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不,这不是困扰着她的疑惑。
……奇怪了,到底是哪里有问题,让疑惑感一直像老鼠似的啃着她?跟八头德的古怪表现有关系吗?
“对啊。”脏辫答道,“我虽然搬来没多久,但我之前来过好多次了。”
她喝了一口酒;那酒与她此前尝过的任何种类都不一样,辛辣发酸,一口咽下去,就好像胃里挨了一拳。
“你说得不错,但我认为,尽管争取进化者信任很重要,却还不是当务之急。”八头德微微抬高了一点的声音,吸引了几人的注意力。“你可能还不知道,从清晨开始,贵和就封锁了繁甲城的一切来往出入。也就是说,使一部分普通人变异的原因,现在还在我们之中。”
这话落下后,大家都静默了一会儿;他宽方的面孔,在假火光闪烁的影子里一摇一晃。
“就算我们现在争取到了进化者的信任,结果又有人变异了,岂不是更加把情况推入绝境了吗?我心里有点想法,准备从明天开始暗地里调查一下……到时还得要你帮我一把了。”八头德说着,叹了口气。
络腮胡大叔连连点头:“需要什么,只管和我说。我们是普通人,防护上也需要你们帮忙。”
八头德就像个老板似的,伸出手,拍了拍林三酒的肩膀。“没问题,你看见她了吗?你是普通人不知道,整个繁甲城,恐怕都找不出能和她匹敌的进化者了。有她在,你们绝对安全!”
这话说得太满了,连战力本人都有点不安起来。络腮胡大叔打量了林三酒几眼,微微疑惑起来:“你是繁甲城的人?”
“不,她是我外面认识的朋——”
“我们是互相帮对方一个忙。”
八头德和林三酒的回答同时响了起来,又同时落了下去,彼此有点尴尬地互看了一眼。络腮胡大叔很知趣,也不继续问了,招呼着说:“时间也不早了,明天还有不少安排,大家先休息吧!”
结果,作为能保证普通人安全的顶级战力,林三酒被安排到了城墙外头一片空地上,据说正面朝着进化者聚集的方向;这其实哪叫休息,就是说得好听点的放哨。不过她也不往心里去,铺上了络腮胡大叔给她抱来的一床床垫,在寒夜里倚着墙角坐下了。
因为有Exodus,她不像脏辫那样,随身带着住所式特殊物品;他的那只大桶虽然看着不像高级货,却也比打地铺强多林三酒蓦地从床垫上跳了起来,手心泛起了凉汗。
她明白一直困扰自己的疑惑是什么了。
她现在必须找到脏辫,当面仔仔细细地把话问清楚。看起来如此不起眼的一个日常细节,会从任何人的注意力边缘滑过去;可是若深挖下去的话,会带出什么东西来?
……脏辫也和她一样,被安排在附近放哨了,但是到底在哪儿来着?
她飞快跑过空地、跳入城墙,还打亮了手电筒,从阴影中的普通人身上扫了过去,给他们纷纷惊了一跳;路上她还遇见了种青,可惜他也不知道脏辫被安排到哪儿去了。
“你找他干什么?”种青问道。
“有件事,只有他才能证实。”林三酒只扔下了这半句话,就匆匆走了。
她的速度极快,因此即使是在这么大一片区域里找人,也仅仅花了她七八分钟的时间。脏辫喝了不少酒,更称不上尽忠职守,早已倚在角落里一张椅子中睡着了;当他被林三酒乍然扑来的气势惊醒时,还“哐当”一下撞翻了椅子。
“嘘!”林三酒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按在了墙上。“回答我,当那个中年女人炸开的时候,你是不是正站在你家门口?”
他回忆了一下,说:“是、是啊。”
“你家是一个铁青色圆桶形的特殊物品?”
脏辫既不解又不安地点点头。“原来你见过了,我还想着明天去拿……”
“那你砌的墙呢?”林三酒加重了语气,迫问道:“你的圆桶两旁没有墙,住在特殊物品里也不需要墙,你的墙在哪里?”
“什么?”脏辫的茫然浓得几乎快从脸上滴下来了,“砌什么墙,我几时……你在说什么?”
林三酒的心陡然沉了下去。
“我接下来的话,你仔细考虑过再回答我。”她低声说,“自打我们今天从窗口里第一次看见络腮胡子起,你除了一开始说他对付进化者是不自量力之外,再没和他说过几句话。你表现得这么陌生,是因为你不认识他,对吧?”
脏辫看着她的眼神,似乎觉得她快疯了。“是啊,你到底想说什么?”
“真的不认识吗?”林三酒紧紧盯着他,问道:“在中年女人炸开之前,也就是我们刚发现阿浦的头时,你说普通人变异了。那时络腮胡子说,他此前带人去给你家砌墙,你们一起喝了酒,问你怎么能一扭头就说普通人变异……你还记得吧?既然不认识他,那时为什么不否认?”
脏辫的神色,在迷茫中只维持了短短一瞬,就扭曲成了一种近乎痛苦的状态。
他死死皱着眉头,仿佛陷入了剧烈的头痛一般,喃喃地说:“因为……因为他真的带人来给我家砌墙了,我们一起喝了酒,我打牌还输了他两个雾球……”
这全是络腮胡大叔那天晚上说的话。
林三酒身上汗毛都立了起来:“但是,你刚刚才说你不认识他。”
如果不是她的手撑着,脏辫几乎要顺着墙滑下去了。“是,我不认识他,变异人出现那天晚上我是第一次见他……但他以前真的来给我砌过墙。不,我以前没有见过他,我也不需要砌墙,可是我记得他真的来过,我们还一起打过牌……我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两个相反的事情都是真的?”
林三酒的手指从他衣领上松开了。
她想到了八头德晚上说的那一句话——“从清晨开始,贵和就封锁了繁甲城的一切来往出入……使一部分普通人变异的原因,现在还在我们之中。”
第1741章 坐困愁城林三酒
“你确定,你最后一次见到络腮胡子时,他往这个方向走了?”
昏暗幽长的城道里,林三酒尽管压低了嗓门,仍然听见自己的声音被远远地承载出去,飘摇消散在砖墙之间。她自己的行动轻得几乎察觉不到;在一片灰蒙蒙的幽静里,反而显得她的说话声、脏辫的脚步声更清楚了。
“应该没错,他把我带去看守点之后,我坐在椅子上,他转身往椅子的左手边走了。”脏辫紧紧跟在她身后,生怕跑慢了,一个拐弯两人就会失散。“只不过,我不记得来时走了这么远啊……”
林三酒也有同感。她寻找脏辫时走了好几条城道,一共才花了七八分钟;可是顺着脏辫指的方向上路之后,二人已经跑了至少五分钟,城道却越来越寂静、越来越陌生,仍然在黑暗中沉默而没有尽头地向前延伸着,不见一点火光人声。
“我们大概是走错方向了。”她顿住脚,尽量平静地说。林三酒抬起下巴,示意脏辫转身往回走,说:“回头吧,或许有我们错过的分叉路。”
这一次,他们小心注意着道路两侧,以免漏过狭窄岔道;可是直到二人快走回脏辫守夜之处、那张被他撞翻的椅子已经遥遥可见的时候,也没有看见任何岔道。
“我们去另一头,找几个普通人问问吧。”脏辫出主意说。前方城道深处,天光从断口处投下来,在地面上映出一方昏白;拐角处隐隐约约地,还能看见一些普通人打的地铺。
林三酒抬头看看,又转身看了看他们刚刚走过来的城道。“……不对啊。”
“怎么了?”
“你看。”她指着那一处天光说,“前面城道和我印象中的繁甲城一样,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天花板断口。可是你再看后面,我们刚刚走了那么远,你见过一个断口了吗?”
脏辫猛地一拧头时,满头长辫子险些扇了他自己两耳光;但他已经顾不上了,喃喃问道:“你、你什么意思?”
林三酒没有作声,只是试探着往前方走了几步——果然正如她预料的一样,那把椅子、地上的月光、普通人的地铺……前方城道里的一切,都仍旧和她保持着和刚才相同的距离。
“这都是怎么回事啊!”在脏辫自己也试过一次之后,终于忍不住了,使劲一敲墙壁,怒道:“是特殊物品的作用吧?”
他虽然战力寻常,眼光却不错。林三酒点了点头,说:“从你椅子附近开始,就应该被人连接上了一段新空间,这段空间呈现出了原本环境的外貌,但是不管如何往前走,都不可能走到真正的城道里去,它只会随着我们的脚步无限延长。所以它不会像真正的城道一样,随着距离而展现出变化,比如说,天花板上的断口。”
她以前经历过一个叫莫比乌斯环的物品效果;和这一段空间的表现虽然不同,但概念应该相差不远。
“空间类的物品?”脏辫使劲一抹脸,说:“我可真是脸上有光了,居然有人用这么珍贵的东西对付我。可是,这陷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连林三酒都说不上来。刚才她在叫醒脏辫、向他问话的时候,丝毫没有生出过附近有进化者的警觉——除非那施放陷阱的人,身手战力远远超过她的想象,连纯触和意识力双重手段都捕捉不到他的痕迹。
“有人全程瞒过了我的感知,这个可能性有,就是很低。”林三酒抱起胳膊,说:“另一个更有可能的,是放下陷阱的人,也恰好是我当时没提防的人。”
“你没提防的……”脏辫目光四下一转,突然怔住了,手指定在自己身上。“你是说我?”
他登时慌起来,连连摇手说:“我干嘛要自己害自己啊?再说我没有理由困住你,我也根本买不起——”
“我知道。”林三酒一挥手打断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如果真是你干的,你把自己也困进来就说不通了。”
脏辫甚至都不需要用苦肉计博取她的信任,因为她压根没有怀疑过他。
“那你就别吓我了。”脏辫心有余悸地说:“我被困在这种空间里,已经很不舒服了。繁甲城是得罪什么人了吗?怎么又有人失踪,又有人变异,又有我不认识的人很早以前就认识了我……现在还多了个空间物品!到底怎么回事啊?”
二人试了几种办法,都没有能够脱身的迹象;空间物品一般不会造成迫在眉睫的性命危险,但一旦被困住,想要自己出来,就几乎没有指望了——就他们的喊声也传不出去,城道深处那些受了一天惊吓疲惫的普通人,仍旧睡得很熟。明明正常世界离他们只有咫尺之遥,二人却像是被阴阳隔绝的鬼。
“现在怎么办好?”脏辫坐在地上,盯着不远处的椅子,小声问道。
林三酒想起了当他们从吊桥处跳下来时,她一回头,在天空里看见的那一点熟悉银光。
八头德始终对城中的消息动向一清二楚,恐怕是因为他将自己的一个“头”放入了天空中吧?她记得八头德介绍时说过,那些被称为“头”的银白圆球就相当于一个个讯息收发站;如果它们能随时观察捕捉着城中讯息流动的话……
“可是我们的声音被隔绝开了。”在她解释几句后,脏辫反驳道:“如果传不出去,他的头也接受不到吧?更何况,他未必会来救我们,说不定八头德就和这件事有——”
他说到这儿,忽然想起眼前这人对八头德的忠心劲儿,登时闭上了嘴。
现在也不是解释的时候;林三酒皱起眉头想了想,忽然来了主意,手掌一张,浮出了卡片。
“我来繁甲城,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她举起一只小白盒子,说:“它是‘烽火狼烟’系统的个人终端。八头德的节目不是可以强行搭载在所有通讯系统中吗?那如果我们通过‘烽火狼烟’终端,给他传递消息的话,他是否也可以收到?”
脏辫愣了愣,眼睛登时亮了起来。“也对,你这种水平的人,当然买得起个人终端了!可以可以,他一向消息特别灵通,不管是身边流传的八卦,还是系统里传播的新闻,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值得一试。”
自从拿到小白盒子,林三酒还是第一次用上它,熟悉了一会儿,才算勉强找到了发消息的门路。“八头德”的名字,在各大系统里就是一个公开的、广为人知的收信地址;她真不知道,自己的求救信息会不会被淹没在一群粉丝来信里。
“八头德,你如果收到我的信息,请立即联系我。我们被空间物品困在了……”林三酒顿住了,她还真不知道自己在繁甲城中的什么地方。“我们在脏辫守夜的地方,现在需要帮忙。”
脏辫对于自己被发型代表了的事,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你不要和任何人提起,尽快单独过来。”林三酒对小白盒子加了一句,“我可能发现了和普通人变异的原因。”
脏辫用气声问道:“他会来吗?”
听到最后一句,八头德应该会过来的——只要陷阱不是他放的。对于放陷阱的人究竟是谁,林三酒其实隐隐有了猜测;八头德已经被她排除出去了。
“希望他能收到。”林三酒的手指挪到了表示确定的圆形绿环上,只要一按下去,刚才编辑好的信息就会传到八头德在“烽火狼烟”的讯息接收点。当她按下发送的同一时间,小白盒子中猛然响起了一道铃声;她在一惊之后,手忙脚乱地翻了几下,才意识到是有人给自己发来了一条消息。
八头德一向清润平稳的嗓音,此时听起来简直急迫快要破音了;在二人理清了姓名那一番误会之后,林三酒听见自己的名字在暗夜中响亮地回荡起来。
“林三酒,你在哪里?为什么我找不到你了?有人正在追杀我,我不知道是谁,我快要抵挡不住了!”
第1742章 世界上没有钱和红砖墙人形解决不了的困惑
就像是两个人同一时间张嘴说话、意识到双方都在讲话后,又同一时间沉默下去一样;林三酒在震惊中等了几秒,见小白盒子静悄悄的,于是发出去一条“你在哪儿?”——消息刚一发出去,八头德的第二条就跟着到了。
“怎么偏偏这么巧……”仅仅过去了几秒,他就开始气喘吁吁了,似乎在逃亡的过程中抽空发消息,已经叫他吃力之极。“我现在尽快往你那儿跑,但我不知道能不能摆脱——”
话没说完,消息就突兀切断了。
“完了,他不会死了吧?”脏辫听完信息,惊慌之下来回转圈,嘴里念念有词:“我还以为普通人变异这件事,就是八头德自己搞出来的,现在看来远没有那么简单……就算他现在没死,万一过来的路上出事了,我们怎么办,被关到饿死吗?”
林三酒没说话。她又等了一会儿,八头德却再也没有讯息传过来了。
情况远比她想的要严峻;且不说八头德现在是否还活着,能不能在被杀死之前赶到,就算他到了又怎么样?他只要一停脚,就很有可能被身后的追杀者赶上——说不定到最后,她只能看着八头德在自己面前被人杀掉,仍然被困着一动不能动。
她此刻必须得以“八头德在赶来”的前提下行动;但绝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八头德身上,束手无策地等他来救。
“幸好他知道你守夜的位置。”林三酒想了想,一边说一边蹲下身,打亮手电筒,从一块块地砖上仔细摸索观察起来。
“就是他和络腮胡子把我安排在这儿的。你在干什么?”
“你也一起看看。”林三酒吩咐道,“我曾经被人用空间物品困住过……我虽然对空间物品了解不多,但据我的经验来看,物品和它所产生的次元空间应该是分不开的,是连接在一起的。它就像个门一样立在那儿,我们实际上是无意间跨过了那一道门。”
脏辫消化了一会儿这个消息,明白过来了。“不会吧?也就是说,那人把这么贵重的物品留、留在原地了?那我们找到它的话,它就……”
当然,哪怕物品留在原地,也是留在他们此时够不着的真实世界里,但林三酒没把这句话说出来——脏辫此时动力十足,像一条缉毒犬似的,都开始在地面上寻寻嗅嗅、摸摸索索了。
“我们所处的这条走道,与真正的现实世界肯定有一个衔接处。”她的目光从地砖、以及砖缝里的黑土上一点点扫过去,说:“衔接处,应该也是物品所在之处。只是我们从内部往外看,可能看不到物品本身。”
“那怎么找?”脏辫问道。“我看了,两边都是砖块、土地、灰和杂物,还有一点野草,也看不出来衔接处在哪儿啊。”
“继续找,肯定有我们还不知道的痕迹。”
林三酒说着,手中雪亮的手电光照上了翻倒在地的椅子,慢慢扫了过去。她也什么都没找到;但她不能将心中焦虑表现出来——她现在就是压住二人阵脚的压纸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