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现在怎么回事啊?到底什么时候能发动物品?”那人问道,似乎是在打电话。“怎么出来那么大一个石像?离我好近啊,我有点不放心……”
屋一柳急忙慢下了脚步,四下看看,贴在墙根底下,一点点朝出口摸了过去,暗自希望那人不是进化者,听不见自己的动静。
那男人听上去比他还焦躁。“不是,光我一直老实端着它有什么用?进化者现在都打起来了,他们不好好举着自己的摄影机,天知道什么时候能发动,万一那个石像下次往我这走几步,我就给踩死了!刚才有进化者从这儿冲出来,就挺吓人的。”
手机里流出的嗡嗡杂音,让屋一柳伸长了脖子也没听清楚。不过,看来他确实猜对了。
那男人往地上吐了一口痰,说:“常组长,我也不是冲你抱怨,我知道你也不是进化者……对,对,主要怪乱发广播的人。那小子是谁啊?怎么没有让人去广播室把他抓起来?”
他停下来,听着对面讲了几句,这才悻悻地说:“全都靠不住。这些家伙哪儿听说的消息,一个个耳朵倒是挺灵,跑得真快。他们知道了也不怕,就是要让他们成副本生物,怎么了,能把咱们怎么样?让他们能活着就是天大的恩惠了。”
他又抱怨牢骚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老天待自己其实不薄,屋一柳想道,竟把路都一步步铺好,又指给他看了。
在他等了一会儿后,终于状若无事地往外走时,甚至怀疑外面那变形人是否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一个从没见过的陌生矮男人,耷拉着一张脸,冲他抬起了眼皮。这个人年纪不大,面上神情就像是他已随时做好准备,可以往人脸上吐一口唾沫。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果然也穿着一件马甲,肩上扛着一部摄影机。
“你谁啊?”他毫不客气地问。
屋一柳摆出了一脸厌烦之色。
“就是你吧?”他的语气比对方还不客气,仿佛那矮个儿男人的存在,对他就是很大的冒犯了:“就是你提意见、不想干,非要人来顶替你,是吧?”
“啊?”矮男人一愣,“我什么时候……”
“常组长让我来的。”屋一柳不愿意多说的样子,冲他肩上的摄像机点了两下手指,“拿来吧,算我倒霉,要替你在这守着。”
等矮男人明白过来的时候,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常组长真的……?”名字一报,他看上去就信了八成,只是尚有几分犹豫地说:“但他刚才电话里没说啊……”
屋一柳转过头,动作很大地往刚才石像的地方张望了一眼,才说:“你这话什么意思啊,你以为你这个破位置,谁愿意顶替你?顶替你了有好处?”
确实没好处,矮男人听了,脸上又多了几分动摇之色。屋一柳趁热打铁,压根不给他一个仔细思考或者电话验证的机会,走上去指着摄影机,连珠炮似的问道:“它就是吧?具体怎么弄?常组长说我举着它,对准大门口就行?我必须站你这个位置上是吗?”
“啊,对。”一连串的问题,果然把矮男人的注重点拉偏了,解释道:“不过你得确保要把这一段区域都纳入镜头范围里,这些个摄影机录下的范围,得能够拼起来才行,因为这个假副本太大了,他们说得必须全纳进来。看见这个红灯了吗,得让它一直亮着才是工作状态。注意啊,出了差错的话,等里头发动之后,副本范围就不全了……”
屋一柳心中一紧。
“里头”难道是指,发动物品的关键人物反而在假副本里面?他心中反复思索该怎么问话,手已经顺势伸了出去,把机器接了过来。
“发动的那个部分。”他故意问得含含糊糊,“是什么样子的,你见过没有?”
矮男人瞥了他一眼。他连呼吸都止住了,以为这话将他暴露了——随即却见那矮男人微微笑了起来,仿佛觉得自己知道答案,所以比他更有面子一点。
“就是那种板子嘛。”他都没留意手上空了,双手在半空中一比,“在摄影机前卡地一合,然后开始拍的那种,叫什么来着……”
“场记板。”屋一柳的心脏咚咚直跳,这三个字几乎是从干燥成纸片的喉咙里切割出来的。
“噢,对。”那矮个男人话说完了,有点茫然地回到了眼下。“那、那我走了?”
“嗯,这儿就交给我了。”
“啊对了。”他刚一转身,屋一柳忽然拦住他说,“我手机没电了,我借你的手机打个电话。”
那矮个男人明明在此之前从未见过他,但是或许他的态度太过理所当然,想了想,竟也将手机递过来了。屋一柳还是从乔教授身上学来的这一招,现在要用这一招来寻找乔教授了。
他转过身,正面对着矮个男人,举起手机。加上二人身高差,这样一来,对方就看不清手机屏幕了。屋一柳打开通话记录,将最后那通电话的“常组长”号码改成了乔教授的手机号,随即按下呼叫,将手机贴上耳边。
电话接通了。
那矮个男人有点不安似的,原地来回转了一圈。电话没人接。
当呼叫自动被切断的时候,屋一柳的心已经深深沉了下去。他删掉最后一次呼叫,将手机递回给矮个男人,平平常常地说:“可能没听见吧。”
在矮男人离开之后,他可能会给常组长打电话确认,也可能不会,这取决于他还剩多少责任心——屋一柳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当矮男人从街角消失的时候,他抱着摄影机,一秒也没敢耽误,抬腿就冲回了假副本里。
他觉得自己每落下一步,可能都会踩入进化者设下的陷阱,可能会被从树丛后跳出来的人抓住,可能会被人一脚绊翻过去……他没真正见过进化者之间的战斗,脑子里一时全是乱的,不知道自己会被怎么拦下来,只是确信自己肯定会被拦下来。
所以当他气喘吁吁跑了好长一段路,依然没有人拦住他的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是在做梦。
怎么回事?他们没发现其中有一台摄影机挪了位置么?
还是说,因为欢子等几个进化者陷入了冲突,不止有一台摄影机没有好好录像,所以暂时没人发现他这一台有不对劲?
屋一柳实在跑不动了,弯下腰,抱着摄影机使劲喘气,流进肺里的空气远远不能缓解它的烧灼感。
如果说所有围在外面的摄像机,都只是“附件”,只有“里头”才是真正能发动的关键,那欢子之前的态度就解释得通了,因为她要赶回自己的位置上,及时举起摄像机——“里头”应该就是假副本内部,他对此有八成把握。
他对拍摄不熟悉,不过场记板……理论上来说,是要在镜头前打的吧?
当所有镜头都围成一个圈,将圆面包一样的假副本包围在中央的时候,场记板就只剩一个可能的位置了,不是吗?
而他这段时间以来,对假副本已经非常熟悉了,他知道这个“圆面包”的中心点在哪里。
拿着物品本身的人,不受物品效果影响,这确实说得过去。如此重要的角色,肯定得让熟悉特殊物品的进化者来担任;可是一直以来十分活跃的欢子,人却在假副本外面。
屋一柳慢慢直起身子,手心一阵阵发热,汗意湿滑得让他好几次差点没有拿住那部沉甸甸的摄影机。
他从刚才第一次察觉进化者战斗的时候,就隐隐有个感觉,觉得机会来了;现在他想他终于知道,机会具体是什么样子的了。
讲得直白一点,眼下千载难逢的机会,长的正是那个签证官的样子。
第1591章 以无力之身完成不可能之事
?
屋一柳远远蹲在树丛里,手持摄影机架在脚边。绿枝叶之间的白空隙,透出了一个小小的圆心广场,白色地砖、石喷泉,和站在石喷泉前的人,都被枝叶切割成了数片碎影子。
要仔细看,才能在那男人偶尔一转身时,看见他手上黑白相间的场记板。
幸好,签证官的身体素质、各方面能力,比起一般进化者果然差多了。他都调匀了呼吸,对方还没发现附近来了一个人。
“那你就去帮他一下。”签证官的口气有点烦躁,对领子上别着的小麦克风说,“别让最后几个人跑了,他们跑了出去乱说,以后谁还会靠近这个副本?”
他耳机里的声音似乎回应了他几句话,签证官听了一会儿,点点头。“那你动作快点,你一向挺厉害的,尽快解决掉门口纠缠不清的那几个人。只要你一把他们扔回副本里,我这里就能马上发动。”
对方说话时,他停下来,抬起手中的场记板看了一下,说:“我这儿一直显示,只有五个摄影机是‘可以开拍’状态的……嗯,还差五个,一半呢,太多了!你再去巡逻一圈,看看谁那儿出岔子了。实在不行的话,哪怕少几个摄影机,也必须开拍了。”
少几个也能发动?
啊,是少了一部分场景,副本范围就变小了,但是仍旧可以变成副本的意思吧。
这么说来,即使他抱走了一部摄影机,他仍然无法保证自己的安全——以及不知道身处何处的乔教授的安全。
屋一柳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气,那口气也被他的焦灼给烧得火烫。额头上有汗渗下来,流进了眉毛里。
刚才那段话里,还隐含了另一个暗示,让他不由心惊胆战。听见广播后从副本里冲出去的进化者,少说也有十几个,往各个方向跑的都有;原本屋一柳认为,抱着摄影机围住副本的主要还是变形人,对这批进化者产生不了威胁,所以他们肯定大多数都跑了,只剩下少数几个撞上了欢子等人。
可是从刚才签证官的话来看,竟然似乎远不是这么回事。
现在还在缠斗的,可能顶多也就剩四五个人了,签证官却担心“不要让他们跑出去乱说”——如果说其余进化者都已经跑出去了,担心最后这几个人有什么意义?他会担心最后几人,只能说明一件事:其他人都没跑出去。
那一个令“其他人都没跑出去”的原因,很快就会把剩下几个人也收拾掉,到时他就暴露了。
屋一柳知道自己的机会,仅是眼下这几分钟的时间而已,他必须要做出行动——问题是,做什么?
对方只是签证官,据说唯一的能力就是开签证而已……如果他突然扑上去,有胜算吗?毕竟他年轻力壮,平时又喜欢打球跑步,体能应、应该……
哪怕他有意逼自己往乐观的方向想,他的念头也被越来越剧烈的心跳给压断了。
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吧。对方只要随便发动一个什么小东西,屋一柳就完了。
能不能想个说法骗他?说自己是欢子派来的——不行,这个签证官见过他一次。
屋一柳的牙深深陷在下唇里,拼命地思考了一会儿。不远处,签证官也陷入了沉默,只是偶尔看看场记板,抱怨了一句“怎么还没搞好”。
眼看着时间越来越稀薄,机会也越来越渺茫,当屋一柳决定豁出去了,腿却怎么也动不了的时候,广播里忽然“滋啦”一声,响起了电流音。
乔教授略带疲惫的声音,随即从假副本里每一个还完好的扬声器里传了出来。
“我接下来要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关系到诸位性命的,请听好。”
签证官原本已经坐在石喷泉边上了,闻言登时跳了起来。
“误入假副本的各位,你们也许已经察觉了,你们进入的就是一个人造的假副本,而不是一个假副本主题的副本。他们现在不让你们离开,是因为他们马上就要发动特殊物品【副本取景地】,使这里变成一个真副本了。”
乔教授的嗓音有点沙哑,又轻又干燥,仿佛一碰就会碎。老太太是真的很疲倦了,因为她声气轻弱,就连这段广播听着似乎都有点漫不经心一般。
“现在广播的是谁?”签证官这时已经重新接通了他的同伴,近乎气急败坏地质问道:“之前乱发广播的人不是已经被抓住了吗?”
屋一柳心中“咯噔”一响。怪不得在乔教授出现之前,这么久都再没听见过广播响起——他们连带那个中年男人也一起抓住了吗?
乔教授的声音仍旧很平稳。
“接下来的提示,我只说一次。在假副本中心的小广场处,有一名进化者,正是负责发动【副本取景地】的关键人物。他一直在等你们被控制住,然后就会发动物品,使你们被困在副本里。为了拦住你们,他们的力量都放在了副本外,里面却是空虚的。各位该怎么办,不消我多说了。”
原来乔教授也将情况推理出来了!
屋一柳激动之下,差点没忍住发出动静——她找到了中年男人那儿去以后,有了监控摄像头提供的情况,以她的头脑自然不难得出相同的结论;这一招引水东流确实正中了要害,签证官只靠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敌不过赶来的进化者的。
她是否看见自己了,却是另一个不太好说的问题:因为进化者争斗的原因,现在许多电路都受了影响,副本内的摄像头显然不能够再提供全部影像了。对于乔教授来说,她很可能只是在尽可能靠一己之力扭转形势而已。
“这怎么回事。”签证官急了,对麦克风里喊道:“他们万一过来了我怎么办?你一个人没法同时拦住好几个方向上的人啊,我要不先躲一躲——”
他耳机中那人似乎说了几句话,签证官听了一会儿,却稍稍冷静了下来。
“你有把握吗。”他颇为担心的说,“那行……那我就等着他们过来。好,我会看着点,只要场记板上的摄像机状态一变成可以开拍,我就立刻发动。唉,少就少吧,没办法了。”
对啊,屋一柳悚然一惊,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境况,其实比刚才乔教授没说话的时候,更加危险了。
当进化者一放弃争斗、掉头返回时,那些暂时被阻挡扰乱的摄影机,就会变成“可以开拍”状态,这无疑等于给了签证官一个机会。
再加上以常理去推论的话,乔教授这一番话并不可能立马说服每一个人,很可能是有的人回来了,有的人没回来,这就会造成一个局面:签证官也做好了十个摄像机不会全部上线的心理准备,只要那五个摄像机中有一两个重新上线,他都很可能会立刻发动【副本取景地】——到时候,他和乔教授就会永远陷在这里了。
在思绪不断划过屋一柳脑海的时候,签证官也正盯着自己手中的场记板。过了半分钟,他忽然激动起来,喃喃地吐出了几个字:“一个了!不管了。”
只有六部摄影机可以开拍,对他来说似乎就已经够了。签证官举起场记板,对着它说:“名称,假副本;摄影机数量,六——”
就现在吧。
屋一柳的身体似乎比他的头脑先一步下了决定,忽然从树丛后跳了起来;他一时间浑身血液都冲上了脑门,耳朵里嗡嗡的什么也听不清楚,签证官听见声响转头望过来时,就好像慢动作一样不现实。
他好像退到了半空中,盯着自己的身体扑出了树丛,除了眼前这一小块地方,除了眼前这一个签证官,世界上其余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签证官大人。”屋一柳听见自己喊道,“是签证官大人吗?”
那签证官原本早已浮起了戒备警觉,一手拿着场记板,另一手急忙按在了腰间,好像准备掏东西似的;此时听见他这一声叫,也不知道是因为被叫破了身份,还是因为认出了屋一柳,顿时不由一怔。
他那一怔时的神色变化,都似乎被放慢了无数倍,每一丝微小的肌肉起落,屋一柳都清清楚楚地看见了。
“有危险。”他加快语速喊道,“欢子姐让我过来的,有个人叫来了好多帮手,摄像机全部被抢走了!”
“什么?”签证官惊得面色唰地一白,“全、全部?”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低头去看手中的场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