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她做进化者的话,肯定会比现在开心;不过她一个字也没对育儿院的小孩提过,自己可以变成进化者这一件事。
阿德不知道叶井后来还有没有试图换工作了,不过当他十四岁离开的时候,育儿院的床铺架子都裂开了,门口曾装着牛奶的柜子也早就没了,连繁甲城的管理组织都换了两波;叶井依然住在育儿院里,迎来一个个新的哭闹的弟弟妹妹,送走一个个长大了、可以自己工作的少年少女。
后来想想,她最初如果想要被调走的话,实在再简单不过了:她只要一开始就不管育儿院里的小孩就行了。
没人会为谁也不知道能不能长大的小孩死活,而过重地惩罚一个正值青年、强壮健康的女性劳动力。
叶德离开育儿院后的年岁里,她一直没有去成巡逻队,也没有进化,嘴巴还是像当年一样不好听;神奇的是,讲话这么不好听的女人,竟然还是说服了后来的两个管理组织,继续给育儿院拨物资——但是,也仅仅是两个而已。
“你要选一个名字呀,不能总是阿德阿德的。”当他回去看她的时候,叶井还会说他,“一听就觉得是育儿院出去的,人家要看不起你的。”
叶德没好意思告诉她,他在外面用的都是“叶德”这个名字。
“你还开着育儿院做什么。”叶德反而教训她说,“新来的贵和,不都拒绝给育儿院拨款了吗?没有人强迫你继续照顾小孩了,正好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了。”
叶井那一年好像四十七岁。一般来说,出生在十二界的进化者,因为进化得早,在这个年纪仍然和二十多岁的普通人一样光洁饱满;但她看起来,确实已经被年月、劳作和疲倦浸透了。
“我现在这个体力,也没什么能做的了。”叶井略略茫然了一下,笑着说:“我除了带小孩,也不会干别的什么。”
叶德仔细看了一圈育儿院如今的状况。
幸好九十七道并不是靠着山沿的,否则一场风就能将它吹成灰尘齑粉。没有分拨的物资了,也没人来查看情况了,一切吃食衣物住行教育,都得靠叶井一个人想办法;但育儿院的孩子却越来越多了,因为繁甲城人都知道,这里有一家育儿院,可以将那些他们不愿意养的、哭闹着挡了路的、纠缠着要饭吃的小孩子,一个接一个地抚养长大。
当时年纪小时不以为然,在他变成一个成年人之后,他才发现,原来养大一群小孩,远远不止是缝补衣服、做饭洗衣。
叶德离开的时候,已经下了决心。
后来有四五个月的时间,他忙着争取一份工作,因此一直没回去看她。等他争取到了那份工作之后,他一直在积攒着必要的物资,没攒够前也没回去看她。
等他再回到九十七道上摇摇欲坠、破破烂烂的育儿院里时,都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叶井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把破椅子里,她的两条长腿伸进阳光下,破旧脏污的裤子被照得纤毫毕现。他知道,当年她是享受阳光,如今却是因为不晒一晒,晚上全身关节都会疼。一群小孩子尖叫打闹着跑进来,跑出去,声音刺耳得让叶德头都要炸了,他不知道叶井是怎么听而不闻的。
叶德在她的腿旁蹲了下来。她的眼神还是一样明亮有力,只是不那么黑白分明了;她仍然懒洋洋的,因为现在的她很容易疲倦。
这是他拥有的,最接近母亲的人。
尽管她是不甘不愿地被塞进这一角色里的,一塞就是二十年。
“叶井。”他轻声说,悄悄从背包里掏出了一只瓶子,一晃,里面的液体就咕咚咚地响。“……你还想进化吗?我终于拿到足够的烟霾水了。”
第0章 (题外话) 末日乐园的真正秘辛
“我这两天看书,看到一个很有趣的冷知识;大家都知道“肥皂剧”,不知道有没有人想过为什么会是“肥皂”剧?
我才知道原来之所以叫肥皂剧,是因为这种类型的广播节目、电视剧,最开始都是由肥皂公司为了卖肥皂而炮制出来的……上个世纪20-30年代肥皂业爆发时,为了吸引家庭主妇每天来听/看肥皂剧,顺便卖肥皂广告,于是才产生了曲折绵长的肥皂剧类别。
合上书我仔细一想,末日以有的标准来看似乎也有点肥皂,那我总得卖点什么的广告吧,不然可惜了这1700多章是不是,经过我日思夜想,反复试验,在实验室中用俩试管来回倒绿色液体30多遍之后,我终于知道了,请看:老板是一分钟改五次主意的傻X吗?同学是欠钱不还的混蛋吗?工作不顺心,梳头等于脱毛,说不熬夜又熬了,还吃了好多炸鸡腿吗?有没有一个什么神奇的东西,能让生活愉悦起来呢?
有!
末日乐园假条,限时优惠,人人可得,一张在手,(我的)生活顿时愉悦了!
第1752章 阴差阳错
叶德昏昏沉沉地抬起头时,感觉到有什么湿凉的东西从眼角滑了下去。他将杯子凑近嘴边,咕咚咚地咽下了两大口咖啡,终于感到九十七道育儿院门口的阳光,从自己的肩膀上渐渐褪去了。
其实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性格上讨人喜欢的人。
对叶德而言,世界分成两个部分,育儿院,和育儿院之外。
另一部分世界里没有叶井,充满了混沌的漠视与恶意,不会因为他是阿德,就对他多一分温柔。去了外面,不管你是“阿德”、“小朋”,还是“蓝天”,都再也不特殊了;要想活下去,只好谨小慎微,少说话、少被人注意……这是叶德从记事起就学会的道理。
之所以他如今居然变成了一个热心有趣、广受欢迎的播音员,是因为他在做节目的时候,从来不曾做过自己——他知道别人可能不会喜欢真正的自己,所以下意识地在广播中立了一个人设,如今越想,越觉得有点像叶井。到后来,只要在别人身边,他就会不自觉地带上人设。
有时遇上新情况,他就能清楚感觉到“人设”不够用的地方,像短了一截的袖子;那时他就会近乎顽固地继续下去,因为他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路径。叶德是有点害怕的,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看出来,觉得他假,像是在演戏。
看来他真是伤重了,注意力都不集中,这个时候了,还在想些没用的。
叶德摇摇头,闭上眼睛,从银白人头中传来的讯息流里“看到了”普通人说出口的话。
“你们注意一点脚下……前面那一段路没有天窗断口,比刚才要暗多了。”
“附近还真安静诶。”
他们的对话和刚才差不多……看来林三酒这边还是没有进展。
在几分钟前,林三酒加入了那两个普通人的行列,跟着他们一起上了路。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但另外二人似乎以为她也是个普通人,骂进化者的时候都不避着她;叶德此时听了一会儿,发现他们也不清楚繁甲城的情况,焦躁感不由越来越重。
单独一个银白人头不能覆盖整个繁甲城;所以叶德“驾驶”着它,来来回回从城市上空划过许多次了——繁甲城就像是一大团层层叠起来的床单,总有无数缝隙角落里可以藏人。它也确实没有陷入绝对的寂静,只是与以往相比,人们的交谈和讯息都仿佛入了秋后的蝉鸣一样稀稀零零。
除了林三酒之外似乎谁都没有真正意识到,城中的普通人已不知不觉消失了近一半。
继续反复搜索信息流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叶德心想,说到底,还是得亲自去城里走一走,才能看出问题——毕竟世上哪有什么东西是万无一失的,何况是人进化出的能力;再说,如果繁甲城中发生的事,并不能从讯息中“看见”呢?
只靠林三酒一个人,能探知到的还是太少了。
她现在与普通人同行,本来也不方便再与他沟通;他坐在这儿什么用也没有,光浪费时间了,也不像话。
只不过以他的体力而言,他能走进城里,他还能出来么?
叶德看着咖啡,感受着自己的精力,希望把咖啡的维持时间尽量摊薄拉长——最远走到哪里就必须掉头,得走多快才能在昏迷之前赶回飞行器,他都在心里计算过了;他不敢倒在空旷昏暗的繁甲城里,也不愿意向林三酒求救,将她从正在进行的打探活动里拽出来。
爬出飞行器的时候,他小心地走了两步,感觉除了有点慢、有点气喘之外,问题不大。
走起来消耗的精力就多了,但他尽量忍着少碰咖啡,实在受不了时,就坐在路边歇一会儿。痛倒不是大问题,他皮糙肉厚的也不在乎这个;就是失血多了,虚弱和昏眩比较麻烦。
或许是因为他一路走来,脑袋也有点昏昏沉沉,等他都进了第二十五道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来的路上少了东西。
……那么多尸体呢?
为了避免造成污染和流行病,凡是死在繁甲城中的人,尸体一般都会被先搬到城外去;这次受变异人冲击,死的人较多,所以有好几十具尸体都堆在了城道入口通风处,等着以后处理。
叶德仔细想了想——真的没有,那一大堆尸体都不见了。
太奇怪了,他焦虑地吐了一口气,决定回去的路上再仔细看看。他扶着墙壁,在昏暗的城道中听了一会儿,慢慢向最寂静的方向挪了过去。
林三酒是循着声响和讯息打探情况的,那他就反其道而行之,从空旷幽静的地方开始吧。
他的银白人头能够拾取清楚完整的信息流,但是并不能将一切声息都囊括进来——否则他也受不了——比方说,现在前方幽暗之中,似乎有微微的一声响,就像肩膀不小心碰上了什么东西似的,低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是绝不会被他的银白人头听见的。
叶德的心脏咚咚跳了起来。
“谁在前面?”他嗓音有点哑,清了清喉咙,尽量平稳地说:“我是八头德,你是什么人?”
他也不确定前面准保就是个人;万一他撞上了那些来去无踪的堕落种怎么办,他其实直到现在之前都没想过。
好在过了一会儿后,从幽暗中传回来的,是一个颤巍巍的女孩嗓音。“八、八头德?”她带着哭腔说,“你没有和其他进化者……一起走吗?”
她的话音越来越低,就好像说到一半,才想起自己不该出声似的。
莫非这附近有危险?
借着从窗口中投进来的天光,叶德眯眼看了看。前方城道里一片狼藉;所有的格间、小房子、帐篷和帷帐都被打成了一地碎片,家具、锅灶、工具翻倒凌乱地拦住了去路,一些平时都会被好好收起来的物资,比如泥土、水瓶和布料,此时像垃圾一样,几乎辨别不出原形了。
这儿应该是被变异人冲击过的地方,但是现在似乎没有危险——如果那女孩本人没问题的话。
“我没走,我当然不会走的。”叶德安慰似的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其他人呢?”
墙角下有一大团被子似的布料,稍稍动了动,露出了半个头顶和一双闪着水光的眼睛。“我也不知道……你小声点,我怕……”她低声说,“我觉得情况不太对劲……”
“别怕,我好歹也是进化者。”叶德说,“告诉我,你都遇见什么情况了?”
犹豫了一会儿,她窸窸窣窣地从被子下钻了出来。有那么一瞬间,叶德还真担心她下半截身体不是人腿;直到她站在面前了,完完整整、正正常常,只是一个除了有点惊惶外很普通的小姑娘,才是他刚刚离开育儿院不久的年纪。
似乎有点面熟,应该见过。也正常,作为一个繁甲城的本地名人,他平时一天到晚不知道要见多少张脸,看谁都有点面熟。
“我其实也没遇见什么……特别的情况。”她仍然把声音压得极低,一边说,一边回头张望了一下城道深处。“你能带我出去吗?我一个人……有点不敢走。我们去城外坐着,行吗?”
“这儿怎么了吗?”叶德问道。“不特别的情况也行,你跟我说说。”
小姑娘茫然地点了点头,忽然一怔。“你受伤了吗?”她用气声问道,“你说话时,怎么……”
“一点小伤。”叶德希望能将她的注意力引回到真正重要的事上,尽量耐心平稳地说:“你在这儿遇见了什么?为什么想要出城?”
“他受伤了”这个消息,却似乎对小姑娘产生了一种他也没料到的影响——她刚才好不容易平缓下去的惊慌,登时又浮了起来,这次还多了几分急迫,拽着他的手就要往外走,说:“你受伤了还进来干什么呢,多危险啊,我们赶紧走吧!”
“到底是怎么回事?”叶德尽管受伤了,脚下不动的时候,她也拽不动他。
小姑娘又急又慌,过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把话说清楚了。
“我本来是躲在一百六十道里的……进化者离开的时候,他们发出了好大的动静,轰隆隆的,我吓了一跳,还以为又出什么变异人了……那时好多人都被吓醒了,大家都不明白怎么回事,哭的哭、逃的逃,到处兵荒马乱的……我、我与哥哥失散了,后来谁也没看见,一直就是我自己了。”
也就是说,至少进化者离开的时候,普通人还没有消失得那么多……说不定,多亏这小姑娘走丢了,才没有一起被消失。
“不怕了。”叶德拍拍她的肩膀,暗地里因痛而吸了一口凉气。他想象着如果是叶井站在这里,大概会用同样的语气说——“咳,人大多时候,就是自己吓自己。我在这儿呢,走,我带你去找你哥哥。”
“不,我想出城。”想了想,小姑娘又加了一句:“我……我出城等我哥哥好了。”
“但是我还不能走。”叶德说了一半忽然顿住了,抬头看着城道深处,静静地听了一会儿。
从声响上来看,似乎有人正往这个方向走来;用银白人头一搜,他立刻“看见”有人在反复叫道:“安娜,安娜?你在哪儿?”
“你叫安娜?”叶德看着小姑娘问道。
“你怎么知道?”她茫然地反问道。
二人说话声从城道里传了开去,也传进了来人的耳朵里;远处的脚步声顿时加快了,没一会儿就跑进了二人的视野里。小姑娘愣愣地朝脚步声一转头,好像把接下来要说的话给忘了。
“安娜,太好了。”一个年轻男人匆匆跑近了,他脸上包着一条染血的厚布条,挡住了一只眼睛。“你去哪儿了?我到处找了你好久!这人是……诶?八头德?”
叶德重重地松了口气。要是说刚才还有点会遇见堕落种的隐隐担心,他现在总算是放松了不少——“原来是你!”
他扶着墙壁,慢慢走到那个变异时眼睛受了伤、还帮过他一次忙的年轻男人面前,说道:“我正准备探查一下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我现在状态不大好……遇上你,我就放心多了。怎么样,要不要一起走?”
第1753章 安娜的发现
“原来你是这样受的伤。”安然面色戚戚地感叹了一声:“会为我们挡刀的进化者……整个繁甲城里,恐怕只有你一个了。”
叶德不太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
除了必须找签证的时候,大多数时间,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个进化者;他能比前方的人多承受几分伤害,于是他就停下了脚,让伤害多落在自己身上一点,就这么简单。不是什么舍己为人的奉献精神,更像是……资源的合理调配吧。
“那个倒不重要,你的眼睛怎么样了?”他转开了话题,看了看安然脸上包着的布条。“木刺……拿出来了?”
叶德尽量回避了“变异”一事——对安然来说,肯定是一块不愿提起来的心病。他看起来还算镇定,应该是把变异控制住了,以后未必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半张脸都裹着布条的年轻男人点了点头。
“多亏安娜。”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冲她微笑了一下说:“我这种伤,一般人谁看了不害怕?她却能给我清伤口,包扎……要是没有她,我一个人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安娜垂着手,站在叶德身边,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