家园沦为逃户的流民,就有五千三百八十七户。
这可是只是官府统计的数量,以后晋官吏的贪腐横行,实际上无家可归的民户,起码是他们统计的五倍以上。
而河南河北的水旱灾害没有结束,陕州保义军节度使,河中护国军节度使,华州镇国军节度使和同州匡国军节度使四处辖地,又爆发了恐怖的蝗灾。
蝗虫铺天盖地,将庄稼几乎啃食一空,往北的蝗虫,甚至到达了凉国的银州之南。
这一场蝗灾,让光是华州(陕西华县)和陕州(河南三门峡)两个军州,就饿死了民众两万多人,一万七千多户居民被迫逃离。
可以说,整个后晋的核心统治区,已经几乎全境遭遇了这种恐怖天灾的冲击,张昭也是第一次见识到了,小冰河时期的威力。
原来他以为小冰河时期也不过就是冷一点而已,但他现在才明白。
小冰河时期不单单是冷,还有因各种极端气候引起的灾害。
在这恐怖天灾的冲击下,回到凉州的张昭,只来得及过去看了看曹延禧等,连儿子女儿都没抱一抱,就被张希崇和范质等人,给扯着袖子就拉走了。
张希崇满脸痛苦的把一份奏疏递给了张昭,心情沉痛的对张昭说道。
“这是后晋朝廷的条报,去年冬天至今,河南河北河东三地二十七州,光是饿死的饥民数量,就达四十七万余。
这还是后晋条报承认的,实际上远远不止如此。
锦衣使者和琼林院综合各路行商的统计,连受灾最轻的关中,就因冻饿以及山洪爆发丧命者三万五千人,整个中原的话,不会少于七十万人。”
条报就是后世的邸报,这玩意的准确性,从古至今懂得都懂,张希崇说不会少于七十万人,但应该都还是有些保守了。
饿殍遍野,人相食,赤地千里等等词汇,张昭在各类史书上见的多了。
但当他真的身处这个时代,才感觉得到,这区区几个字,是如此的沉重。
只有九个月的时间,一年都不到,活活饿死了接近一百万人。
他张昭的这个凉国,如果除开安西、碎叶、宁远等地,只算河西陇右的话,也不过就二百多万人。
这是一次性,饿死了相当于河西陇右接近一半的人。
沉默中,张昭艰难的抬起头来,沉声问道:“晋国朝廷呢?石重贵呢?他们就没有安排赈济吗?”
范质脸上露出一丝惨笑,“他们要不赈济还好,或许还死不了这么多人。
晋廷命各州开仓放粟,但各州官吏都推说仓中无粟,于是桑维翰下令命不许民间存粮。
谁家有粮,就必须借给官府,由官府拿去赈济饥民,然后明年丰收后再还。
进廷还派了六十七人分至各州县督促,并责令地方,冬日恐契丹再次南下,秋税绝不可免。”
“桑维翰,这是要逼死人啊!吾若入中原,必杀此人!”
张昭心底一阵阵发冷,后晋朝廷这哪是在赈灾,说是搜刮都是轻的,完全是在抢劫。
要知道,桑维翰借富户粮救灾民的策略,看着是不错,但实际上可操作性非常低。
哪怕就是在共和国时期,都要谨慎操作。
因为各级官吏的道德底线,甚至是人的道德底线,在集体没达到一个相当高度的时候,是没法操弄这件事的。
可以预见的是,后晋官吏肯定动不了那些手握军权和政权的实力派,遭殃的只是那些没有多少背景的富农和小地主。
而且这些官吏去‘借’粮食的时候,肯定不会只借他多余的粮食,恐怕能给被‘借’粮的农夫留个三五天存粮,就算是发善心了。
而这些‘借’来的粮食,除了上缴一部分给朝廷以外,其余会落到谁的手里去,那就不言而喻了。
这是要把尚能自保的民户都往死里逼,饥民则彻底放生,以保证朝廷的运转啊!
张昭猜得没错,后晋朝廷命令一下,各级官吏立刻掀起了大狂欢。
良心尚存不愿意祸害百姓的官员,又被督办催逼的没法,挂印而去的达五十多人,他们一走之后,世道更加黑暗。
瘟侯杜重威再次展现了他重量级的实力,他治下的恒州受灾最重,本来被后晋朝廷允许不参与此次‘借粮’。
但杜重威主动要求参与,仅仅在恒州(河北正定)就得百万石,他只上报三十万,其余皆入私囊,又令人借民粮百万石。
这么一来,杜重威一个人就搜刮了两百万石粮食,进而造成恒州四野无粮,连地主大户都快要食不果腹。
于是杜重威等到恒州全境饥荒的时候,以超高价卖出,一次性就搜刮民间奇珍异宝和金银,多达四十几万贯,整个恒州被他祸害的如同的鬼蜮。
第四百五十九章 谁又可以冷眼旁观
张昭忙得不可开交,实际上这场席卷中原的恐怖水旱蝗灾,凉国也未能独善其身。
其中靠近关中的秦州和庆州受伤最为严重,特别是庆州,素来富庶的董志塬,减产达到了恐怖的百分之六十。
同时渭、兰、河、夏、威、会等州也有不同程度的受灾,就是凉州,也遭受了两个多月的旱灾,马城河的水位都有明显下降。
不过虽然受了灾,但凉国的灾情却不是特别严重。
因为在这之前,张昭为了恢复河西陇右的农业生产和调动各州的人民,使政府权力能下沉到县,他兴建和修缮了大量的水利设施。
同时凉国官员的整体廉洁程度也相对较高,没法不廉洁啊!凉国乡间,存在着大量拥有几百亩地的武夫。
官吏根本不敢去鱼肉他们,人家手里可是有刀把子的,虽然也确实造成了治理的难度和乡间治安麻烦,但也确实避免了晋国那种情况。
所以在受灾程度比中原低,又有水利设施能保证灌溉和洪涝时蓄水,同时没有因为官吏剥削导致人祸的情况下。
凉国受灾的程度,相对轻微,最严重的秦州和庆州的救灾工作,在张昭回来的时候都已经开始了。
当时张昭不在,没人敢打开公私库藏调拨粮食,还是曹三娘子鼓励十九娘颁下教令开始救灾的。
结果就是,官府、豪族甚至地方富户和行商都大力捐输,除了因为山洪导致的数百人丧命以外,基本没有被饿死的。
别小看一个个区区的不饿死人,灾年基本不饿死人,在这个时代,是极为耀眼的存在。
……
在张昭继续处理调拨各地灾情汇报的时候,张希崇和范质又联袂来求见了。
张昭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很可能是要他救济中原的灾民。
这不是一个划算的买卖,民心这玩意,值钱又不值钱。
值钱是能调动起来的话,那就是翻天覆地的力量,但同时又极难调动起来。
不过,张昭还是倾向于救济,没法啊!这是一场几百万人面临生死的考验,不管从哪方面说,张昭都很难做到视而不见。
永训宫聚贤殿中,张昭不但让张希崇和范质进来面见,还把右相宋善通,以及吏、户、刑、工四部的侍郎以及相关人等都召集了起来,干脆举行了一个小朝会。
张希崇和范质一看张昭召集了这么多人,两人相视一笑,眼神中多了几分钦佩,他们知道,张昭一定是下了决心,所以才会召集这么多人了。
众人到齐后,张昭一一赐座,还上了香茶和水果糕点。
他这是故意的,这文武之道,谁比谁贵都是不正常的,所以在张昭这,他尽力在细微处提高一下文臣的礼遇,尽量让他们的地位高一点。
宋善通等凉国众人倒是习以为常了,但张希崇和范质以及一些从中原来的官吏,却非常受用。
有时候一点点的尊重,很可能被赏赐更能让人归心。
众人刚刚坐下,范质就把手中的书信呈给了张昭。
“启禀天王,华州镇国军节度使赵莹与某有些交情,他秘密遣人从华州致书某处,言及华州镇国军蝗灾与旱灾极为严重。
今夏就已经有九千余户居民沦为流民,秋粮减产过半,收获尚不足以缴纳朝廷和供给镇国军士卒。”
张昭稍微有点诧异,因为赵莹曾经是石敬瑭的宠臣,官居翰林院学士。
就是石重贵继位之后,赵莹也是随侍左右的,怎么现在成了华州镇国军节度使了?
刚从中原的回来的张烈成站起来对着张昭说道:“大人,赵玄辉今年四月被冯玉谗言陷害,为晋主不喜,旋即被外出为华州镇国军节度使。”
张昭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这在五代,若是武人外放节帅,那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因为外放节帅,跟分封就国差不多。
但是文人就不行了,因为他们搞不定节镇的牙兵,往往外放之后,被上下胁迫,过得苦不堪言。
想到这,张昭问向了范质,“这赵玄辉是不是已经控制不住下面的镇国军兵将了?”
范质苦笑着点了点头,“天王,赵玄辉这等文士,毫无带兵经验,他就从来没控制住过镇国军上下。
华州秋粮刚收,镇国军士兵就抢去了大半,赵玄辉好说歹说,他们方才同意匀出五万五千石解送朝廷。”
张昭眉头紧皱,“这么一来,华州人吃什么?秋粮竟然一粒都不留?怎的如此心狠?”
“能吃什么?无非就是草根、树皮,实在不行就易子而食!”张昭的舅父,右相宋善通长叹一声说道。
一旁的郭天策眉头一动,突然出口问道:“范学士,这赵莹来信,可否向你求救?还有没有说别的?”
范质轻轻摇了摇头,“除了说明情况以外,只字未提其他事,连叙旧之语都未曾说。”
郭天策立刻转头过来对着张昭说道:“天王,某看过锦衣使者的卷宗,赵莹此人,素来以小心谨慎著称。
他不会无缘无故给范学士写这么一封信,而且只字不提其他要求,似乎是有所顾忌。
这华州背靠泾河与渭河,前方就是华山,左掌潼关,右控蓝田关,是封锁关中的关键之处,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对于我们来说,华州在手,比占领长安都紧要。”
张昭眼睛一亮,“你是说,赵莹有了投靠之心,但是却因为小心谨慎不敢多表露,若是我们能帮助华州百姓渡过此次劫难,他一定会来投?”
范质是以前没想到这一点,现在一想,确实有可能。
赵莹的脾气,除了小心谨慎以外,胆子其实还是有点小的,这份做派,与赵莹的行事风格非常相合。
“天王,郭学士所言,确有可能,当年石晋高祖于晋阳起兵,上下都赞同,唯有赵莹面露惧色,加上此人心细如发,确实很像他的行事。”
张昭赫然起身,“中原大灾,赤地千里,晋国上下,皆有罪责,但百姓无罪。
我大凉今年虽然也受了灾,但尚有余粮,吾决定了,将中原流民百姓,接往河西安置,有司计算一下,尚可拨出多少存粮?”
范质任这琼林院学士的同时,还兼任着户部侍郎,数据几乎就是在脑海里的,不过他细想了一下,随即脸色就愁苦了起来。
“天王,咱们大凉这些年除了前年以外,一直都在征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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