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太现实了……简直就像是还没末日一样。如果这里是十二界之一,那倒也能解释为什么普通人会对他无动于衷了——可是十二界里也没有带着孩子去上琴课的母亲啊。
既然也不知道姐姐会掉去哪个方向,就随便找一个好了。季山青犹豫了一下,四下看看,走近旁边一家卖水果的摊贩,问道:“你好,我想打听个事。”
那摊主从一本小道杂志上抬起头——恰好也是个进化者。
“打听什么事?”
他合上写着“流产3次?富豪情妇面临被甩!”大字标题的杂志,一只套着人字拖的脚架在膝盖上,一抖一抖。在他身边,一只收音机正在放着不知道哪里的歌;一排排苹果、樱桃、橙子之类品种齐全繁多的水果,能叫大多数进化者都愣住——在末日世界里,新鲜蔬果算是标准的稀有物,运气好的时候甚至能换来一张不错的签证;这个小摊上,竟然随随便便就摆出了这么大的量。
“刚才这附近有一个高个子女人从空中掉下来吗?大概这么高,脖子上系着绷带,穿了一条野战裤……”
“你找的是个人吗?”那摊主倒是一幅挺好说话的模样,也不嫌季山青耽误他做生意,只不过他这一张口说出来的话,却叫季山青也愣了一下。这个形容不是人还能是什么?
“是、是的……”
“哦哦。”摊主一拍膝盖,“我想想……唔,她是不是从天空中掉下来的我不知道,不过我倒是记得不久前有一个女人从我摊前走过去了,个子就是你说的这么高,穿了一条野战裤。”
还挺顺利!礼包心中顿时一轻——但他继续听了几秒,心脏就又渐渐沉了下去,好像被一只大手按进了黑色湖水里。
“她胳膊上是不是还有这么大的一块疤啊。”摊主比了比,说:“看着好久没修剪过头发了,短头发乱糟糟的……她往那边走了,都过去十五分钟了,你未必追得上了啊。”
他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姐姐不就只是从他摊前走过去而已吗?
如果他一直在看杂志的话,那么能记得偶然走过去的一个人,已经是礼包撞了大运了;可短短一两秒的时间里,他连姐姐的发型和身上的疤都注意到了?
对于季山青的疑惑,那摊主只是简简单单、理所当然地说:“这还用问吗?我记忆力非常不错的。”
面对这样的回答,礼包反而哑口无言了。
他满腹疑惑地道了谢,转身走了,留下那摊主继续看杂志——面上没露出什么,一颗心却好像浮在水面上一样,止不住地七上八下。
他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走了一会儿之后,停住了脚。
他回头往身后看了看。
一条铺着石板的窄道,夹在两侧丛立的旧楼之间,窄道上人头起起伏伏,面孔来来去去;摊贩的讲价声、远处马路的汽车鸣笛声、傍晚时分亮着的霓虹广告牌、餐厅后厨排放出的油味热气……一起组建成了一副最寻常不过的人间烟火。
他又转过身,看了看身前。
这几乎不合理,因为在他迈步来到这一处之前,他刚才一直在朝前张望,没有看见任何不该出现的东西。只有当季山青走到这儿来了、一抬头,才赫然发现眼前的都市不见了,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在眼前展开的,是一片夜空下的沙漠。
一轮巨大的圆月,浮在一望无垠的沙漠地平线上,黑色夜空中繁星闪烁。在季山青面前,一排孤单的脚印,刻在平整光滑的沙里,一路伸向远方。
第1545章 露营小屋
林三酒是在打了个寒颤的时候,恍恍惚惚意识到,她所有进化能力都不见了的。
仿佛做梦一样,当她生出这个意识的时候,她并不吃惊,反而像是早就隐约知道了——就像梦境里,人有时候不会对最奇异的东西吃惊一样。说起来,无法使用进化能力也不是头一次了;只不过自己的能力用不了,却能够用别人的,对她而言还真是头一次。
当然,这么说还不算是很准确。
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在做一场特别清醒、特别真实的梦。
车内气温越来越低了,她感觉到自己抬起手,一边摩擦着自己的胳膊,一边转头对司机说:“我们还要多久才到?”
“一个多小时吧。”司机闷声答道。
林三酒十分确定,坐在副驾驶座上问出那话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一个男的。她似乎正从那人背后,透过他去看周遭的世界——既是她自己,又不是她自己。她就像是个背后灵,或者说进入了他人的躯壳里;若是她愿意,她似乎也能举起那个男人的手臂,使用他的进化能力,只不过她说不好,到底主宰身体的是她还是那个男人。
“在梦里,我不知怎么变成了一个男人……”类似这样的描述,不是时常能听到吗?
只不过,这绝对不会是一场梦。因为林三酒能清晰感受到,夜色下的车窗玻璃冰凉透骨,偶尔用手一碰,就能叫她起一溜鸡皮疙瘩。
但她是怎么忽然落入眼前处境的呢?她在坐上这辆车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来着?
她记得,他们的旅程已经绵延伸展了至少数百公里,一整天的时间里,车窗外划过去了无穷无尽的树林、山丘、风车,以及被白雪覆盖的田野;在下午阳光正盛时,这还称得上是一场公路旅行,等夜黑透了,就变成了沉甸甸的不安——好像他们车上的四个人,都被世界给完全孤立了。
“没有暖气吗?”后座上的阿比抱怨着问道。阿比今年三十七岁,有时说话行事还像个孩子一样,似乎在末日世界里也一样被保护得不知世事,简直令人咋舌——等等,这是她自己的印象吗?林三酒好像不认识一个叫阿比的人吧?
“我们汽油不多了。”在她疑惑时,司机简短地答道。
不管怎么说,她现在就是莫名对车上其余三个人都产生了一定程度的了解。开车的司机是彭斯,个头高大肌肉壮硕,当他像小山一样立在人眼前的时候,恐怕不管是谁都要在心里多掂量掂量。与阿比一起坐在后座上的翠宁,闻言“啊”了一声,似乎有点担心,但又不好意思直接问。
“汽油不多了?”将长发染成金色的阿比,个性比翠宁直接多了,顿时将脑袋探入吉普车前排两个座位之间,问道:“那怎么办?万一到不了怎么办?”
“不开暖气应该就够。”彭斯以一口浓重的口音答道,“我负责就行了,女人不懂汽车,不用管了。”
……即使是末日世界里,有些根深蒂固的观念也是很难改掉的。
正是因为察觉到了彭斯身上的一些特质,林三酒“附身”的这个男人才只是在心中一哂,没有当着后座两个女性的面去纠正他,这种末日社会之前生产的汽车开暖气其实是不耗油的——他们几个才刚刚相识不久,接下来还不知道要发生些什么事,让彭斯对他保存几分友善总是没有坏处的。至于冷就冷点吧,一车进化者,还怕冻感冒吗?
林三酒想着,转头看了看自己在车外后视镜中的倒影。她看见了一个属于男性的下巴和脖子,脖子上最显眼的是喉结,而不是绷带——这种感觉可真是太古怪了;然而更古怪的是,对于“作为林三酒的自己”去哪儿了,她竟一点也不害怕不担忧。
她“附身”的这个男人,此时的想法、情绪和状态,似乎占据了主导地位;哪怕她还具有“林三酒”这一身份认识,她也仍旧会跟着那男人的思绪跑:等到了那栋露营小屋的时候,该怎么行事才好?需要作什么准备?
他们一行四人,都是因为身任“副本测练员”一职而彼此认识的。哪怕是十二界里,时常也会有旧副本消亡、会有新副本生成;有时候生成在要地或闹市里时固然免不了一番麻烦,要是生成在荒郊野外无人之处就好办了,立个牌子警告一下也就罢了,用不着特地派人去检验测试——林三酒现在去的这间露营小屋,虽然说正是出现在荒郊野外的副本,却因为它情况特殊,还是由四个来自不同组织的副本测练员一起上了车,朝它奔去了。
等一等,所以这儿是十二界呗?
她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上了一个十二界“副本测练员”的身?正在以他的眼睛看待他经历的一切?
“还真麻烦。”阿比听见彭斯的回答之后,没忍住做了一个表情,才坐回后座上说:“这个副本分作两个对称部分,偏偏我们几个这么倒霉,被抽到了鸟不拉屎的这一个里来。”
说起来,这种形貌的副本也挺奇怪的。林三酒记得——或者说,这个她附身的男人记得——这个副本的另外一半,正好出现在一个组织的据点基地里,是在某一个早晨悄悄多出来的一扇门。听说是那组织里有人为了拿东西而误走进了门,才发觉自己进了副本;而且还不是完整的副本,为了能让里头的人出来,就必须要完成副本一次运行,而要完成一次运行,就必须要有另外四个人奔赴副本的另一半,也就是一间位于山林深处的露营小屋。
反正能拿到这份工作也是好事,起码谈的报酬很丰富……物资钱财倒还两说,能避过传送时的不确定,才能叫人心里放下一块大石。
在又走了天知道多久之后,吉普车终于拐上了分支小道,渐渐放慢了速度,最终在一间黑黢黢的木屋前停了下来。车灯光芒下的木屋,被白光从黑林中“拉”了出来,被搅醒了一般沉默而不满。
几个人从车上下来时,都已经打足了全副戒备;但直到他们推开门走入木屋,仍旧什么也没有发生。
陈旧而略带潮气的家具,在黑暗里横七竖八地堵满了空间,威胁着要撞上不小心的人的腿脚。他们不敢贸然行事,站在门厅处打亮了几支手电筒,四下转了一圈——杂乱的光圈在半空中纷纷划过,最后不约而同地定在了壁炉上方的电视屏幕上。
“欢迎大家来到露营屋!都很累了吧,大家愿意的话,不妨先休息一晚,明日再作探索吧。”一个动画形象笑吟吟地说——电视里传出的声音,幽幽地回荡在昏黑的木屋里。
第1546章 大家早点休息
专门干这个的“副本测练员”,当然不会和一般进化者一样,听任副本的摆布。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理会那部电视机;在简短商量几句之后,他们掉头出门,启动了屋外的发电机,给炉灶接上了丙烷,将木头塞进了壁炉里,在嗡嗡的声响中,整个露营木屋都随着灯光一起被唤醒了——那部电视机上的卡通人像在一片灯火通明里,失去了刚才黑暗里那股幽幽的生命感,只是维持着同样的笑容一动不动,没了话说。
“那么我和翠宁去检测副本范围。”阿比说道,“你们两个呢?”
“我可以来做刺激试验,我不在乎。”彭斯以浓重的口音叫了一声林三酒附身之人时,似乎感觉这个名字很拗舌:“屋一柳,你呢?”
所谓刺激试验,就是根据预估的副本类型,以不同手段试探它的反应和限制,算得上进入副本以后风险最高的工作之一了;不过彭斯这个类型的男人,会主动接下这种高风险的工作也不算出奇。
“我和另一半副本的人试着联络一下。”屋一柳安安静静地说。“我们动作要快,副本要求我们休息,这很可能是让副本开始运作的条件……我们一直不休息,副本运行不了,或许会引发什么后果也不一定。”
另外三人都点了点头。
陷入另一半副本的,除了一开始误入的两个人之外,还有后来增派的两名十二组织成员;增派的人自然都是拿上了联络器的,不出意料的是,屋一柳果然没法通过正常联络手段和他们联系上。
在搜集到足够信息之前,他们现在能多拖延一会儿,就是赚来了一会儿。他“破解”过不少副本,在十二界的名声不差——许多副本一旦找到“解法”,就可以规避风险,将它变作使人历练获益的上好去处,所以他常常能接到单子做——屋一柳见过的副本少说也有近百个了,早有了一套自成体系的检测破解办法。
林三酒“看着”他在屋子里忙活了一阵,又是检查时钟流速、又是检查物件用途;从两间卧室之一里,也传出来了彭斯不知道正干什么而发出的“砰砰”响声,震得整间屋子都在隐隐一晃一晃。
屏幕上的卡通人像似乎终于被他们的行动给激活了,忽然笑着说:“休息是为了大家着想,希望大家能够听从建议,否则在深山中体力不足可就危险了。”
屋一柳激灵一下抬起了头。“喂,彭斯!”他朝第一间卧室喊道,“你听见了吗?副本发出警告了。”
“那你去把她们叫回来。”彭斯闷闷的声音从卧室门后传出来,“我这里才搞到一半。”
副本警告是不能轻视的;屋一柳立刻推开窗户,朝屋外空地扫了一圈。不管是哪个方向,从数十步之外起就被黑黢黢的林子占据了,连进化者的视线都穿不透那厚重沉黑的林荫幕布;放目望去,漫山遍野无穷无尽的密林,就像慢慢朝屋子蔓延、要抓上来合拢的一只手。
他一连高声喊了几声,阿比和翠宁都丝毫没有回应——才不到十分钟时间,那两人却似乎已经走得很远了。
“再说夜间的照明光可能会吸引来一些不受欢迎的生物。”电视上的警告严重程度又增加了,“大家若继续坚持不休息的话,只能后果自负了呢。”
屋一柳反应极快,在这句话的话音未落之时,已经翻过沙发、扑到门口,将灯“啪”地一把按上了。壁炉里的火还燃着,在蓦然昏暗下来的木屋里幽幽红亮着,勉强仅能照亮沙发前的地毯;客厅里的一切家具,都像是忽然生出了愁绪,在叹息一般暗弱的光里微微晃动、轻轻呼吸。
他忙回头冲电视的方向说了一声:“我们这就休息!”
卡通人像微笑着定住了,不再说话。
“彭斯,你先躺上床,用联络器叫她们。”屋一柳生怕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赶紧吩咐道:“我去把壁炉的火灭了。”
壁炉的火光究竟算不算“照明光”,这个定义他自然没法和副本证实,还是小心为上的好。屋一柳抓起壁炉旁边的铁质拨火棒,将燃烧着的木块纷纷按进底下的灰里,试图将火压灭;在他压火的时候,彭斯的声音从卧室里响了起来,应该是正对着联络器讲话:“快回来,副本出警告了!”
他没听出来另一头的人是谁,直到那女声匆匆应了一声“我这就联络翠宁,马上回去”,掐断联络,他才意识到那是阿比。
火很快就被全部压熄了,屋一柳这才松了口气。他转过身,客厅里除了从屋外透进来的昏冷天光之外,已经连一点光都不剩了;家具起伏的边缘,在黯淡夜色中泛着微亮的边。他摸索着走到沙发旁边的时候,屋门被咚咚敲了两下,随即被人推开了。
“我们回来了。”阿比的声音带着一种明显的、仿佛难以自持的焦虑,“为什么不开灯?你们在哪里?”
屋一柳眼瞧着那个金发人影朝墙壁上伸出手去,才刚刚喊出“别开!”两个字,只听“啪”的一声,屋内就重新暴露在了灯光之下;一切都纤毫毕现,明亮得仿佛被剥去了某种保护层一般。
阿比眯着眼睛愣了一愣,反应也快,反手就一把将开关重新按上了——灯光一来一去,屋一柳刚才好不容易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就又陷入了浮着残幻光斑的漆黑里。
“怎么回事?”阿比站在门口问道,“副本不让开灯吗?”
“电视警告说,要是有灯光,可能会吸引来什么东西。”答话的是屋里的彭斯,他人虽然假装躺在床上休息,看样子耳朵一直立着在听外面的动静。“它要我们马上休息,否则后果自负。我看第一波考验就是要在我们休息的时候发生,肯定的了。你们两个女孩睡卧室吧,我和屋一柳睡外面沙发就行。”
“那你不要起来了,我和翠宁都瘦,我们睡一张床没问题的。”阿比应道——毕竟她们躺下去以后,也不会是真的要睡觉,到底睡在哪儿,也是无所谓的事。听起来,她也还没完全适应黑暗,是摸索着走进屋子里来的,还对身后翠宁嘱咐了一声“这里有双鞋,你不要绊倒了”。
林三酒“附”在屋一柳的身上,看着二人朝另一间卧室走去,一颗心咚咚跳着的声音,强烈得快将她的神智都淹没了。
她明明没有自己的身体,却觉得仿佛连心脏都要渗出冷汗了,只想将后背靠在什么坚实的东西上,紧紧地缩起来保护自己。从刚才到现在,屋一柳连一个字也没发出来。
……跟在阿比身后进来的那个,是什么东西啊?
第1547章 要进来的人
屋一柳仰躺在沙发上,听着屋里同伴们低低的呼吸声,手心一片凉汗。他像是被某种力量给按住了,想动一动,动不了;想张嘴,说不出话。
……那张脸是翠宁的,又不是。
他太熟悉那种模样了:原本的五官形貌仍然是属于翠宁的,整张脸却像是正在受热的软蜡,也说不上究竟是哪儿变形改调、荒腔走板了,好像只要伸手一抠,那软蜡似的脸就要从骨头上慢慢滑脱下来。
阿比已经摸黑进屋里去了,那个好像是翠宁的东西就近距离地跟在她身后,她却丝毫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直到二人进屋后,他又屏息等了一会儿,除了床被的窸窸窣窣声,连一声惊叫都没有等到。
如果那真的不是翠宁,阿比怎么可能到现在都没有察觉不对劲?
到现在,进化者的眼睛早就适应黑暗了;她和那个东西一起走进去、爬上床时,总有面对面的机会,阿比无论如何也该发现那不是翠宁了吧?
她既然如此平静,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也是他最不愿意去想的那一个解释。
屋一柳尽量安静地吐出了一口气,一时间眼角都在发热。他想蜷起来,他想跑出这个副本,他想躲到一个什么人也没有的地方去,不管了,去他娘的什么副本测练——他逃了这么多年,不管景况变得多么孤单难熬,也永远与人保持着一臂距离,难道他最终还是没有躲过去吗?
与其他末日世界相比,这根本不合理,他已经离开那个地方了,他怎么还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