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唐儿归 第249章

作者:人到中年纸老虎

  人在解决了温饱问题以后,一般还是要点精神追求的,哪怕是提刀砍人的武人。

  所以中国历史上历朝历代的开国武人,也都喜欢说自己是跟着某某皇帝诛灭暴某,匡扶天下云云。

  张昭为归义军设计的这条精神追求的路,就是由忠义归国,到吊民伐罪,最后到为全天下谋一个太平。

  他要把这三个诉求,打造成全体归义军的诉求。

  而经过这一路的展现仁义,张昭带着这些士兵行了上千里,至此哪怕是庆州党项李延礼所部和原州党项李忠超部,此刻都可以委以重任了。

  由于不需要清理邠州城的尸骸,而是用火焚烧,事情就简单多了。

  张昭只需派军士把驰道周围这些想逃出城,但都被追上砍杀的百姓们收敛,然后挖了个大坑,直接给烧了就行。

  郭天策找来了一块大木板,张昭拿出短刀,一字一字的刻上‘丁酉年邠州城罹难者合葬之墓!’

  全军默然片刻,远远隔着这个合葬之墓,唱念了一遍《地藏菩萨本愿经》算是超度。

  ……

  邠州既然已经成了死城,更被张昭下令一把火烧了,那就只能不在此停留继续南下,此时从邠州到长安有两条路走。

  走左边的话,就继续随着泾河南下,过甘泉山到达泾阳,再去长安。

  右边则不走水路,而是经过麻亭到大横关再到乾州,最后经过咸阳去长安。

  张昭边走边考虑走哪边为好,但大军只过了邠州不过数里,前面探路的慕容信长和李存惠,就遇到了叛军的探马。

  实际上这也不是探马,而是镇将孙骁果派出来截杀渭州探马的游骑。

  他们在此等候了很久也没有见到渭州来快马,反倒是被归义军的探马给摸了上来。

  驰道旁的丛林中,七八个彰义军的牙兵正在弄了点水,烧开了泡一泡非常干硬的粗粮饼。

  一个脸上有一道长长疤痕的队正,恨恨吐了口吐沫,不自在的摇晃了几下。

  “孙骁果这贼奴,前次想要老子的小娘,老子偏不给他,一刀杀了也不给!

  这狗奴有好处就自己上,旁人连口汤都喝不到,哪一日惹得老子发了性,战阵上给他一箭,了结这狗奴!”

  “孙疤子,老子听你最少说了五次了,哪次也没见你动手。

  你当那孙骁果不知道你不满还是咋地?人家就是知道你不满,故意要你的小娘,还派你来这吃干饼子,其余人都在乾州睡小娘。”

  身边的队副不满的撇了撇嘴,“你要有这胆,咱就找个机会做了他,你要没那胆,咱就干脆投到周虎儿周十将那里去,省的老是跟着你倒霉。”

  队副这话一说,周围几个满脸横肉的士兵,都赞同的点了点头,几个悍卒的看着队正孙疤子的眼神也有点不对劲。

  孙疤子先是沉默了片刻,接着火一下就上来了,他也知道自己必须要来点真的,不然手下这些杀老了人的兵卒,都要轻视他,不跟他走。

  “老子省得,这次回去打长安,一定把他孙骁果给作了,到时候咱们回乾州,劫了他们的金银财货,上梁山上逍遥快活去,等朝廷来了节帅,再下去投靠。”

  队副和几个士兵悄悄对视了一眼,这才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过刚说完话的孙疤子却脸色一凝,因为他听到了几声轻微踩踏树枝的声音传来。

  孙疤子轻轻偏过头,朝远处拴着的一匹瘦马看去。

  瘦马还是在悠然的啃着地上嫩草,很明显来的不是猛兽,要是猛兽的话,这匹马一定会惶恐不安。

  ‘嘣!’极为细小的声音传来,这是弓箭射击的声音,孙疤子飞速一个地滚葫芦,瞬间出去了好大一截。

  身边动作比他慢了一步的队副,刚想站起来,一支箭矢就直接命中了面门,队副惨叫一声,捂着脸在地上乱滚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四处都是脚踩树枝的噼啪声传来,孙疤子站起来后,一把脱掉了身上还套着的皮甲,转身就往那匹瘦马跑去,浑然不顾身后士卒的吼叫和打斗声。

  ‘嘣!’又是一声弓响,孙疤子赶紧把头一低,不过箭矢不是冲他来的,而是射向了那匹瘦马,那匹孙疤子希望骑着逃跑的瘦马。

  瘦马脖子中箭,顿时一蹦三尺高,但又扯不断拴在树上的缰绳,只疼的哕哕惨叫。

  孙疤子刚想动,又是一支箭矢猛然插到了他身前的草地上,带起了一丝丝草茎飞舞。

  “捆了!带回去!”

  孙疤子这才抬头向四周看去,只见十几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壮汉,从各处闪了出来。

  说话的是个极为年轻的小将,拿着一张硬弓,满脸冷漠的看着他。

  ……

  “叛军已经从乾州出发,按刚才那个疤脸队正的说法,他们的计划是直奔长安,现在恐怕已经到咸阳城外,或是西渭桥了。”阎晋在地图上点了点,有些担忧的说道。

  长安本身实际上是座不设防的城市,占地又广,近几十年几经刀兵,城防早就处处破损,根本无法防守。

  所倚仗的,也不过就是周围的卫星城和关键几个桥头渡口,这些地方丢了,长安也就完了。

  可是白从信有不同意见,他指着地图东面的华州等地说道。

  “可是朝廷任命的晋昌军节度使兼京兆尹根本还没到,乱军有洗劫长安为诱惑,士气正盛!

  他们不下万人,与我数目相当,其中四成是彰义军与静难军的牙兵,如果我们穷追猛赶,恐要遭反噬啊!”

  张昭知道白从信的意思,追的太急了,容易成叛军的首要攻击目标。

  最稳妥的方式是继续沿泾河而下,到泾阳与晋昌军节度使安审琦和华州镇国军节度使赵赞汇合,三方出兵,归义军只需打打下手,就可分润功劳。

  不过张昭还没表态,刚刚抓了孙疤子等舌头回来的慕容信长抢先摇了摇头。

  “我等受朝廷诏令入关中讨贼,号称忠义之师,若是四处畏畏缩缩的,必使各方看轻。

  而且万一到了泾阳军需仰仗别人供应,那安审琦用天使身份压我等,让我主攻又该怎么办?”

  “对!不如我们出其不意,破大横关,夺乾州,如此进退都在自己掌握中。

  迫近叛军,也不是马上就要与他们交战,我们可以吊在他们后面,使之如芒在背。

  我军数万匹马来去如风,彼要战,我不战,彼要行,我等却追,等他师老兵疲,或可一战而胜!”

  氾顺想了想,也赞同慕容信长的意见。

  “司空,而且我们走乾州袭叛军后背还有个好处!”折逋嘉施嘿嘿一笑。

  “叛军洗劫数州,财货必丰,我等袭扰于后,这些金银财货,还不都归我等。

  若是能击败他们,铠甲兵器,恐怕比我河西数年产出还多!”

  对!怎么把这个忘了,叛军现在可有钱呢!张昭咳嗽一声。

  “明日将抓获的贼军杀了祭旗,我等走右路,直奔乾州!”

第三百三十章 敌进我退,敌疲我扰

  长安城北,渭河绕城而过,能跨越渭河的地方共有三处,中渭桥、东渭桥和西渭桥。

  说它们是三座桥梁应该不准确,准确的说,它们应该被称为长安城北渭河上的三个极有军事价值的水上堡垒。

  其中中渭桥是最为主要的,长八百多米宽十几米,桥上建有角楼,布满了射击孔,桥下有专门修建的沟渠,可以通过它从长安城中调集援兵和物资。

  西渭桥则要短一些,只有不到三百米,但却是修建最晚,也是防御工事最为完备的。

  上万叛军驱使着从武功和乾州等比挟裹而来的民壮,不停的冲击着西渭桥的桥头角楼,一些静难军的弓箭手也在桥头列阵,为猛攻的民壮提供掩护。

  自称军使的贺川阴沉着脸,从乾州南下以后,攻打周围的武功、兴平等县很是顺利。

  此时长安周边还是比较富庶的,叛军轻而易举的收集到了数万石的粮草,抓到了几千民壮。

  但到了西渭桥之后,便受到了极大的阻碍,贺川亲自督军猛攻了十余日,始终拿不下西渭桥。

  到了今日,抓来的民壮已经损失了快三成,眼看就无法使用了,再打下去的,就得叛军自己上。

  但是贺川看了看那坚固的角楼,以及角楼上密密麻麻的射击孔,顿时就有点发怵。

  真要用人命去填的话,他手下的叛军并不比抓来的民壮能好上多少。

  “冲车和轒辒车还有几日能造好?”贺川不耐烦的问着身边的亲卫。

  冲车可以用来撞开角楼的城门,轒辒车多少能提供些掩护,有了这两样,就能减少伤亡,提高冲到角楼底下的几率。

  “还得五日才行!狗入的晋昌军,他们把周围的山林都给烧了!”亲卫低声回答道,看着对面西渭桥上的晋昌军,颇有几分恨意。

  贺川也有些恨,不过是恨手下人太过贪婪,如果不是这些家伙贪恋乾州附近的繁华,只顾着到四周乡野去劫掠的话,按照他的安排,拿下乾州后,就往西渭桥这边冲,别说夺下西渭桥,长安城都进了。

  “传我的命令,告诉马瘸子,我只给他三日时间,做不出来他和他那些工匠,就自己去填西渭桥的壕沟!”

  贺川正在怒吼,吴防御使就从远处过来了,他冲贺川摇了摇头。

  “只能打了,那边晋昌军的衙内都虞侯已经不让我的信使入城,看来他们是要死守,不会跟我们合作。”

  贺川这边猛攻西渭桥的时候,还是存了想要轻松入长安的心思。

  不过原本对他们在乾州、武功和兴平劫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晋昌军,在叛军进入西渭桥附近后,态度就坚决了起来。

  原本还肯让叛军的使者进去谈一谈,现在是谈都不肯谈了。

  “狗入的敢骗老子,告诉外面的健儿,进了长安城,三日不封刀,等冲车和轒辒车打造好,咱老子亲自带他们冲杀!”

  贺川得到吴防御使的消息,顿时就暴怒了起来,吴防御使则在心中叹了口气,贺川这副做派,就是晋昌军不愿跟他们合作的重要原因。

  因为长安就是晋昌军能下金蛋的母鸡,他们守着长安,日日都有分润。

  而贺川为了鼓舞士气,肯定要用长安的财货,来引诱下面人出死力攻打。

  那晋昌军岂能看着自己下金蛋的母鸡,被他们给杀了吃肉?肯定不能啊!所以双方的矛盾根本无可调解。

  ……

  慕容信长带着两百慕容部骑士越过了一个小土岗,就看见了远处一支正在运送粮草的小队伍。

  只看那些哭哭啼啼跟着走的妇人和面如死灰的丁壮,就知道这是一支劫掠回来的叛军队伍。

  慕容信长身后的骑士一半属于他从瓜州带来的,一般是鄯州鄯东三部的吐谷浑骑士,个个马术精湛,箭术不凡。

  特别是那一百鄯东三部的骑士,原本战斗力不强,是因为没有多少铁质兵器,现在加入归义军之后,铁甲铁箭头一装备,战斗力顿时就上了一个台阶。

  对面的叛军显然也看到了他们,几声紧张的吼叫之后,这些叛军将装着粮草的各种独轮或者两轮车围了起来,组成了一个半月阵。

  被抓住的妇人和丁壮们也看到了慕容信长他们,这些可怜人发出了惊恐的嚎叫,顿时四散奔逃。

  几个叛军大声怒吼着抽出刀剑,对着逃跑的丁壮就要砍。

  慕容信长长啸一声,率领手下的骑兵从土岗上一跃而下,他和几个神射手精准的射出了仿佛带着敌我识别的箭矢。

  几个砍杀丁壮民妇的叛军应声而倒,也有几个穿了甲哇哇痛叫着,往车阵中跑去。

  一见慕容信长他们冲了过来,车阵中的长矛手将长矛从车辆的缝隙中伸出来,使车阵看上去像是一个长了尖刺的刺猬,以此来阻挡骑兵冲锋。

  车阵中,箭术不错的叛军弓箭手也拿起步弓,嘣嘣的射了几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