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他说话间,陈汉武也慌里慌张地也赶到了,不敢往梵和身边凑,更不敢靠近林斯二人,只好独自挂在这一小群人边上。他与最后一个脚步声差不多是同一时间靠近的,志愿者看着表点了点头,说:“时间到。”
斯巴安猛地一步从林三酒身旁扑了出去,疾风打得她不由自主一眯眼,心脏都被激进了半空里。他明知道现在不能动手——林三酒一转眼,突然明白了。
那个圆脸女孩,是空着手、一个人赶来的。
斯巴安一把握住了那女孩的肩膀,因为背对着林三酒,她也瞧不见他的神色;只是那圆脸女孩像是被惊了一大跳似的,望着他时,脸色骤然白了下去,对着他没有问出口的问题答道:“我……我刚才时间不够了……”
“斯巴安小队有一个成员没到。”志愿者看了看,说:“接下来,她会被永远留在这家商场里。”
“你什么意思?”林三酒不由问道,“我们现在去把她接过来——”
“那你们也会变成这家商场的一部分。”志愿者声调忽然沉了下来,甚至还伸出一只手拦在她的前方。在那张白色面具下,林三酒听见他被改动过的声音,低低地说:“我知道,对于你们来说,我作为志愿者就好像是站在游戏世界这一边的……但其实我也是一个进化者。你们不能进去……这家商场被不知多少场战斗毁过了不知多少次,现在依然这么完整,你们觉得是由什么材料重新构建起来的啊?”
林三酒望着他,一时间身后众人中谁也没说话。
斯巴安退了回来,微微垂下头,金发散落着遮住了他的面庞,叫人看不清楚神情。
在肩膀被松开之后,那圆脸女孩兀自低声解释道:“我不以力量见长,她的个子又比我高,我扛不动……”
没人回答她。林三酒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说不出来;因为非要把话说难听了的话,去救那狐狸眼睛本来也不是这个圆脸女孩的义务——末日世界里早就没有什么道义互助之类的事了。她只是不免难受,不明白怎么有人在游戏里还能够协调合作,游戏一结束就立即将队友给抛下了,甚至都没有提醒斯巴安一声。
她还不知道那个狐狸眼睛的女孩叫什么名字。
随着众人沉默地走近,自动门打开了。除了林斯二人,每一个人之间都尽量保持着最远的距离;只不过那出口一共也只有这么宽,他们排成一排时,彼此间一伸手都能搭上另一个人的肩膀。
陈汉武是右边最远的那一个,他身边是梵和,接着是林斯二人,圆脸女孩是左边的最后一个。理论上来说,那个圆脸女孩可以突袭陈汉武或林三酒获取他们身上的东西——想来她还不至于蠢到找梵和的麻烦;但是林三酒如今对她留了心,她成功的可能性就不高了。
“开始!”站在他们身后的志愿者,遥遥地喊了一声。
就像听见了号令枪的赛跑选手,所有人都朝门外扑了出去。在他们跃过门口一条走道,纷纷落入停车场里的时候,梵和抢先一甩手,在身边扔下了一颗松果大小的东西——林三酒刚刚朝她挥打出去的意识力,蓦然被一片质地如同粘稠软胶的浓雾给包裹住了,仿佛陷入了泥沼一样,穿也穿不透,拔也拔不出。
那松果似的东西所绽放出来的浓雾,挡住了梵和的身影,她趁机一转身就跑远了;它不仅咬住了林三酒的意识力,甚至还像真正的雾气一样,随风向四面八方扩散出去,沾上什么就黏住什么——在身旁扑近了的无花果气息里,有一只手揪住了林三酒的衣领,将她急急向后一拉,才算是没有被那雾气沾上。
林三酒稳住脚下定了定神,紧跟在斯巴安身后,一头冲入了反风向。二人的战斗反应都是一流的,与那片浓雾拉开距离之后,绕过它继续追向了远处的梵和。后者靠着浓雾的那一拦,已经跑出去了挺远一段距离,眼看都快挨上停车场出口了。
只需要打击到她的身体就行了,甚至都不用把她打伤。
“地面凸起。”林三酒早就握住了【描述的力量】,一边追一边语速飞快地说:“在她脚下形成一条大石!”
与她的办法相比,斯巴安的攻击可简单粗暴多了。他再次一提速,整个人如同凌空扑下的鹰,将梵和给笼在了自己的影子之下。正巧梵和脚下前方忽然突起了一大块石头,虽然这对进化者来说不难躲开,可她若是要避开大石的话,可就避不过头上的斯巴安了。林三酒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盯着斯巴安那只落下去的手,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有一件事没来得及告诉他。
“别碰她!”她高声吼道:“梵和的能力——”
梵和手掌心里,人形们歌唱的声音还在她的记忆里清清楚楚。“被她碰上的会掉进来”——那么,碰上她的呢?会不会也“掉进去”?
斯巴安的手丝毫不见停顿,弧线般流畅地朝梵和的头顶上击了下去;不,在林三酒提醒之前,他的速度还没有这么快,在她的提醒之后,他却反而加大了速度与力道,这一掌隐隐甚至惊起了风雷之声。
世上大概没有人可以硬抗下这一击,梵和也不例外。在她不躲不避、反而任自己一脚绊倒在那块大石上的时候,林三酒也明白了梵和这么干的原因。
就算她的能力强大得能让任何碰到她的人,都掉入那个装满人形的空间里去,前提条件也必须是“碰到”。在二者发生肢体接触的同一时间,斯巴安的力量就已经能够将她的头颅打成血沫了——那到时候她的能力再无敌,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斯巴安不仅是反应快得惊人,胆气也令人难以置信……林三酒在心中暗暗赞叹了一声。任何人听了刚才那个提醒,第一反应都会是先停住手;但是以他刚才的冲势,他就算是要停手,也不可避免地会碰上梵和。在须臾之间,他已经能想通其中关窍,从下重手干脆变成了下死手,逼得梵和两害取其轻,从而彻底解除了自己的风险,确实称得上是战斗上的天纵奇才。
梵和“咕咚”一声摔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几步。斯巴安紧挨着她落了下来;他的目光和林三酒的目光,都忍不住一齐落在了梵和身旁的地面上。
那片地面上什么也没有,或者说,看起来好像是什么也没有的。
梵和一翻身坐了起来,面上第一次被惊扰得微微变了色,在自己身上扑摸了几下,好像是在检查体内体外到底少了什么东西。斯巴安目光扫了几圈,忽然眉毛一跳,弯腰伸手从地上一捞,在他空空如也的手掌心里,跃起了细微一点几乎叫人察觉不到的金属反光。
“那是什么?”林三酒这时也赶到了,急忙叫了一声,“拍进你的皮肤里,试试看!”
斯巴安一反手,将那金属反光打在了自己的另一只手腕上。梵和已经重新站了起来,这次干脆不跑了,只是冷冷地盯着二人。
“是什么?”林三酒又追问了一句。她知道斯巴安还不能说话,但她希望能听见斯巴安的回答——或许梵和掉出来的,正好是他的声音呢?
斯巴安微微睁大了那双翠绿的眼睛,目光转到梵和身上,凝住了。
“他拿走了我的根系。”梵和张开嘴,慢慢地说:“……我必须得拿回来。”
第1445章 sweet tooth
林三酒下意识地刚想问一句“什么根系”,就听见脑海中意老师忽然朝她发出了一声警报——她对斯巴安扔下了一句“你看住她!”,来不及解释,转身就朝另一个方向冲了出去。
余光里,她瞥见了梵和一瞬间的蠢蠢欲动,好像一棵想要捕捉住面前飞虫的猪笼草;但是顾忌着一旁的斯巴安,梵和又迅速恢复了表面上的镇静。
如今林三酒与梵和都属于输家小队,都是一受到冲击就会往下掉东西的“摇钱树”;斯巴安固然不会来冲击她,但谁也没规定同为输家的梵和就不能对她动手了。要是被梵和握住了林三酒的重要能力,他们二人好不容易挣来的一点点优势就又要没了。
……对这个女人还真是一点也放松不得。
林三酒很放心把自己后背交给斯巴安,头也没回一次,在几个呼吸之间,就穿越过了小半个停车场。她早在离开商场之前,就悄悄将一缕意识力系在了陈汉武身上;因为在众人进入停车场之后,肯定是各自奔逃的,陈汉武不一定还会处在她的视野范围内。有了这一抹联系,他若是遇上了麻烦的话,她至少来得及帮忙。
“说好了不来碰我的!”
幸好陈汉武跑得不太远;不等她冲近,就遥遥看见那个黑皮肤男生正站在一辆SUV顶上,双手紧握着一根长棍,转着圈,冲四周喊道。一看这个样子,林三酒就明白了,陈汉武恐怕还不知道敌人在哪儿。
她一心想早点赶回斯巴安身旁,哪里有耐心在这多耗时间;更何况会对陈汉武动手的人,自然只会是那一个她对其殊无好感的圆脸女孩——林三酒连一声也没出,几步跃入车辆之间,一股意识力扑出去,将那SUV给推出了两三米远。在它残败的铁壳子发出的一阵“嘎吱”响声中,林三酒弯腰一捞,精准地掐住了刚刚暴露在天光下、正要从地面上跳起来的圆脸女孩脖子。
陈汉武急忙在车顶上保持住平衡,望着二人,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怎么……”
“我说了没人会去找你麻烦的。”林三酒一把拎起了那女孩,说话间一股意识力已经冲向了她的太阳穴,那女孩连抵抗挣扎都没来得及,就被重重砸上了太阳穴,当即昏死了过去。
林三酒还不敢直接用拳头打。毕竟力是双向作用的,万一她一拳落下去,自己身上掉出个什么东西来,可就好笑了。
“你早点走吧。”林三酒把她扔回地上,嘱咐了陈汉武一句,顺便将意识力收了回来。她没有等那男生回答,她还急着要赶回去——没想到一掉头,林三酒就怔了。
……刚才斯巴安与梵和二人的立足之处,此时空空荡荡。
“人呢?”她一时间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地方,目光左右扫了好几圈,然而到处都空空如也。她实在想不明白会有什么样的情况,能让斯巴安连一声也发不出来就被弄得消失了的;想到陈汉武一直站在SUV车顶上,或许曾看到什么,她赶忙回头问道:“你刚才——”
车顶上也是空的。
林三酒眨了眨眼睛,抹了一把脸。她低下头,看了看脚边不远处。
那圆脸女孩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她慢慢地在附近踱了一圈。刚才被推出去的SUV上,车门仍旧残留着一块大坑,那是被她意识力打出来的。林三酒试着又用意识力砸了几下另外一辆车,发现自己连一个印子都没有留下来;不管她用上多少意识力,车门板上连一声响都没有,要不是她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自己打上去,恐怕还会以为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林三酒顺着原路走回了斯巴安原本所在之处,路灯惨淡的灯光一团团浮在昏暗的暮色中。她坐在地上,看着自己以【描述的力量】所形成的大石,试图厘清脑子里的一团乱麻。
会有什么力量,在一瞬间把其他四个人都弄不见了?
难道说刚才忽然袭来了大洪水,唯独她正好站在洪水没有席卷过的缝隙里?
林三酒觉得这个可能性实在不大。除了大洪水以外,能叫斯巴安一声也不出就消失不见的力量,实在是太少太少了,反正她是一个也想不出来;这么说来,就不得不考虑另一个可能性了——消失的人是她。
但她明明就在这儿,就在停车场里,怎么会是她消失呢?还是说,其他人被什么东西遮挡住了,仍然在同一空间里?可如果是这样,物理规律仍旧是统一的,她怎么会一点声息都听不见呢?
至不济,斯巴安察觉不对劲以后,哪怕跺跺脚,她也该感觉到地面震动的。
他们不会是被遮蔽起来的……林三酒很肯定,自己所处的这个停车场里,她是唯一的活物。
她想了半天,至少否决了十一二种可能性,思绪不断撞墙,撞得她心烦气躁。她试着冲去了附近的街道上,没有触发下一个游戏;再返回商场时,她发现自动门也打不开了,玻璃门击不碎,透过玻璃门往里一看,志愿者也没有了踪迹。
就好像整个世界突然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这么说来,被消失的人还是她啊。
林三酒倚在玻璃门上,一手遮着光,往商场里头看。收银台电脑屏幕上是有显示时间的,按理来说应该和保安室的电脑一样计时正常;她眯眼看了一会儿,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时间果然停止了。
尽管她自己还能够正常行动,但包裹着她的这个世界里,似乎时间是不流动的。所以当她打上车门,或者走到自动门前时,车门也不会被砸弯,自动门也不会为她打开——很简单,它们都没有时间来做出相应的反应。
林三酒试了一下,她依然可以从卡片库里拿东西,其他能力也都完好。这就说明,唯独她这个人身上的时间流,是在正常走动的;时间流停止的,是身边的环境。
很显然,她被扔进了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里;这个地方,想来与梵和脱不了关系。
梵和想要拿回自己的“根系”,但有一个问题是,斯巴安是游戏赢家。他已经把“根系”拍进了自己的身体里,如果不是有刚好针对这种情况的特殊物品,那么梵和就算能杀了斯巴安,她也拿不回自己的根系。
梵和就算是个厉害人物,也不见得身上就能背个特殊物品博物馆,要什么就有什么。所以,如果我是梵和的话,我要拿回根系,基本上只有一条路可走……林三酒慢慢想道。
那就是,用某种手段使斯巴安同意再次进入游戏,并且输掉游戏,让梵和把根系再打出来。
用脚想也知道,斯巴安当然不会这么体贴地配合她。
林三酒慢慢地顺着墙滑坐在地上,终于渐渐有些明白了。
原来她在不知不觉之间,成了梵和要挟斯巴安的人质?
梵和如果以她的安危来交换自己的根系,那么斯巴安很有可能会点头……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从这儿出去的办法。林三酒满腹焦虑地站起来,绕着商场四下看了一圈——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这么完整独立的空间,总不能在哪儿漏个缝吧?
但她还是找了一圈又一圈,甚至连停车场里的车都没放过,一个个地透过窗户看了一遍。她看见了饮料瓶、挎包、洋娃娃、儿童座椅、快餐纸袋、巧克力蛋糕、皱巴巴的外套……唯独没有看见任何可能令她脱身的“缝隙”。
“等一下。”
在她拖着脚往远处街道上走的时候,意老师忽然叫了她一声。“你倒回去。”
林三酒依言走了回去。她站在两辆车之间,目光来回转了转,猛然间意识到了自己看见的东西之中是哪里不对,才会激发了意老师的反应。
一般来说,买来的蛋糕都是装在纸盒里的吧?为什么这只巧克力蛋糕,就这样端端正正地裸坐在后座上?说裸坐还不太准确,因为那蛋糕屁股底下还有一张很小的、好像专门为它打造的桌子——跟一般蛋糕店里卖的,实在太不一样了。
与其他被末日侵蚀得失去原色的东西不同,这只巧克力蛋糕尤其漂亮:巧克力酱看起来十分新鲜,蛋糕又饱满又蓬松,糖霜和奶油都闪烁着甜蜜而新鲜的光泽,要说是刚出炉的也不出奇。
林三酒趴在脏兮兮的模糊车窗上,把鼻尖都压扁了。
真正让她吃惊的,不是这只蛋糕有多漂亮。
是它太眼熟了……
她见过这只巧克力蛋糕。
第1446章 出于礼貌也该握一握的嘛
“看见里头的那个蛋糕了吧?”
林三酒一手点在车窗玻璃上,一手按着画师的后脑勺问道。对于不是让他作画的指令,他就好像有点迷迷糊糊的。“这张卡片。”她在卡片库里翻了半天,才把当初画师在家庭副本里画的巧克力蛋糕卡片找了出来:“……是不是和它一模一样?就是你画的吧?”
其实哪怕不问画师,她的把握也有七八分了;只是这个现实太过于不现实,她感觉必须得问问原作者。
画师的脑袋在车窗与卡片之间转了两三个来回之后,终于点了点头。他脸上的神色,几乎像是连人生观都崩塌了——如果他有的话。
林三酒怀着同情拍了拍他的肩膀。作为一个天生职责就是将目标由实体变成画片的特殊物品,忽然发现自己的画片可能反过来变成了实体,心情大概和她此时一样既迷惑又震惊。
她用指甲弹了弹蛋糕卡片,眼睛紧盯着车里的蛋糕,发现它连一动也没动。
“你再给我画一个。”她拿出一张空白卡片,递给画师:“这次画一个……唔,画个好找的。你画个摩天大楼吧。”
摩天大楼卡片在几分钟之内就完成了,林三酒又将它的细节一一描述锁定了;不过即使她爬上了电线杆,也没有看见哪儿有一栋忽然拔地而起的大厦。
“奇怪了。”她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奇怪”的列表太长了,简直不知道该从哪一个地方说起才好——遇见的每一个情况,都完全不通常理。
要说这个地方是她的卡片空间吧,梵和是怎么把她自己弄进自己的卡片空间里去的?要说这个地方不是她的卡片空间吧,为什么画师画在卡片上的巧克力蛋糕,会出现在这儿?
看来她必须得问问梵和了。
“问题是,我怎么出去啊……”林三酒又绕回了这个问题上,把手插进了一头乱发里,脑子都在嗡嗡响。她独处时,自言自语也多了,与意老师对话也多了,因为她最恨这种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人的静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