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人到中年纸老虎
但很可惜,现在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乱世,带着些许世家自傲的出将入相,已经不流行了。
哪怕就张烈成来说,对比起张希崇,他更喜欢义父张昭那种能与文人吟诗作对,也能与武人挥拳斗殴的‘全才’。
张希崇看见了端着酒碗就过来的张烈成,却伸手示意他不忙请酒,而是叮叮当当敲了几下酒碗边缘,方才开口说道。
“某长于幽州,少不识明主,错投桀燕刘守光麾下,好在迷途知返,天成二年(927),杀契丹兵将,以两万人南归,迄今十年矣!”
张烈成不知道张希崇为什么要这么说?但还是笑着夸赞道。
“节帅南归,如先汉苏武,后汉班定远,忠义胆略,天下皆知!某虽生在安西,却是唐儿,当敬节帅!”
张希崇与张烈成同饮了一碗,但却不放张烈成离开,而是让他在身边就坐,随后继续说道。
“等某南归,历任诸州节度,虽无大功,亦有苦劳。
平生所愿,当居庙堂之高,效杜工部致君尧舜上之志,但天不遂人愿,今将老死于边荒之地。”
说着,堂堂灵武节度使竟然双眼含泪,语气凄切,“某昔日南归,就是不愿做契丹奴儿,不忍使我华夏衣冠,丧于蛮夷。
但那石敬瑭,竟然卖国求荣,将我故乡献与契丹贼奴,我张希崇,十年努力,舍命南归,竟然又要去做契丹人吗?
被自己君上出卖,有怨不得伸冤,有仇无法报,与死人何异?”
张希崇话音刚落,周围招揽的文士官吏,都被吓得跪伏在地上,但裴远若有所思,张烈成惊疑不定。
如果张烈成和裴远,如同张昭一样知道历史进程的话,就会知道,张希崇会在明年,抑郁而终。
他是这五代十国中,最生不逢时,也是最憋闷的人。
一个不愿做契丹奴儿,连一镇节度使官位都可以抛弃,率两万众南归的英雄人物,却在晚年,被自己效忠的君王出卖。
家乡幽州,尽入契丹人之手,此时此刻,张希崇所有的努力和光荣,都被石敬瑭,毁灭殆尽了。
帐内哀泣声声,帐外灵武军将校胡吃海塞,竟然没人注意到帐内的变化,灵武节度使上下割裂,莫过于此。
“裴玉英!我且问你,那河西韩王,乃何等样人?”张希崇突然站起身来问道。
裴远愣了一小会,突然展颜一笑,大声说道:“韩王忠义之后,雄姿英发,上能凝聚将官之志,下可收揽小民之心,乃真吾主也!”
“某且问汝!韩王有何大志?”问完了裴远,张希崇猛地转过身,问向张烈成。
张烈成心神震荡,但表面功夫做的非常好,他微微一拱手,极为平静的回答道。
“某虽自河西来,但韩王乃天上星宿,未曾得见,只看河西政通人和,上下尊卑有序,豪富无灭门之忧,小民无刀兵之苦,当是乱世桃源。”
“哈哈哈!”张希崇大笑三声,“答的倒是不错,但休要骗某!
你入城时所带双峰之驼,河西早就开始暗中管制,甚至编号记录。
若不是河西韩王亲信,就凭区区一个为粟特商会销售白糖的商贩,怎能有十数匹双峰驼?还不快快道来!”
张烈成咬了咬后槽牙,虽然在张昭身边锻炼多年,但还是有些年轻。
他方才忍不住看了裴远几眼,正是这几眼,让本就有些怀疑的张希崇几乎确认。
想到这,张烈成也不装了,他把有些弯曲的背脊打直,站起身来,面带自豪的对着张希崇回答道。
“韩王欲率天下英豪,补开元后龟裂之苍天!”
“好一个只手补天!不是英雄,说不出这句话。”
张希崇显然也被镇住了,呆立半晌才说道:“汝且回去,报与韩王,就说某幽州张德峰,请与韩王一会!”
……
此刻,张希崇口中的韩王,正在敦煌城中,醉了一场又一场,因为今日,就是张大王大婚之时。
从十二岁就定给他,一直等了足足七年,现已十九岁,快变成老姑娘的曹十九娘曹延禧。
终于等到穿上青绿色的花钗大袖礼服,层层披帛,头戴各式金银钗钿,嫁给张昭。
这场极为隆重的婚礼,哪怕是被张昭弄的灰头土脸的石敬瑭,也派了礼部官员当场祝贺。
归义军中,除了必须要往灵武去的张烈成和无法回来的裴远以外,连慕容信长都带着他的妻子永乐公主回来了。
张昭的嫡母于阗奉天公主,于阗金国太子李从德,并贺喜的于阗大小官员数十人,带着价值超过十万贯的礼物到场。
远在碎叶总督区的碎叶总督,审慎大德郭玄礼,怛罗斯副总督李国守。
萨曼波斯的哈米德埃米尔,护闻城(喀布尔)的安远国主萨迪德和浑都士总督拉希德·萨莱曼,都前派遣使者,前来恭贺。
天下各镇节度,不管是康福这样的长者,还是杨光远、刘知远这样的新贵,也悉数派了亲信带了贺礼。
与张昭搭上了线,刚刚继位,心中还想有所作为的后蜀孟昶,也派了密使前来。
这位蜀王出手可谓豪阔,直接就是彩绢五千匹,代价就是希望张昭能策应他拿下凤翔府进入关中。
允诺事成之后,以邠宁、泾源两节度使地盘酬谢。
这就是这个时代,典型的信息传递缓慢所致。
张昭在关中,在中原闹出了偌大的声势,但远在成都平原的孟昶,还不过把他当成了昔年前凉张轨、后凉吕光那样的西北小军阀。
不过,其实孟昶的看法也没错,特别是吕光,与张昭非常相似,都是经营西域后,率大军返回。
而且吕光去西域之前,已经是天下闻名的大人物,对比起张昭名气要大得多。
孟昶认为张昭是吕光,实际上心里还觉得是高看了他一眼。
当然,不管孟昶如何认为,送上门的豪礼,怎么可能往外推呢?
于是张昭毫不客气的笑纳了孟昶的五千匹彩绢,对于合作进攻关中的事,则来了个若即若离,既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吊一吊孟昶的胃口,如果能再从蜀中得到几千匹彩绢那也不错啊!
就算孟昶不准备给了,那蜀中也是河西冰糖、白糖和香料重要销售区域,这样的大客户,哪有不哄着点的道理。
反正孟昶此人夸夸其谈,守成还行,治国也还马虎,但进取特别是用兵,那就很拉胯了,不足为惧。
同时,张韩王的婚礼也很有意思,别人是拜双亲,他则是拜两个母亲,对于嫡母奉天公主,张昭以前的处理,也有些失误。
还是宋明这两朝代,特别是明朝这种有些保守的风气,影响了张昭对唐代的判断。
在这时的人看来,如果他要一统天下,娶一个斯基泰人做皇后,好像确实不行。
但有个斯基泰嫡母,还是对他帮助很大的嫡母,根本不算什么。
更何况,按照此时的嫡庶伦理,奉天公主应该比生母宋氏地位更高。
于是拜双亲的时候,奉天公主居于左,地位更高,宋氏居于右,拜双亲没有父亲在场,但有两个母亲。
……
是夜!几对红烛的映衬下,娇滴滴的十九娘一个箭步,就跳到了张昭的背上,开始疯狂大笑。
本来就有些喝醉的张昭猝不及防,闪了闪才稳住身体,随后把身材纤细的十九娘给捏到了手中。
“小娘子就不能矜持点吗?你这样,让我很有种身为猎物的感觉啊!”张昭看了看被他搂在怀里的少女笑道。
十九娘不是三娘子那样婴儿肥的鹅蛋脸,是属于正宗的瓜子脸,眼睛也不是圆圆萌萌的,而是细长的丹凤眼,配合上一脸的坏笑,很像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妖精。
小妖精双腿一缠,直接挂到了张昭身上。
“矜持?我还不够矜持啊?从十二岁到现在,都矜持七年了!
张二郎天下英雄,今日终于属于我咯!”
说着,小丫头粉嫩的舌头一卷,红着脸就开始解张昭的衣领,“李七娘说,你身上摸着可舒服了!快快,咱们别浪费时间了!”
张昭顿时哭笑不得,这些女人,怎么什么都说啊!
“你急什么,今后我们夫妻一体,还有几十年的日子呢。”
“哼!”十九娘秀气的鼻子一耸,“能不急吗?我还没进门,郎君就有六个孺人了,以后还不知道会到有多少。
如今天下乃多事之秋,大王一走,又不知道几时才回来,奴奴现在不急点,那是不行的!”
张昭一想也对,曹氏曹延绵,包括阿依古丽等人都来了,而且他现在是一统河西陇右的韩王,哪有多少时间在家,确实要急一点了!
当下轻轻一扔,招呼一直在外面偷听的李秀云进来,帮着把穿着繁琐礼服的新娘子给扒了个干净。
嬉闹的声音中,红烛突然就被吹灭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凤阁二十五忠
敦煌,就在原本沙州张家的祖宅旁,一座国王规格的家庙拔地而起。
张昭大婚的三天后,归义军上下将官全部都汇聚到了这里,举行祭祀、告慰祖先的仪式。
如今河西陇右算是完成了一统,张昭以十八州归国,这里终于可以算得上是国家之地,归义军几代人的梦想,已经完成。
而原本归义军的两大敌人,雪域上的吐蕃人,在小冰河时期彻底的没落了下去。
有深仇大恨的甘州回鹘药葛罗家几乎被族灭,只能下了三两只旁支。
九十年来,归义军从来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加强大。
祭祀完张义潮,张昭带着众人返回,就在原本张承奉的宫殿-金山宫中大宴群臣。
此次欢宴,不但归义军的群臣参加了,张昭嫡母奉天公主,于阗金国太子李从德也参加了。
众人欢聚在一起,纵酒高歌,大口吃肉,也没分什么文武,也没什么刻意的上下尊卑。
一如当年张昭率领众人,一举击垮萨曼波斯纳斯尔二世,在布哈拉的阿尔卡禁城中那样的欢聚。
不得不说,接受过系统帝王家教育的奉天公主,确实是个不错王太后。
她欢唱豪饮来者不拒,还以张昭的名义,将他从于阗带来的波斯胡姬分赐左右,应对十分得体。
饮宴足足持续了三个时辰,而到了这时候,就是大赏诸臣的时候。
趁着势力初创,张昭很干脆的结合宋明两朝制度的某些成功之处,将他这韩王府的行政体制,做出了颇多修改。
韩王之下,分为军政两块,政治方面,置左右长史各一人,加上心腹掌书记郭天策辅佐张昭,一内两外。
左右长史下,置吏户礼兵刑工六曹,长官为参军,署吏为主薄、书记等,以此对应明朝六部。
此外,还设立马曹和商曹两个额外机构,这两曹一个负责繁衍战马,一个负责河西商业,由张昭亲自管理。
不过此时还不能和印刷术大发展后,遍地读书人的情况相比。
所以不能直接以八曹参军完全分担政务,必须要以左右长史来统辖。
张昭按唐时惯例,以左为尊,左长史管辖吏、户、礼三曹参军,右长史管辖兵、刑、工三曹参军。
这如果在明代来看,左长史定然是最尊贵的,但在这个时代,还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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