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她如今恢复了记忆,明明白白地说了不会继续为鲨鱼系阻拦林三酒,难道她就不怕有后果吗?
“这些无用的事,你就少担心了吧。”
谢风眯眼看了看林三酒,似乎看清楚了她的心思,自从二人见面以来,第一次露出了属于当初街头上那个十九岁少女的神色——竟然好像有点窘迫。“你以为你可以无限期地在这儿待下去吗?你来这租赁行要干什么,我不管,只是不管你干什么,你时间都不多了。”
林三酒吐了口气,慢慢点了点头。
以谢风的战力,如果她明明白白地要反抗鲨鱼系,恐怕鲨鱼系也不能拿她怎么样,所以她才会有恃无恐;只是自己确实必须要抓紧时间了。即使少了谢风这一头拦路虎,她依然还得找出鲨鱼系才行。
没了导游小姐,如今怎么办呢?
“你们想必已经把租赁行的文件记录都毁掉了吧?”林三酒试探着问道。
谢风一边摇头,一边说:“是啊。”
行了,这就足够清楚了。
林三酒立刻在租赁行里翻箱倒柜起来。一般物件哪里是她力气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就把这家原本光洁齐整的租赁行,给捣腾得如同装进口袋里一顿乱晃后的结果:到处都是翻倒竖立,乱七八糟的抽屉、柜子、文件……
谢风一直茫茫然地倚在大门口,目光透过玻璃门,不知道在看向什么地方,好像已经把林三酒给忘了。
在翻找的过程中,林三酒好几次抽动到了手上伤口,不得不在颤栗的痛疼中停了一停。谢风在她手指骨节旁切开的那一长条血口,可能还是伤到神经了。
痛且不说,她试着用了几次司陆种在她手指皮肤下的发信装置,想给他发出一切顺利的信号,但它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据司陆说,它好像是利用了手上什么神经信号、生物电一类的东西,林三酒当时没听懂技术细节,可是不妨碍她生出了一个猜测:恐怕因为手上神经受损的缘故,发信装置也一时没法用了。
身在租赁行的时候,自然也不能用“烽火狼烟”系统的个人终端给司陆发消息;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还是尽快找到租赁记录,赶紧离开这儿,到时无论是司陆还是余渊,自然都能从容联系——余渊本来打算靠通讯器找林三酒,现在通讯器被毁,看样子也没法找到她了,不然没有这么久了还不来的道理。
她倒是不怕被鲨鱼系知道余渊的存在,只不过不巧的是,礼包给她的通讯器只有最后一个了,此刻还化作了地上的碎块。如果用另一个方式联系他,那么不可避免地会暴露八头德;为了保险起见,林三酒决定还是等彻底甩脱了鲨鱼系的眼睛之后,再跟司陆余渊二人联系。
租赁行的文件不少,好在鹏平当初交代过他“路演”的时间点,只需要在那个时间点前后去找,就省下了林三酒不少工夫。租赁行一共有五辆巴士,那个时间点前后被租出去了三辆,总共有六个名字,都有可能是鲨鱼系的人。
这样一来,林三酒手头上就有了一个“嫌疑人池”——接下来只要顺着这六人找,肯定就能找到鲨鱼系的人了。更何况,有了余渊在,这个追查过程应该也不难。
当林三酒收好文件走向大门的时候,她在谢风身边站住了。
“你接下来去哪儿?”
这一句话,似乎在茫茫宇宙中旅行了很久,才终于触到了不知漂浮于何处的谢风,将她的心神拉了回来。
“我去找她。”
“她在哪儿?”
谢风仍旧看着很远的地方,平静地说:“在泪城的大海里。”
原来如此……确实是东罗绒最合适的归宿。
林三酒脑海中浮现出下半辈子一直住在一艘船上的谢风,又醒悟过来,那不可能——泪城所在的晨星早就末日了,她这一次应该只是去看看,还是会被传送走。
她从卡片库中拿出了“蜂火狼烟”的个人终端,对谢风说:“我给你留一个联系方式吧。我告诉过你,我和另一个朋友因为不慎被困在阿全副本里,体验过好几个回忆录,对不对?”
谢风带着几分迟疑,看了看小白盒子。
林三酒继续说道:“你的过往经历,不是我亲自体验过的……是我那一个朋友。他不是一个人类,至少应该说暂时还不是,但是他却以你的身份,经历了一段你的人生。如果你有需要他的地方,我想他会十分愿意帮忙的。”
“你呢?你体验的是谁?”谢风好像不愿意多说自己,转开话题问道。
“屋一柳。”林三酒冲她一笑,说:“这一点,你可以尽管告诉他。等你从泪城回来的时候,如果你想找我,就给我发个口信……也不一定要等到那个时候,你随时都可以找我。”
谢风不置可否地看着她,将小白盒还给了她。“我可以告诉你两件事。第一,如果这个通讯系统是蜂火狼烟的话,我劝你现在就把它扔了,因为我怀疑它是鲨鱼系的东西。第二,我回了泪城,就不会再离开了。”
第1808章 司陆的一生
“我倒是也想认为是你在幕后搞鬼呢。”
司陆灌下一口冰凉的啤酒,长长地叹了一口满足的气,说:“问题是,你是那一块料吗。”
阔别多年,生死无讯的刺图,此刻却盘着腿,同样握着一罐啤酒坐在他的身边。不管是神情、说话的方式、行走的姿态……甚至连他自己剪得乱七八糟的头发,都跟刺图当年失踪之前一模一样,分毫无差。
“我就搞不懂,为什么有人喜欢喝这个玩意儿。”他好不容易咽下一口啤酒,立刻哈着气张开嘴,好像要让风给灌洗一下嘴里酒味,“太难——嗯?你瞧不起我?”
好像这么多年一个人在影子殿堂里独自行走的时光,都是泡沫一样的幻觉,在见到阳光的时候就一一消灭了。司陆笑了起来,几乎不可自制:“那你告诉我,你干什么去了,这都是怎么回事?”
刺图讪讪地说:“隔了这么多年不见,你好像还是一上来就想挨揍。”
“快说。”司陆喝了他一声。
……刺图说了很久。
司陆听得全神贯注,有时地会因为他的经历而吃上一惊,有时会爆发起一阵大笑;他自己都忘了上次这样大笑起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刺图说了自己钻进鲨鱼系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为什么他一直无法与司陆联系,又是如何阴差阳错被派来见鹏平的——但如今谁还在乎鹏平呢?
一会儿上去山顶,将鹏平与那【一次性副本】都拿回来就行了。
如今刺图回来了;只要他们二人再次联手起来,前方哪还有难事?
刺图还额外告诉他,影子殿堂里现在还剩下哪些部分,是鲨鱼系暂时无法染指的,哪些人依然还可以信任,与司陆自己的推测果然八九不离十。
他听了总算也舒了口气——还好,影子殿堂只是被侵蚀了一小部分,核心机制没有变动,一切都还来得及。经此一役,以后的影子殿堂或许会更有抵抗力,更强大……他的家还在老地方,以后也还会在老地方。
“我这几天一直提心吊胆。”司陆叹息着说,“我想,世间事也太讽刺了。影子殿堂一贯是以暗中掌控其他组织的方式存在的,如今竟然好像不知不觉,被其他组织给吞噬顶替,就剩下一个壳了?我听你这么一说,才算放了心。”
刺图也跟着叹息了一会儿,拍拍他的肩膀。
“对了,你还记得林三酒吗。”司陆问道:“你知道她怎么样了吗?”
今天二人的角色,好像倒转过来了,一直发问的人变成了司陆,拥有一切答案的人却变成了刺图。想到这儿,他又不自觉地浮起了一个笑。
“知道。”刺图瞪圆两只黄澄澄的眼睛,说:“诶呀,我刚一看见她的时候,给我吓了一跳,想不到那家伙还没死,命挺大的啊!你放心好了,她没事。”
“哦?她去哪儿了?怎么一直没消息呢?”
“她啊,遇上以前的朋友了,就是她一直找的那个叫余渊的人。”刺图笑起来,说:“可能是她太开心了,一时忘了吧。你等等,说不定马上就有消息了。”
二人相扶着站起来,司陆一时也不急着去山顶看情况了,与刺图一起慢慢散步。他几乎不记得什么时候有过今日这样好的天气了,天空比他人生中任何时候看见的都蓝,风比他人生中任何时候感受到的都轻;夏日的草与花都是惊人地甜,阳光落下来,又暖又亮,走在这一个世界里,就像将牙齿沉入一只甜润多汁的蜜桃里。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叹道,“进入末日以后,我好像第一次这么……舒适满足。现在只差林三酒——”
说来就来,就是这么巧,他的通讯器就响了。
林三酒向他道歉,向他报喜,说自己找到了朋友,也顺利找到了租赁行的文件。
“他们在租赁行里放了人拦我,可是我还是拿到手了!”她大笑起来,“只要顺着这份文件,我们马上就能找到鲨鱼系了。要我说,鲨鱼系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大事了,你想想,这件事以后,你打算去哪儿,做些什么?”
司陆本以为自己也没什么想做的,可是被她这么一提醒,却发现浮起心头的太多了。等把影子殿堂的事处理好之后,他可以找个平稳的世界,建一个小木屋;他早就想要那样一间小木屋了,坐落在树林与湖泊之间,每天早上推开窗户,湖面上倒映着顶着雪尖的群山。
鸟从水面上一划而过,鹿伸开四肢从他面前跑远;刺图与林三酒坐在后院里烧烤,还有好几个他这些年来认识的朋友……司陆拿下一箱新的啤酒,扛进后院,放在桌上,刺图果然又一次抱怨起来:“就没有果汁吗?”
“说来也怪,末日传送都消失好久了。”林三酒伸开胳膊,说:“我从没想过还有一天,能过上这么自由舒适的日子。”
司陆在朋友们之间坐下,将烧烤架上的肉翻了个个儿。他回想起多年前,与刺图在阔别多年后又一次相见的事,叹息着笑起来,说:“你那时跟我说了什么来着?你都去哪儿了?我怎么竟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就你这样,还敢说我脑子不好使。”刺图如今额边也带了几丝白发,即使是进化者,也总有老去的时候。
司陆每天早上起床洗漱照镜子的时候,甚至不太敢相信,镜中的人就是自己——但是他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他的前半生或许有波折,但他的后半生却是再顺遂如意不过的了。
但是,他却确实想不起来当年刺图跟自己说了什么。
他好像说过他钻入了鲨鱼系,没法与自己联系……但是细节,司陆都忘了。
毕竟那是半辈子以前的事了。
想不起来,又有什么所谓呢?
想不起来才是正常的。
最重要的是,他重新找回了刺图,找回了影子殿堂,在这间小木屋里,度过了他人生中最满足的时光。过去的每一天,如今想起来,都清楚得像是一个新鲜的祝福。人生至此,别无所求了。
他慢慢地弯下腰,脱下拖鞋,掀开棉被,躺在床上。每一个动作,都因为上了年纪而十分吃力,骨节干枯酸涩得发沉;难以想象,他曾经也是身手那么好的进化者……明天,明天他要早点起来,去看看森林里初春刚化开的雪溪。
司陆微笑起来,闭上眼睛,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第1809章 鲨鱼系的错
林三酒坐在一处高高的屋顶上,遥遥望着下方那一艘歪斜着停在两根能量桩之间的飞行器。
她是在黄昏时分坐下来的,那时能量桩在地上投出了长长的、斜刺出去的影子,好像它们的影子也想要离家出走、看看世界。现在,影子早就融入黑暗,消失了;黑夜里,仅有能量桩上的小小绿灯,偶尔会吸引过来几个零星路人照顾它们的生意。
有人选择抽取的是太阳能,有人选择了微物粒强气,还有人或许不爱美食,又或许根本负担不起食物,来抽取的是纯卡路里。在能量桩所提供的各式各样的能量里,支撑人体运行的能量卡路里,是最便宜的种类之一。
那个买了卡路里的人,弓着后背、抱着胳膊,破旧衣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临走时还一脚踢飞了地上一只空罐。
他一定没有经历过,也没有听说过荤食天地吧,林三酒心想。
十二界最廉价、最底层的活命手段,假如当初放在荤食天地中,她不知能少受多少苦;但她也不会为了能量进入哈瑞农场,与司陆相识了。
深夜里的高空世界,风冷露重,寒意透骨。她紧了紧身上的外衣,继续沉默地注视着那一艘沉默的飞行器。
她已经在这儿等了至少四五个小时。
夜幕刚降临不久的时候,林三酒曾站起身,走到楼顶另一边,张望了几眼远方特属于十二界的奇异灯火。等她回来的时候,恰好看见一个人影走近了飞行器——人都有过那样的时候吧?因为太渴望看见一个什么事物了,当出现一个近似的东西时,即使理智上其实早就明白那不是自己的目标,心脏却依旧咚咚地跳了起来。
当时,林三酒一声“司陆”差点就要喊出口了。
但那只是一个陌生人,围着飞行器看了一圈,啧啧有声地走了。
她的手指一下下地打在“烽火狼烟”通讯器上,指甲磕出了细微圆润的声响;一时出神之间,她好像又听见了谢风的声音。
“你别乱想了。”在谢风与她一起走出租赁行的时候,架不住她反反复复地问,终于被唠叨得受不了,总算又被林三酒挤出一句话:“我千里迢迢回去,不是为了要自杀的。你就当这句话是我给你的提示吧。”
她似乎实在不肯再就这个问题与林三酒多谈下去,目光扫了一眼小白盒子,赶在林三酒开口前问道:“你还不扔了它吗?我都说了,’烽火狼烟’可能是鲨鱼系投资的项目之一。”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八头德与他们的联系恐怕一直都处于鲨鱼系的监控之下……尽管林三酒不知道为什么鲨鱼系明明掌握了八头德位置,却始终没对他动手,但有一点她是清楚的——现在把小白盒子扔掉,恐怕也晚了。
更何况,她皮肤下种的信号装置失灵,礼包给的通讯器又被打坏了,“烽火狼烟”哪怕再不安全,她也不能扔掉它了,否则她就没有办法与八头德、余渊重新取得联系。
至于司陆……既然如今他们有可能早已被暗中监视着了,那保密自然不再重要,最重要的是要先确保彼此平安无事。
在谢风走后,她立刻打开了小白盒子。
然而不管是尝试着联系谁,林三酒得到的回应都只有一片静寂,仿佛此前与司陆的重逢、与八头德的相识、与余渊的通话,全是她的一场幻觉。
就连保密性最差的纸鹤,她也掏出来了:它扑扇着翅膀飞起来,在半空中转了两圈,仿佛在寻找司陆究竟在哪个方向,然后又重新落回了她手上。
……不,林三酒想,不会。也有可能是他困在次空间,或者副本里了。
正是在收起纸鹤之后,她突然感到夜里的漫步云端太冷了,哪怕穿上外衣也止不住皮肤上颤颤栗栗那一层凉,就像要往肉里钻似的。她回到了司陆停放飞行器的地方;司陆联系不上自己,应该也会回到这唯一一个两人都知道的地方来的。
林三酒越等越冷,越等,看见的人就越少,司陆却始终没来。
那么谨慎机敏的一个人,身手好、物品也多,谁能害得了他?
她将脸埋在双手里,在掌心里慢慢地吐出了一口又热又长的气,随后从屋顶上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