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当旅游团一行八人来到一条细细的、半透明的空中通道上时,她还以为这是观景活动的一部分:这条半透明通道仿佛是用水晶或者冰凝结出来的,在阳光下盈盈闪烁,水亮朦胧地反射起天空、远处大楼,以及各人身上的衣服颜色,仿佛一截色彩流转鲜活的细长冰条。
它的宽度只能容下两只脚,连一根供人抓住的绳子都没有,大家只能一个个排成一列走上去;冰道从一头的大楼里伸出来之后,另一头空空荡荡地停在广袤蓝天之下,和无穷烟霾之上——这里似乎是CBD一侧的尽头,放目四望,再无一栋建筑物。每个人的脚边,就是落差近千米的高空。
“大家小心一点。”导游小姐领头走在冰道前方,此时说的话还没有引起林三酒任何警惕——“这条道很窄,别失足滑下去了啊。”
她事后想想,觉得实在不能怪自己大意:导游小姐的话有什么毛病?合情合理,没有任何值得警惕的地方,对不对?
“我们要在这里干——”
她刚朝那胖女人问了一半,只听前头一个男团员笑着说道:“失足滑下去倒是不会。”
嗯?
还不等她好好想一想这句话,站在冰道最前头的导游小姐又扬声问道:“大家都握好身边同伴的手了吗?”
胖女人一把就抓住了林三酒的手。
怎么回事?
导游小姐好像忽然想起来了,忙一探头,说:“等一下,我们多了一个——”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是谁突然发出了高高一声欢呼;这道声音仿佛是一个口令,登时令冰道上的所有进化者都兴奋了起来——林三酒在这一刻,几乎能摸到空气里激升的、浓郁的肾上腺素气味了,她也是在这一刻感觉到,这群人并不只是平平静静、出来散心的旅游团团员。看起来再怎么平和日常,他们仍旧是进化者。
“等——”她只来得及说了这么一个字,就感觉到胖女人紧紧握住她的那只手,带着沉沉一拽的力量,就将她给笔直地拽下了冰道,二人一起跌入了高空中。
在同一时间,旅游团团员们的尖声大叫,伴随着风声一起高高回荡在空中和她的耳朵里。
干什么?这是疯了吗?这么多人跳下来难道就为了要害我?
林三酒身上连一个可以帮助她浮翔的物品都没有,在失重感一瞬间差点将她的心脏击飞出去的时候,她浑身上下都炸开了厚厚一层冷汗;她反应极快,刚一感觉到自己脚下空了,急忙就在半空中一拧身、一甩手,抛出了意识力,想要将自己挂在冰道上。
以她的速度,她是完全可以成功的——要是没有一个又高又胖的女人在另一头坠着她的话。
意识力朝上空喷吐的速度,竟然没及上她被坠着一起往下沉落的速度,她都能感觉到,意识力几乎是擦着冰道下方滑了过去,只差了头发丝儿那么细的一点点。
她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里,看见的是仍旧站在冰道上的导游小姐,以及后者瞪大了的金黄色眼睛,和吃惊之下微微张圆的嘴巴。
“怎么回事啊啊啊啊!”谷span>
林三酒的怒吼中最后一个字,被急速下坠给拉成了长长的一道模糊音波——这要是一部漫画,她或许倒是能用最后一个字把自己挂在冰道上。
拉着她一起下坠的胖女人,却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她双脚刚一离开冰道,嗓子里就爆发出一阵持续的、尖锐的欢乐尖叫;林三酒死死反手握紧了胖女人的手,仿佛对方是一根救命稻草——突如其来的,对方的下坠速度一下子减缓了。
林三酒登时就像是挂在钩子上的一条鱼,蓦地跌荡了出去,加上手心里都是冷汗,险些从胖女人身上松脱下来——被她的重量一拽,胖女人登时也不叫了,有点慌张地在林三酒头顶上喊道:“诶?你的丝带呢?”
好像终于意识到不对了。
此时林三酒已经重新用双手、意识力都一起紧紧缠住了那胖女人的胳膊,恨不得连脚都盘在她身上做个树袋熊,此时被挂在天空中余惊未消,又怕又气地抬头回道:“什么丝带?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抬头,她算是才看明白了。
此时天空中零零散散地分布着其余那六个旅行团团员:尽管大家都是两两一组跳下来的,但是现在却已经全都分散开了,每个人的双手上都系着黄色丝带——那些黄色丝带显然是特殊物品。
当它们被人甩出去的时候,好像可以短暂地卷住空气,再通过丝带本身的收缩将人往上一拉;等被卷住的空气消散时,人就会重新往下掉,这时只要再故技重施一次,这样一来,人就能在高空中实现反复“跳跃”了。
同样的黄色丝带,胖女人的双手上也有一双,只是被林三酒紧紧抱住的那半边根本动弹不得。
“你没有丝带吗?”胖女人这一句话的工夫里,二人已经开始往下掉了;她另一只手迅速完成了一次甩出丝带、卷住空气、再重新上拉的动作。只不过因为多了一个人却少了一根丝带,二人在空中跳跃的高度和速度,明显远远落后于其他团员。
“我有个屁啊!”林三酒又急又气,此时听着其他团员像是在坐过山车一样的兴奋叫声,已经明白这是一个什么活动了:“你拉我下来干什么!”
“二人一起下来比较保险,免得有人出意外啊,我怎么知道你没有丝带!”那胖女人身上挂着这么老大一个树袋熊,也十分吃力,脸都有点发白,一只手不断重复着抛丝带,二人却仍旧有点在慢慢往下滑的趋势。
“先把我带回去吧。”林三酒忍着气说,一眼也不敢看脚下近千米的高空和广袤的烟霾层。“然后你自己跳下来玩好了。这个东西究竟有什么好玩的!”
“很刺激的……”那胖女人咕哝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冰道所在的方向,说:“我有点吃力,得加紧了。”
不用她说,林三酒也能看出来她们的高度在慢慢降低。
“只要跳到冰道下就行。”她急急地说,“我用意识力可以把自己拉上去。”
远远地,跪坐在冰道上、伸着脖子看她们的导游小姐,似乎看出了二人的意图,急忙又是挥手、又是高叫:“快回来,她没有丝带!”
“这不是马后炮吗,我已经知道了啊。”胖女人咕哝了一声,又有点吃力地朝冰道方向完成了另一次跳跃。她刚才刚刚落下来的时候,是往前跳出去的,因此离冰道拉开了距离;虽说不远,可是因为高度渐渐下滑的原因,一时之间也不能眨眼就回去。
导游小姐忽然低下头,看向了另一边;也不知道下方的烟霾层有什么可看的,她一声不吭地看了几秒,只留给了二人半个后脑勺。
林三酒心里浮起了一阵不妙的预感。
“别过来!”导游小姐忽然转过头,就朝二人远远喝道:“快走,别到这里来!”
第1678章 空中钓鱼
她原本以为这是一个反复蹦极的活动,现在林三酒知道她错了。
蹦极对于普通人而言很刺激,反复蹦极对于末日世界中的普通人来说可能很刺激,但对于一出十二界就要刀口舔血的进化者来说,还远远不够看的。
那什么才够刺激呢?
导游小姐的高声示警甚至还没喊完,林三酒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胖女人一声尖叫——也说不上是惊叫还是欢呼——紧接着,林三酒就感觉到她使劲往另一个方向一甩黄丝带,将她和自己都一起急急拉了过去;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在一阵仿佛雷霆轰然破裂的声音中,一个庞大的阴影卷着急风从下方直扑了起来,以转瞬之差擦过了她们刚刚所在的位置。
她死死抱着胖女人的胳膊,回头一看,差点惊得连心脏都滑出来。“那是什么东西啊!”林三酒恨不得能穿越时空,给那个决定蹭旅行团的自己一巴掌:“那是——那是鱼吗?”
说是鱼,未免也太瞧不起它了:那“鱼头”就足有一个房子那么大,两根长长的触须上裹着湿亮的粘液、污水、未散的烟霾,长须上还生着密密麻麻的无数小触须,在空中啪啪乱甩,乍一望去,仿佛无数长蛇正要从巨型长虫身上钻出来一样。
它头上那一双灰白没有光泽的两球白肉,显然是不具备任何视力的,却依然随着她们跳远了,而在铅灰色的头颅里“咔咔”一转,就好像眼眶里干涩得没有一滴体液了。
“那是龙鱼呀!”
当它重新跌下去,将四散烟霾和黑色水浪高高激入半空时,胖女人居然还高声大笑起来,说:“哇,它第一个就冲向了我们,可能是我们有两个人,肉味更浓吧。”
“你知道底下有这种东西?”
“对啊。”胖女人不断甩着黄丝带,要从那龙鱼落下去的地方逃开,这样一来,也离冰道越来越远了。她气喘吁吁地说:“我们就是为了这个来的,这里的烟霾底下是一片大湖,一旦有人靠近就有变异鱼跳上来,很刺激的。”
合着他们是来蹦极加当鱼饵的!
此时远方空中也传来了高声的欢呼,有另一个团员也引诱上来了一条——不,那根本不像是鱼了,完全只是一条由层层铁甲鳞片组成的东西,片片鳞片张开之后依然是更多的鳞片,无穷无尽,看一眼似乎就连心神都要跌入鳞片深处,更别说判断哪里是头尾了。
林三酒心里一连滚过去了十几句粗话。
“你看见那龙鱼嘴里有多少牙了吗?”她怒吼道:“而且还有——还有——”
她刚才那一眼没太看清,于是刚刚扑空跌落下去的龙鱼,十分体贴地再次从烟霾中急跃上来,张大嘴让她又看了一次——就好像脚下突然打开了一个巨大的流沙洞一样,内部布满了一圈一圈、足有门柱高的森利白齿。
“至少三层牙!”林三酒简直快要哭出来了。
“那你还不放开我右手。”胖女人叫道,“抱着我腰!不然只靠一根丝带,我们下次就要掉进它嘴里了!”
在高空中不断跳跃着的时候,将自己的手换到她的腰上,可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林三酒怕得几乎要吐了,终于想起了过去自己的另一点好:越是惊险时,她越能冷静。
仍旧趴在冰道上的导游小姐,现在比她们二人高了几十米也不止,抬头望去时,连她的面容神色都看不清了。她低着头,似乎正在紧紧监视着底下的烟霾流动,盯了几秒,突然高高喊了一声:“凤小姐,你的两点钟方向!”
胖女人立刻应了一声,同时卷出两根黄丝带,将她和林三酒往旁边一拽,火速重复了两次——她们二人才刚一被拽远,从刚才两点钟方向,果然又跃上了那一条龙鱼。
因为这一次离得足够远,林三酒看清了:那龙鱼足有一栋居民楼那么长,身体上像是生了一层“毛”,竟然全是无数根像活人胳膊一样乱扭的触须;就算是躲过了它的嘴,若是不小心进入了触须能卷上的范围,恐怕也要没了命。
……这些十二界的进化者是有病吧!
“快救救我啊!”她此时紧紧抱着胖女人的腰,头也不敢转,完全是对着她的肚子在喊——恐怕那导游小姐得有几分想象力,才能猜出这是在朝她呼救:“快想办法把我拉回去啊!”
导游小姐好像也有点慌,她从冰道上爬起身,伸长脖子朝四方望了一圈,忽然一拍巴掌,似乎有了主意。她不知从哪掏出了一只扩音器,急急往后走了几步,朝远方的团员喊道:“哪位团员想要挑战一下这条龙鱼?我们这里有团员需要帮助你们把它引开!”
算上林三酒,此时高空中一共有八个人,顶多只有三人成功地勾引到了大湖中的变异鱼——此时听导游小姐一宣告,顿时就有两三人都来了兴趣,一边喊着“我!”,一边甩动丝带,朝龙鱼的方向一下一下地跳跃过来。
其中有个一脑袋长长蓬毛的年轻人,胆子最大,竟然任自己笔直地坠落下去,足有几秒的时间都没有用上丝带,直到他快碰上烟霾层的时候,才猛然一甩双手,将自己斜线式地拔了起来——那龙鱼的头顶,几乎是顶着他的脚,在同一刻冲出了烟霾层;即使是破开水浪的轰然巨响里,林三酒依然听见了那年轻人恣意放肆的高声大笑。
有了其他团员暂时将那龙鱼引开,胖女人就腾得出手将她送回去了。在两分钟以后,浑身又软又颤、肌肉都因为用力过度而发抖的林三酒,趴在冰道上,几乎拎不成完整的一个儿了。
导游小姐收起扩音器,看了看林三酒,叹了口气说:“从外表真看不出来,你怎么胆子这么小啊?不过是一些变异鱼而已啊,这个活动都是我们旅游团的保留节目了。”
“我这不是很正常的反应吗?”林三酒立刻抬起了头,想到以前的自己绝不会被人这么评价,顿时满心既不是滋味又全是怨愦,“我又不像他们,手上有那种丝带!”
“好了好了。”导游小姐也不愿意进一步刺激她的样子,应付着劝慰道:“下一个活动就没有这么惊险了,很安稳的。”
林三酒坐在冰道上,看着另外七人在高空中起起落落,底下烟霾层一次次地被各式变异大鱼撞破,反复跃起、跌落,激起高高的水花和烟霾的漩涡;天幕之下不断地回荡起轰然巨响,以及那七人每一次从鱼嘴边险险擦过后的高声大笑和尖叫。
他们看起来的确是享受得不得了……林三酒看了一会儿,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
幸好那胖女人没有为了减轻负担而松手放开她……
要是二人易地而处,她会松手吗?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也不会。因为若是放手了,可能事后要被这一整个旅游团追究责任,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个原因本身,令她隐隐地有点不舒服,那种“衣料不够”的感觉再一次浮了上来。
第1679章 一个很安稳的活动
高空蹦极式钓鱼看来是一项非常耗费体力的活动——林三酒此时冷眼瞧着其余团员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一肚子不高兴。
那个名叫凤毛毛的胖女人,此时与她相反,兴致好极了:“我跟你们讲啊,她当时死死抱着我,当那龙鱼扑上来的时候,我只能用一只手挥丝带,哇那个龙鱼有一瞬间逼得好近……”
她说得来劲,还使劲拍了几下林三酒的肩膀,好像两人经过一回意外,已经是熟稔的朋友了——尽管这种情绪目前完全是单方面的。
“噢,有菜上来了。”众人说得热闹时,不知道是谁招呼了一声,顿时餐桌上所有的脑袋都一齐转向了方厅门口。
在目的根本就不是鱼的“钓鱼”活动结束之后,导游小姐将众人领入了旅游团指定的午餐餐厅:在漫步云端世界中,食物、清水之类的生活物资,远比其他十二界更昂贵,包午餐的一日游当然花费不菲——所以午餐只覆盖了不包含导游小姐在内的六个人。
蹭团跟来的林三酒连餐具也没有一份,只能坐在一旁啃自己带的干面包。
所谓的“伺餐人”是一个没有进化的普通中年男人。他双手端着一只热气腾腾的黄铜盆,面色严肃地将它放在桌上,轻轻一揭开盖子,一股奇异的热香顿时和白汽一起扑入了空中。他的动作很迅速,从黄铜盆中舀出了橙红晶亮、肉块软颤的炖浓汤,恰好不多不少舀出了六碗——林三酒坐得近,伸脖子一看,里面就剩下一点残余汤汁了,可能还不够一勺子的。
反正今天面子也丢得差不多干净了,在伺餐人正准备要重新端起黄铜盆离开的时候,她眼疾手快将面包压进盆里,使劲转了一圈,将残汤都吸进了面包里;伺餐人以眼尾瞥了她一下,尽管什么话都没说,她也仿佛听见了对方无声的那一下“哼”。
她愤愤地咬下了一口面包——那浓汤味道好得让人生气。
“这家餐厅叫什么名字?”她转头向凤毛毛问道,“为什么临时加钱多做一份我的都不行?”
“这里不是餐厅。”凤毛毛的目光盯在自己盘子上,一边嚼一边说:“你没发现这儿就只有我们吗?这是旅行团活动时预定的额外午餐,食材什么的我估计都是一早准备好的,临时多加钱也没有了。”
既然不是餐厅,为什么还能预定额外的午餐?林三酒听得有点糊涂,但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她也没往深里问。吃一块沾汤面包的速度,与其他团员吃六道菜的速度自然不能比;很快她就离开了餐桌,在小方厅门口外的椅子上,找到了正对着自带便当皱眉头的导游小姐。
“我这一次找的帮工做饭手艺太差了。”导游小姐对着竹饭盒叹了口气,将没怎么动的饭菜收了起来。
“你住漫步云端?”林三酒有点好奇地问道。
“嗯。”导游小姐脸上不见多少骄傲之情,说:“生活成本很高,导游只是我的工作之一。我有时甚至迫不得已要离开一次十二界,出去做做任务、搜集物资什么的,才能勉强维持眼下的生活。”
只有运气特别好时,才有幸能踏足一次十二界的林三酒,闻言简直有几分恍惚。
“现在帮工越来越难找,我只负担得起那种同时服务好几家的钟点佣人。”导游小姐的抱怨开了个头,就停不下来了:“质量么,就别提了!而且我传送走以后,靠那样的佣人为我继续保留照看我的地方,我也不放心啊。其他十二界的有钱人,都特别愿意来我们漫步云端雇人,导致本地的用工短缺越来越严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