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谢风想问怎么回事,又怕问题会戳开她的伤口。
“如果他们生了一个儿子,如果他们没有什么钱,他们现在可能还活着吧。”
东罗绒的目光投向窗外,仍旧像是做梦似的说:“……我那时就知道,告状是没有用的。你一个平民,还是女的,分量相等么?若是一个女人都可以通过法律把人拖下马,人家钻营几十年爬上去还有什么好处?爬上去就是为了受法律约束的?”
谢风对于帝国的情况了解毕竟不深,忍住了吃惊和疑惑,没有问。
“我啊,其实一开始对秋长天是很感激的。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刚刚起步的小官吏……我想尽办法接近他,知道他的长官想要清除异己,拔掉敌人。我不直接找他的长官,因为那人不需要幸运符,长得也太恶心……我家正好就是一件血淋淋的祭品,秋长天为此受了重用。”
东罗绒说起往事时,就好像那些往事离她隔了几十年一样。
“我后来在新闻上,看见那个导致我家破人亡的仇人了。我早知道他不干净,也没想到竟然能从他家里搜出那么大的金额,还只是九牛一毛……原本大仇得报,我应该开心才对,却一点也不开心。我当时看着看着,忽然明白了,这不是新闻,这是招聘广告。”
谢风一边握紧她的手,一边仍然按在台灯上。
“那以后,我费了不少心思,又给秋长天促成了几起好事,渐渐在他脑子里形成了一个幸运符的印象。他越来越不喜欢我,说我像又冷又硬的骨头,看了就让人提不起劲,有一两年的时间,只许我穿白色和粉红色的衣服……去游历世界的梦想,自然再也不用提了。以后……我想我也没有什么以后了。”
她终于收回目光,看着谢风,低声说:“当他被派来泪城的时候,我很高兴,因为我终于可以看看一个不同的地方……尽管它也马上要被同化。我那时怎么也没想到,我的命运会在这儿被改变。”
东罗绒轻轻咳嗽了两声,说:“我好痛,恐怕走不出去多远了。你如今进化了,绝不能被他们抓到……我就留下来好了,说是你把我打伤的,我也是受害者,所以你不用担心我。”
谢风听了,却忽然微微笑起来。
“你不会被丢下的。”她松开了一直按着台灯的手,将它拎了起来。橘黄色的暖光落在床上人一半脸庞上,在深浅光影交错下,仿佛刚刚被造物主以另一种目光鉴赏过。
“我刚才说,你很快就要见识到那些特殊的道具……我刚刚进化,能力还很有限,这是我能想到最有用的东西。”
东罗绒茫然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台灯。
“它现在的光,有疗伤作用了。”谢风尽量把每个字都放得温软柔切,解释道:“很不可思议,对吧?我的能力,允许我设计创造、或者改造出奇奇怪怪的道具……目前数量、威力,和制作都有限制,但是至少,我可以救下你了。”
谢风将台灯放稳,自己去书桌前打碎了镜子,拿起一块镜子碎片,在她面前举了起来。
“你看……被光照的皮肤伤口,也开始渐渐愈合了,对不对?”
第1643章 限制中求生路
哪怕进化了,谢风觉得自己也还是弱得让人着急。
“可以制造特殊物品”,听着像个工厂似的,好像各种物品可以层出不穷、源源不绝地被制造出来。
可是她自己最清楚其中限制。最主要的限制因素是,一段时间内只能制造出一件物品、威力与能力等级相当、而且这物品还有“保质期”,保质期一过,物品所有的威力都会消失,尘归尘,土归土。
这还仅仅是她能力带来的限制;在能力限制之上,还有一层物品本身自带的限制——比如说,某件物品可能只许用在30岁以上的人身上,或者一小时只能用一次,这些限制究竟是什么,谢风无法控制。
或许是她太贪心了,她对自己的能力了解越多,就越不满意。
当她将【治疗台灯】用在东罗绒身上时,它的不足之处,就很清楚地体现出来了:皮肤表层、皮下浅层的伤,很快就全部愈合了,抹干净血迹之后,看着仿佛完好无损。
但是【治疗台灯】找不出身体内部看不见的伤损——二人几乎都可以肯定,东罗绒正承受着一定程度的内出血——它的功效,也远远达不到照一遍就能治好深层伤势的程度。
“我好像左边胳膊骨也裂开了。”
台灯橘黄色的暖光,落在东罗绒汗津津的苍白面庞上,为她涂了一层虚假的蜡黄。她小声说:“我记不清楚当时的过程……好像被他拿什么给砸了一下。”
等谢风专注地照了一会儿她的左手臂,东罗绒的伤痛不见减轻,却又出现了新的症状,一阵阵昏厥过去又醒过来,意识不清,体温也在迅速下降——谢风在街头上见识多了各种各样的伤,立刻就意识到东罗绒很可能是有脏器出现破裂后,又在短时间内恶化了。
东罗绒几次休克后又醒来,显然也是治疗与伤势之间的拉锯过程;谢风看着又急又怕,能做的却不多,只能一直将灯光对准她光裸的腹部,祈祷这个物品至少能救下她的一条命——否则进化又有什么意义?
好在,担惊受怕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之后,东罗绒的生命体征总算渐渐稳定了下来。
她醒来后,呼吸平缓了,体温有所回升,神智也清楚了不少;她看着那盏灯,对谢风低声笑道:“你的能力……真了不起。原来,原来进化者这么厉害……”
谢风微微窘迫地笑了,正要说点什么,忽然侧耳听了听,腾地跳了起来。
“怎么了?”床上人低声问道。
她才向东罗绒使了一个眼色,房间门就被人咚咚地敲响了;哪怕早有准备,拳头还是像沉重地击在了二人的神经上,惊得她们都是一跳。
一个陌生男声在门外问道:“长官?一切都还好吗?”
“是他带的保镖。”东罗绒脸色白了一层,以气声说:“也许是看我们这么久都没出去……”
“他们有武器吗?”谢风低低地问道。
“应该有,但我没有亲眼见到。”东罗绒使劲撑着自己坐起来,说:“我去吧……我去打发他们走。”
她们二人久居室内可能已经闻而不觉了,但谢风确信只要一开门,房间里的气味就能给来人冲一个跟头。她忙低声说:“隔着门叫他们走,别打开门。”
把东罗绒抱去房门后的过程,比谢风想象的竟容易不少。东罗绒比她高,虽然瘦但身上很紧实,显然也常常锻炼,如今抱起来却像是拎一袋米——感觉还是挺沉,谢风却清楚知道自己的力量足以应付。
……这种充满力量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短短几步路,好像给东罗绒造成的负担比谢风还大。
她喘匀了几口气,当门外人再一次按响了门铃时,她这才稍稍抬高嗓音说:“有什么事?”
门外迟疑了一下。
“东小姐?”那人慢慢说,称呼就已与她拉远了距离。“长官呢?”
“他睡了。”东罗绒想了想答道,“你们明天早上再来接吧。”
这个答案,实在算不得好——若是代入门外人的角度一想,就会觉得古怪。秋长天拖着东罗绒来到一个可能是绑架犯旧房间的地方,是为了搜寻线索,怎么会搜着搜着入睡了?
可是除了这个说辞,还能怎么办呢?秋长天连喉咙都不存在了,两个人身上又没有一个能用得上的东西——东罗绒被强迫过来时匆匆忙忙,脚上能穿着拖鞋,已经算是秋长天照顾了。
门外人果然听了不肯走,继续说:“我们刚才听到一些回复,想找长官汇报一下。”
“我说了,他睡了。”东罗绒扶着墙壁,往门口又走近两步,好像怕吵醒人那样,压低声音对外面说:“他来之前喝了一些酒。”
“那正好,我这里有一点酒后吃的药,长官以前嘱咐我,只要他喝了酒就喂给他,第二天醒来头不疼的。”门外那人反应倒是快,立刻说道:“麻烦你开下门,我把药递给你。”
不管他是否真的有药,二人都不能开门。
东罗绒与谢风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没了主意。
谢风靠近门后,往外看了看;猫眼里,正是那两个守在东罗绒门外的男人,穿着黑色外套,看不出腰间有没有武器。门前负责说话的那个,体格健壮,眼里闪着精光,一看就不好对付。
就算进化了,进化初期也很弱,她能够同时放倒两个训练有素、身怀武器的男人么?
谢风咬着嘴唇犹豫时,门外那人又使劲按了一下门铃,叫了句:“长官!您让东小姐开开门吧,我拿药来了。”
哪怕喝了酒睡着了,被这个动静一闹,也得醒过来才对,秋长天越久不出声,外面的人就越狐疑。他们如果叫酒店的人上来开门,那就失去主动权了……谢风四下看了一会儿,想了想,咬牙下了决心。
她附在东罗绒耳边,小声嘱咐了几句。
东罗绒不无忧虑地看了她一眼。
“我知道,太危险了。”谢风以为她不愿意,用气声说:“我……我一定不会让他们伤害到你。”
东罗绒没说话,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我半个小时前,就应该死了。”东罗绒转头一笑,以气声答道:“现在能和你一起看看我们究竟可以走多远,也蛮有意思的。”
谢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点了点头。
“你们等一下。”东罗绒对门外说,“我套一件衣服就开门。”
暗示对方自己没穿外衣,就等同于进一步暗示了秋长天为什么会在这里耽误好半天、最终睡着了的原因,哪怕让他们松懈一丁点,谢风也会安全一丁点——她头脑确实转得快。谢风半抱半扶着东罗绒,将她重新安置在床上,迅速走回过道里。
酒店标准间的布局,也都大同小异:入户门一开,就是一条过道,过道一边是地狱般的浴室,另一边是嵌入式衣柜,二者正好面对面。她走到衣柜前,拉开了柜门——哪怕声音让外面人听见也不怕,东罗绒都说了,她要换衣服。
谢风盯着猫眼,手心里都快要出汗了。
她攥着门把手,慢慢地打开了门。酒店门一般都是向内开的,几乎是门把手才一转起来,门外那男人就立刻一伸手,“啪”地压在门上,堵住了门再被关上的可能性,使劲儿往里推挤:“药的冲法很复杂,我进去给你——嗯?”
他可能万万没有料到,门轴竟然像是生根了似的,这么用力一推,还是一动未动。
谢风躲在门后,以肩膀抵住门,脸都吃力得涨红了。她个子小,缩在门后,那人自然瞧不见她;可是浴室里那股浓烈刺鼻、中人欲呕的血肉味,却已经像是迎面一拳似的,击得那男人喉间骨碌碌一翻滚。
“什么味道——长——”
那男人才张嘴说了这么几个字,浓稠地流进喉咙眼里的无形血肉,就呛得他连“长官”都没说全。傻子也知道不对了,他赶紧一拧头,避开了门内扑来的气流,才敢开口冲身后第二个黑瘦的保镖喝道:“你愣什么?快来帮我一起推门!”
那黑瘦男人急忙应了一声,一起扑了上来,登时倍增的压力差点让门后的谢风叫了一声。她一脚前一脚后,用上了浑身力气,任外头两个壮年男性怎么推、怎么撞,竟始终死死将门抵在了原位。
只过了小半天而已,她比以前强壮了这么多。
“奇了怪了。”那个黑瘦男人喃喃地抱怨道:“她拿什么卡的门?怎么都开一条缝了,就是打不开?”
为首的壮实男人伸手挡住他,吩咐道:“我们一起退后,喊三二一,然后一起撞上去!”
谢风全听在了耳里。
“三、二、一”的报数声,也是给她的行动信号;当最后一个数字刚结束,二人齐齐朝房门撞来的那一刻,她已立刻松了手,往后紧退几步、一猫腰,钻进了早已打开的衣柜里。
毫无防备的门登时在一声巨响中,被两个男人完全撞开了,正好打在了衣柜上;谢风迅速一伸手,抓住了门把手,使门不会再被冲撞力弹开——门不能完全挡住衣柜,还留了一段空隙,但已经足够挡住她。
那二人使上全身力气撞门,哪里料到门后的阻力却突然消失了,登时刹不住车,狗啃泥似的跌作了一团,倒在了过道上,摔出了好几声吃痛时下意识的叫。
“什么味儿——”好像是那黑瘦的男人喊了一声,随后就再也没有声息了。
他们二人跌倒的地方,正好在浴室前方。浴室门始终大敞着,脖子以上仿佛被刀片万花筒绞过一遍的秋长天,正倚在马桶前以不存在的双眼,静静地看着两个来晚了的属下。
第1644章 都是人生父母养的
进化,真的不会改变一个人的心志吗?
她以为不会;可后来当这个问题浮上谢风心头的时候,她却感觉有点说不好了。
谢风觉得自己没变,不像秋长天那样说的要吃人,也不想毁灭这个世界,愿意不惜一切保护、报答东罗绒——然而当她从衣柜中悄无声息地露头时,仿佛有一种全新的状态笼罩住了她,她心中对自己即将要做的事,竟然全无波动。
的确是两个活生生的人。
壮实的那个看起来三十多岁,左手戴着金婚戒,家里应该有一个妻子,甚至几个孩子等着他,唤他“老公”、“爸爸”。黑瘦的那个年轻一些,是降温时妈妈还会打电话提醒的年纪,放假时或许会与女朋友逛街看电影,会争论看喜剧片还是武打片。
他们活到今天,一定是有人耗费了许多心力、关爱和钱财的结果,他们自己也努力过吧,才能通过考核进入安全部;他们对未来也有很多计划,也有想做而没实现的理想吗?
谢风一边想,一边高高举起掰直的衣架挂钩,将它捅进了黑瘦男人的右眼眼窝里。
直到那根尖锐笔直的金属棍扎进去之前,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背后衣柜里走出来了一个人。他和那个壮实男人都一起跌倒在走廊里,摔得不轻;还不等爬起来,就被浴室里的景象给惊得神魂都飞了——毕竟这又不是战争时期,哪怕是安全兵,平时也见不到死人。
谢风怀疑,这些被装备、薪水和福利养着的宝贝蛋们只是擅长威吓与打人罢了,真论起苦痛凄惨,或许还不如自己见识得多。
……遑论还是这种死法的人。
在骤然响起、直直冲向天花板的惨烈尖叫声里,谢风一把抓住他的后衣领,扬手将他往浴室里一扔;至于他是会撞翻了死尸,还是会砸到地板上,将那衣架钩更深地砸进脑袋里去,她暂时没去管。
因为她现在的位置太有利了。
一切都发生得让人措手不及;在她代替黑瘦男人站在衣柜前风的时候,那个壮实男人恰好在她的左手边,还没来得及爬起身。他已经意识到不妙,一边盯着她往后爬,一边伸手去摸腰后的武器,面无人色、双腿大开。
“多难看。”谢风轻轻说道。这是她从小到大听了不知多少次的话,慢慢变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惯。“女孩子不要张腿坐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