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乐园 第910章

作者:须尾俱全

他当然也反抗过,比如看准时机,冷不丁从后方扑上谢风;或者是在带她们去码头的路上,故意走了错路,差一点绕到海岸巡防队的办公楼里——好在他种种努力都没有成功,而在谢风造出了第二件物品之后,蛇头终于彻底老实了。

离上一次造出台灯,差不多过去了十个小时;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造出下一件物品,似乎完全是不定时的,谢风只能听天由命。

“他现在……真的没问题吗?”当一行人终于来到被夜幕和暴雨笼罩的码头时,东罗绒看着匆匆走在前方的蛇头,小声问了一句。

雨太大了,即使以谢风如今增强了的耳力,也差点没听清楚。

原本那蛇头像狗一样被绳子牵着,如今全解开了,他却也不跑,一手撑着伞、一手举着手电,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林间小路上给她们带路,脚下激起了无数泥水。

时不时,他还转过头,十分挚切地劝二人走快点——“东小姐还能支撑得住吗?咱们得加快一点儿了,早出发早安心。”

他有这种转变,当然全得归功于那种奇妙的物品。

“没问题的。”谢风将手中的一只心形挂坠递给东罗绒,说道:“它的保质期有24小时,我想24小时以后,它会变回你的首饰。”

这心形挂坠原本是东罗绒一条钻石项链,即使只看设计手工,都能感受到它的昂贵;结果被谢风变成了特殊物品之后,它的质地变成了暗乌乌的银子,设计也成了普通心形——怎么看怎么便宜。

“它……能让他体会到我们的感受?”东罗绒却带着做梦似的神情,看着它喃喃问道。

【将心比心】

假如人人都能真正地换位思考,真正地体会到他人的心情、感受和苦难,进而作为一个种族,形成同理心的共振,那么世界一定会变成更美好的地方。

发动本物品的人,可以使施受对象体会到自己心中最强烈、最迫切的愿望或感受;让对方心有同感,身有同系,一起为发动物品者的目标而努力。

这段描述很古怪,是在谢风抚摩物品时浮上心头的——看起来,东罗绒似乎也遇到了同样的事。

描述听着很美好,但谢风制造它时,却一点也没有这么想过。她当时只是觉得,一个心甘情愿的人,总比一个被恐惧胁迫的人更有帮助。

“太神奇了。”

东罗绒的肩膀与手臂骨骼,清晰地透过衣服压在谢风的胳膊上,她小声问道:“不知道是什么造成了你的进化?”

这个问题,在谢风心里来回转过不知道多少遍,她却想不出答案。进化的条件是什么?要满足什么前提,人才可能进化?分人吗,东罗绒也可以进化么?

秋长天死了之后,那段来自邻星的影片里究竟说了什么,可能她们都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了。即使谢风进化了,她对进化这一回事的了解,却几乎等于没有。

谢风暗暗摇了摇头。眼下先逃出去,逃出去之后还有大把机会慢慢研究。或许下一件物品,她可以试着造出能解答疑问的东西……

“那里。”

蛇头在前面低声呼喊了一句,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黑漆漆的树林在前方十几米远处停住了,隔着树荫,远方黑夜稍稍浅淡了几分,仿佛接连不断的暴雨终于冲开了浓墨。他指着树林之间的开阔处,遥遥喊道:“你们当心一点,下坡的小路就在这里,路滑天黑,你们别摔倒了。”

说来讽刺,如今那蛇头对她们二人将心比心了,谢风也一点都没有要对他将心比心的意思。她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刻意不问——因为等事后下手的时候,杀一个不知道姓名的人,总是要容易一些的。

“船就在这一个坡下?”谢风扬声问道。

蛇头解释得很详细耐心。“对,现在水位涨得厉害,整个码头都淹了,我们肯定是进不去的。但是呢,在发洪水之前,我们就先找到地方藏好了一条船。毕竟我们这一行,总要做很多事先准备……”

谢风用手电扫了两圈。

泪城有五个海港口,其中有一片海港附近恰好拔起了一片山崖。这片山崖属于太狮山一部分,海拔不高,顺山路可以直接下至海港;在整片港口都被淹了的时候,还露在水面之上的半截山崖,就成了连接大海的陆地。

“小心,东小姐。”那蛇头扔了伞,一手高高举着手电为东罗绒照路,一手稳稳扶着她的胳膊,语气担心急切极了:“你下去的时候不要怕,我拉着你,你要是觉得要摔了,就踩着我的脚,我站得稳,你拿我当肉垫儿……我没事的。”

东罗绒闻言,回过头,神色颇有点儿古怪地看了谢风一眼。

谢风不太好意思地挠了几下头。

“……你看我干嘛。”她咕哝着说,“话不是他说的吗。”

东罗绒没忍住,破开了一个笑。黑雨,昏白手电光,灰蒙蒙的水雾,以及她湿润的、比以往更鲜妍的嘴唇,仿佛忽然使谢风的思维定格住了。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这一幕始终在她脑海里缭绕不散。

往下蜿蜒的山路,并不是人工建造出来的,倒像是一步步被人走出来的,泥泞而布满了碎石。在山路一半的高度上,有一处山石形成的小小平台,勉强可以挤下两三个人。

在风清日好的时候,这处平台并没有什么作用,如今水位一路不断上涨,它却变成了天然码头——一艘白色小船,此时正在山石平台之外不远的漆黑海面上,随着波浪一上一下地摇晃。有时它一挺身,仿佛要随着海浪晃开,又被绳索给拉了回来;绳索的另一头,系在从山崖冒出来的一棵细细小树上。

如果不是靠这蛇头,只凭她们自己,恐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该怎么出海。进化者只是体能增强了,必要时刻还是要借助他人的门路、资源,以及技巧——她们二人谁也不会驾船。

等一行三人好不容易都上了船,终于不必再受连绵大雨不断浇打,谢风才总算感觉能喘一口气了。她都是这样的感受,想必东罗绒更不好受吧?

东罗绒连一声也没有抱怨,抹了抹水,向蛇头问道:“我们接下来要走多久?雨下得这么大,这艘船没问题吧?”

“很奇怪的,只是雨大,但是风浪还不算太剧烈……所以有些渔船才都重新开始出海打渔了,据说收成比以前还好点儿呢。”蛇头笑着说道:“这艘船上事先预备了物资和燃料,肯定是足够让我们顺利上渔船的,至于具体要多久……我得先联络一下他们的位置。”

“那你快去啊。”谢风催促道。

但是,他可没那么容易打发走。

蛇头在中了【将心比心】的效果之后,对东罗绒又殷勤、又体贴,嘘寒问暖得连谢风看了都觉得脸上发烧。他不知从哪里找来唯一一条毛巾,只给了东罗绒;水壶烧热了水,先给东罗绒泡一杯茶——并不是追求女性时那种刻意讨好,反倒瞧着像个老妈子。

直到谢风快要恼羞成怒了,将他连骂带赶地轰去驾驶舱,他还不忘在走之前嘱咐道:“东小姐,一直穿着湿透的衣物可不好,要感冒的,船舱里有毛毯,你放心,我肯定不往后头来……”

“快滚!”谢风吼了一声。

等蛇头终于滚了之后,很快她们就听见了引擎发动的声音;慢慢地,小船朝大海的方向转过了头。

谢风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又回到了一艘船的底层船舱里,仔细锁好了门,打开了她从酒店里带出来的背包。

“他说得也有道理。”她头也不抬地说,“我给你找件干燥点的衣服先换上,你伤还没全好,不能一直穿着湿衣服……”

东罗绒那一声笑,让谢风脸都涨红了。

“我又没有表演喜剧……”她继续咕咕哝哝地说,“有什么可笑……”

“换衣服先不着急。”东罗绒慢慢走到她身边,一双赤足被水浸得雪白,隐隐的青色纹路仿佛是玉石的纹理。“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谢风抬起头,发现她手指着的地方,是一台唱片机。这想必是船主人的特殊爱好,因为她不知道多久都没见过这种老式唱片机了。东罗绒从柜子里翻出了几张唱片,随便挑了一张,金属音像金箔碎片一样点缀其中的凉凉音乐,从女人嗓子里流淌起来的轻软靡歌,渐渐融入了雨夜。

“我想了很久,要是说这个星球上有什么异样,可能会造成末日或进化,那么好像就只有最近的雨了。”

音乐响起时,仿佛已是不一样的世界了。东罗绒打开门,回头看了谢风一眼,后者梦游一般站起身,握住了她伸出来的手。

“我一直很想站在甲板上,吹着海风,看着大海在我面前展开。即使外面是这样的大雨……你也陪我去吧。”东罗绒一歪头,像是小女孩撒娇似的。

如果……如果真的是大雨让她进化的,那么是否也能让东罗绒进化?

谢风随她走上了甲板。

大雨声冲散了音乐,但歌声被打碎成了音符,像雾气一样,又从雨水与海涛声之中弥漫起来。分不清哪里是夜空,哪里是海面,在漆黑广阔的大海中,世界退远了,隐蔽去了幕布之后。

雨已经将她们从头到脚浇透了,反而感觉不出来了。

东罗绒牵着她的一只手,二人相倚着,伴随着若有若无、时起时伏的歌声,轻轻地在节拍上慢步摇摆起来。

第1647章 物品

如果记忆能被提取出来,刻在影碟一样的载体上就好了。

这样一来,她可以反反复复地播放它,体会它,想在那段记忆中生活多少次,就生活多少次。她不必担心每次回忆的时候,大脑会犯下人类难免会犯的错误:比如遗忘了哪些细节,比如不自觉地改变了某一部分……最终留下的记忆,与当年真实发生的事,或许已经截然不同。

如果谢风可以选择,那她会反复播放的,正是那一个雨夜里,与东罗绒在游船上共处的时光。

在游船启动的那一刻,谢风和东罗绒都体会到了同一种感觉:就好像长久以来一直蒙在脸上的厚布被人去除了,她们第一次能够自|由地呼吸。外面是暴雨,是汪洋,是黑夜,是没有落脚之处的逃亡路,头顶上还罩着一层末日的阴影——但是,一切都太好了。

假如这就是世界末日,那谢风会张开双臂、纵身跃入末日之中。

外面的世界那么广阔,包罗了她想也想不尽的可能,却唯独再也没有束缚和压迫;她有力量,有能力,让自己迎上海风,与海浪相撞——谢风想象,她会撞出黄钟大吕般的金属回荡声。

更何况,还有东罗绒。

在遇见东罗绒之前,谢风其实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旧的十九年,正在渐渐走向萎缩枯竭。东罗绒并没有救她一命——她伸手将失落了旧生命的谢风接住了,又像母亲的产道一样,将谢风送入了新生。

怎么可能有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这种感情呢,谢风对此十分怀疑。这样的感情,太不寻常了吧,以至于它一定逃过了文字所能覆盖的范围。

她和东罗绒在暴雨里的轻舞,那一张装着陌生音乐的唱片,掺着海水、雨水的烈酒,酒杯轻磕时的脆响,东罗绒向后仰头时发出的大笑声……

谢风愿意反复播放这数个小时里发生的一切回忆,直到遇见巡逻军舰之前。

到了那一个时间点上,她会倒回去,从头开始,从她把蛇头吼出去开始,再放一遍,再看一遍。

但是,人没法控制——至少在很多时候,是没法控制自己思绪的。

沉沉大雨声从来没有如此响亮过,近乎狂怒似的击打着海面,波浪被拍得悸颤摇晃,每一股海流都好像有自己的意志,要搅碎冲散它们看见的一切。

对于船只来说不算特别剧烈的波浪,当人被抛入其中时,却能够叫人感觉这样绝望——发生了什么?谢风直到呛咳着从海面上露出头的时候,她脑海深处还是懵着的。

刚才发生的一切,是她在做梦吗?

在漆黑大雨下,黑沉沉而没有一丝光的海面上,重峦叠嶂似的怒浪此起彼伏。谢风以全身力量,蹬开深处的暗流,划开扑来的水浪,与每一波朝她轰然压来的海浪相抗;她冲破一层层的水幕,拼命朝船被打中的方向游去,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一直在高声嘶叫,呼喊着东罗绒的名字。

那种人贩子偷偷转移猎物用的小游艇,怎么会是巡逻军舰的对手?

所以在出发之前,蛇头就跟她解释过几次,他们的路线是完全避开了海岸线巡逻队的。他不知在海上走了多少次,对于何时出发、怎么走才能大概率不被抓,自然十分有心得——当几人遥遥发现了远方一艘大船的时候,他惊得都愣住了。

“那、那不是海岸线巡逻队的船啊,这里早就超出他们巡逻的范围了。”他用望远镜看了几秒,转过头时,已经面无人色了。“那是一个……我从来没遇见过……好像是一艘护卫舰!”

蛇头不知道,谢风和东罗绒却很清楚——秋长天的死一定被发现了。

只是死了一个安全部长官,或许还不至于在短时间内,连这么遥远的海域里都布上了追兵;但他的死状,以及活下来那卫兵的供词,都能证明逃亡的人中有一个是进化者——出动军舰就不奇怪了。

另外一件其实不奇怪,但是当时谁都没有预料到的,是那艘军舰甚至连一个确认身份的通讯都没有发过,就朝他们开炮了。

万一打死无辜的人怎么办,这个问题,似乎从来就不是一个问题。

船身被炮弹轰上的那一刻,谢风其实模模糊糊地记不清楚了,就好像她的回忆也像那艘船一样被炸成了碎块。

她记得一声震耳欲聋的重响,她记得眼前闪过碎片似的白光,她记得东罗绒的手从自己手中滑了出去,以及自己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上,被高高抛入天空,又“啪”一下砸在海面上,痛得她似乎失去了一时半刻的意识。

泪城的孩子水性一般都很好,但即使是谢风,也觉得她好像拼命游了一辈子,才终于往回游了一点点,终于在漆黑海浪上看见了几片模糊昏白的碎片——那是船的什么部分,她却几乎认不出来了。

其中有一片较大的、似乎是破碎甲板的影子,漂流的速度比其他碎片更滞缓,好几秒钟过去,竟然还没有漂开多远,就好像它身上挂着一个什么沉重东西似的。

谢风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登时来了精神,脚下一蹬,就一个猛子扎入水里,朝它全速游了过去。

“这里。”遥遥一声呼喊,让重新露头的谢风,心一下子沉进了失望里——是那个蛇头的声音。

那蛇头一手扒在甲板上,只勉强露出了个脑袋,朝她拼命喊道:“救救我们,东小姐受伤了!”

谢风差一点连眼泪都滚出来了。

或许眼泪真的掉下来了,但是在海水和雨水里,她什么也分不清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游到那碎甲板旁的,伸手一捞,果然在蛇头的另一边手上摸到了一个人——被捞出水时,她的黑发缱绻地缠在谢风手臂上,身体冷透了,即使是从体内不断涌出来的血,都叫人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别怕,别怕。”谢风的手指压在东罗绒的颈动脉上,意识到她还在,也意识到自己其实比谁都害怕。“我救你,我可以救你,你看看我……”

奇迹般地,谢风的声音好像唤回了一点东罗绒的神智。她在谢风的手臂里,轻轻发出了一点呢喃似的嗓音;不像是身受重伤后泡在冷海中的呻吟,却像是在一场长梦中偶尔苏醒过来,又要睡过去了。

“我没事……”东罗绒低声说,“就是有点痛……”

任何理智的人都会意识到,救下她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但谢风的确还有一个办法,这个办法是直到将东罗绒抱在怀里时,才突然强烈地冲击起了她的神经。

“我可以、我可以再造一件物品了。”谢风带着恳求似的说,“我突然感觉到的,我现在可以再造一件……”

“没有……台灯了呀。”东罗绒似乎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