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唐儿归 第208章

作者:人到中年纸老虎

  外面二十几个穿着皮甲手持弓箭的卫兵,已经把他两团团包围住。

  这个说书先生,是沈家费了好大脸面从张军使那里请来的,哪能就这么被他们白打?

  好在杜论赤心的身份起了些作用,沈家武士给了他们几分面子,没有冲上来把他们先打一顿再说,只是将两人捆住,往大衙门走去。

  大衙门是原本合戎城守捉镇将的衙门,守捉城废弃之后,这里就成了嗢末各部处理纠纷的地方。

  断案的是各部派出的长老,遵循的是吐蕃时代的律法,野蛮而残酷。

  温崇乐这时才发现,太阳早已落山,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原来他不知不觉听了好久。

  他还看见远处,已经把羊都卖完的小弟急得双脚跳,被拉去大衙门,还能有个好?

  大衙门外,已经围的人山人海,各处的闲汉子和爱看热闹的,都纷纷聚拢了过来。

  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好的娱乐手段,这大唐英雄全传就是最顶级的娱乐节目,是流量中的流量。

  理所当然的,合戎城的两个说书先生理所当然的就是合戎城的名人。

  这下听说被两个后生给打了,人群的八卦之心立刻就爆发,呼朋唤友的跑到大衙门来看热闹。

  温崇乐好奇的往四周看去,前来观看他被审判的人,装束都出奇的一致。

  以前大家都是在腰间挎一把长刀,可现在,清一色的不是钢鞭就是熟铜锏,要么就是刻意打造的金瓜锤,亦或者不嫌麻烦杵着长枪。

  温崇乐豪不怀疑,要是这些人有条件搞到大唐英雄传中描写的那些宝盔宝甲,定然也要弄来。

  温崇乐不知道是,现在嗢末六部中不但武器开始模仿大唐英雄全传,就连马市中的黄骠马和白马,都比平日里高出了三分价格。

  大衙门中,几个长老坐齐,其实也没什么好断的,因为杜论赤心和温崇乐殴打说书先生的事情确凿,几百人看着他两扑上去打人的,赖都赖不掉。

  也直到了这会,温崇乐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妙,这说书先生,竟然是从属于河西节度衙门的吏员。

  这就麻烦了,原本他以为殴打了个说书先生,也不过就是赔些汤药费。

  可是殴打了河西节度衙门的吏员,那就完全是不同的事情了,按吐蕃律法,他这是贱民殴打官上,是要掉脑袋的。

  惶急中,温崇乐把眼神看向了身边的杜论赤心,这位是杜论家的少族长,总不会被杀头吧?只要不杀杜论赤心,就没有杀他的道理。

  可是,那个杂木河的竹卢部长老一张嘴,温崇乐就知道自己的想错了,因为按照吐蕃律法,杜论家是贵人,杜论赤心殴打了河西节度衙门的吏员,是按照贵族之间的标准处理的,杜论赤心只需要赔付马一匹,羊三只就行。

  温崇乐脑袋里轰的一声巨响,他万万没想到,就因为这么一个小小的冲突,他竟然要丢掉性命!

  身边杜论赤心也同情的看向了身边的‘战友’,这种涉及到身份的事情,他也无能为力。

  “诸位长老,某看此人也算雄壮,就这么杀了实在有些可惜,不如某将他带去凉州,充到军前效死命。

  至于杜论家的小头人,羊马某家军使也不缺,但身边还少一个骑术精湛的护卫,不如让小头人去见见军使。”

  温崇乐死里逃生,他满含热泪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的中年人。

  武达儿也看着温崇乐,看穿着,这应该也是个什么小家族的小头人,只不过地位不高。

  但军使正缺一个深入了解嗢末各部的窗口,这个人应该挺合适的。

  ……

  凉州,郭天策、杨和、武原儿三人匆匆赶来,经过四天的激烈讨论,以大云寺为首,包括大佛寺,甘霖寺在内的凉州佛门,终于同意了张昭的方案。

  从现在起,凉州到碎叶、怛罗斯,以及到宁远、护闻城的所有行商,都可以在张昭这里花真金白银,购买相应价值的银票,张大军使很贴心每千钱只收三十钱的损耗费。

  这生意做得,啧啧!行商们花真金白银买张昭的‘纸’,还要额外给张昭百分之三的‘损耗’。

  这要是后世的银行家们听说了,还不得羡慕的口水哗哗的。

  这些从张昭这里买到了银票的行商,则可以到凉州、敦煌、于阗王城、疏勒、碎叶、宁远等城找指定的佛寺兑换。

  当然,兑换的时候,他们还要给佛寺差不多百分之五的手续费。

  不过行商们,仍然会愿意,因为原本他们花在携带银钱上的成本,超过百分之三十以上,极端的甚至能达到百分之四十。

  然后现在用银票,才区区百分之八的成本,他们求之不得。

  至于会不会发生各地佛寺将金银全部拿出来,也不够兑换的事情,张昭认为不会。

  首先他在于阗让李圣天为他准备了一百万贯的金银,而在这些金银以外,各地佛寺的财力,也相当雄厚。

  并且张昭发行的银票,对到哪座寺庙承兑,都是做出了规定的。

  一般某一座城市,会指定一个寺庙为承兑方,并不会让所有人都在一个寺庙去兑换。

  此外,当银票可以随时兑换到金银以后,它很快就会成为一种拥有强大信用的真正货币。

  存一张银票,可比存金银在家里保险的多,估计很快,就会有人把银票保存在家里了。

  不过,凉州佛门也不是没有条件,特别是大云寺,他们同意为张昭担保承兑和将十几万亩的僧田控制权交给张昭的条件。

  就是张昭答应不会利用手中的僧团自建寺庙,张昭手上的佛宝,也要寄存在以大云寺为首的佛寺之中。

  为此大云寺还同意拨出一个大殿,专门安置张昭的僧团成员。

  张昭考虑片刻,就同意了大云寺的条件,对于大云寺的善圆老和尚,张昭也重新认识了一下。

  十几万亩的寺田说给出来就给出来,这绝对是要非常大毅力的。

  赚钱笑呵呵,舍财痛苦万分,这是人的本性,善圆老和尚能突破善财难舍这个桎梏,不简单。

  “军使,我看善圆大师是要借着军使你法王的身份,将凉州大云寺建成河西陇右第一大寺,甚至西北密宗圣地!他能舍得如此巨额财货,所图不小!”

  有些话,杨和身份佛门子弟不方便说,郭天策出身信仰景教的碎叶郭家,不太明白这里面的道道。

  所以张昭临时将来自佛法昌盛之地敦煌的武原儿,加入了谈判队伍,果然武原儿就感觉到了善圆老和尚的企图。

  张昭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此时藏密(藏传佛教)还未开始流行在青塘高原。

  历史上是在超戒寺和飞行寺被德里苏丹国摧毁后,天竺佛门跑到了青塘高原才形成的藏密。

  所在目前在河西、安西、青塘高原以及部分陇右,流行的是跟中原禅宗、律宗、天台宗有所区别的汉传密宗,后世称之为唐密。

  唐密在盛唐之后中原就不是很流行了,只在更加靠近天竺的青塘、安西和河西生存了下来,后世颇具盛名的飞天等,就是唐密的典型代表。

  不过唐密虽然生存了下来,但是在疏勒大云寺被喀喇汗国摧毁之后,整个唐密都失去了一个旗帜性的领袖。

  现在看来,善圆老和尚敏锐发现了张昭带回来的三百僧团、大量佛宝以及张昭转轮圣王和银轮法王名号的意义。

  想到这些,张昭坐下来飞速开动了脑筋,善圆老和尚目前看来是很上道的,也是个有很大野心的和尚。

  连他的师傅僧伽罗摩都没想到张昭从天竺带回来的这些东西,是多么有价值,但善圆老和尚一眼就看出来了。

  对于佛门,张昭其实是有意限制,因为三武一宗的周世宗,很可能在十几年后因为他的蝴蝶翅膀,而无法出现。

  但是三武一宗灭佛这种奠定后世佛门教法基调的事情,总得有人去办吧,说好的四个大逼兜,突然少了一个怎么行呢?

  而且现在的佛门广置寺田,招收流民、拒不纳税、豢养僧兵,这哪还有点佛门子弟的样子?

  释迦摩尼在西天看见了,也得说他们违背了佛陀本意。

  佛教僧侣就该度化世人、引导向善、勤学苦修,少整有的没的。

  张昭本来是打算自己亲自上阵,来‘纠正’他们某些不好的方面。

  但是现在,张昭感觉自己很可能找到了一个合作者,既然善圆和尚如此好名,那就让他来。

  只不过,现在不能跟善圆和尚挑明,因为此刻人家年岁还不大,只有五十来岁,至少还能活十几年,没有到迫切需求身后名的时候。

  有些事情时候未到,做出来的效果截然不同。

  “武原儿,你去告诉善圆大师,我同意了!”

  佛门的事,实际上是钱的是,确实不能让他们跟自己争利,但这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目前应该团结一切力量用在站稳脚跟上,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第二百八十八章 我叫岳骚奴

  凉州城南,大批大批的丁壮被用麻绳捆着脚踝,两只脚都被捆上了。

  他们在各部各家派出的监工的押解下,准备开凉州城,开始参与修缮凉州城防的任务。

  与捆住他们麻绳相对的,是一张张麻木的脸。

  这些麻木的脸有黄色的,有黑褐色的,每张脸上都带着这样那样的脏东西。

  风干的泥快,冬日涂抹某些油脂后留下的残壳,甚至是牲畜的小块粪便。

  至于头上,保管是乱糟糟的一团,各种草屑满脑袋都是,脸上手上沟壑纵横,就差直接刻上苦难两个字了。

  大多数,不!应该说所有人都没有鞋子,硕大的黑脚板就那么踩在地上。

  膘肥体壮的监工将鞭子挥舞地啪啪作响,驱使着丁壮不断向前。

  丁壮脸上的麻木,则是来源于对生活的完全绝望,会在这个时节被各部各家头人和族长们打发来修筑城墙的,即便是在过的已经相当困难的嗢末六谷部中,也属于最底层的人。

  这从他们的身体状况都看得出来,这已经九月末,是一年之中丰收的时节,按理说应该是全年难得可以吃饱饭的时节,但他们仍然一副面黄肌瘦的样子。

  以这样的身体条件,来参与修缮凉州城强这种重体力劳动,可以预见的结果是,城墙修缮中,必然会有大量的丁壮死于超出身体负荷的重度劳动。

  累死,在这个时代来说,是一个非常常见的死法,实际上就是后世共和国,张昭小时候也见过在老家煤矿中为了多挣点钱,把自己活活累吐血的男人。

  ‘啪!’皮鞭的声音清脆的响起,张昭在凉州南门昭武门上看去,一个踉踉跄跄的丁壮,不知道怎么摔倒在了地上,接着将周围的丁壮都带着绊倒了。

  人仰马翻中,监工举起马鞭,没头没脑的抽打了起来,而那些挨了打的,只顾着赶紧爬起来,竟然没有一个人呼痛。

  一种名为习惯和认命的东西,在空气中随着鞭声,在张昭的心里飞速荡起了一层层涟漪。

  ‘呼!’张昭长长吸了一口气,那个造成队伍混乱的丁壮,被监工从人群中拉了出来。

  这次他挨的不是马鞭,而是监工的拳打脚踢,很快就被打倒在了地上,只搅得尘土飞扬。

  张昭左右看了看,南门上所有人都对此视而不见,不管是郭天策还是武原儿,或者是山猪儿和顿珠这样的苦命人出身,都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显然是这个时代大家都习以为常的事情。

  ‘呼!’张昭又吸了一口气,他还是做不到视若无睹,在这些方面,他恐怕永远做不到融入。

  “顿珠,去让那狗入的别打了,这是老子的用来修城墙的,打伤打死了就叫他狗入的来给老子修!”

  或许在中原,张昭会搬出一对仁者爱人的大道理,可惜这里是河西,能算清楚两位数加减法,认得百十个字的都是文化人,你对他们讲这些,他们根本就理解不了。

  “烧火做饭,第一顿肉食别整多了,多搞点饼子肉酱就行,让他们每个人给老子把身上洗干净,阴鹞子,这里就由你负责了。”

  张昭突然有些意兴阑珊的走了,对于想看一看这个时代怎么筑城的愿望,突然就消减了很多。

  张昭怎么也想不到,在他走后,挨打都没怎么反抗的丁壮们,却因为让洗澡一事闹得不可开交。

  这些穷苦的丁壮们,以为这又是凉州城的老爷,不知道要用什么方法来整治他们,是以哭嚎挣扎者,到处都是。

  阴鹞子冷笑几声,随后大手一挥,从归义军中抽调出来的伙夫们,立刻加足了马力开始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