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他究竟干了什么,他一直没有说。
“看来你打算让我走过去了。”那女人慢慢地说,“你身边的同伴还在吗?”
林三酒忍不住暗暗吐了一口气。
她一点都不吃惊对方是十二组织的人。这一路上,斯巴安从未遮掩过自己的面容或身份;任何看到他、认出他的人,都有可能向十二组织传回报告,并把她的存在也一齐上报了——妈的,这么想来,报告人甚至有可能就是扮演黑朋和燕黄的那一对男女。
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得到了斯巴安的位置信息、派出了可以马上传送的高阶战力、拿到了特定地点的传送签证……除了十二组织,谁还能调动这么多资源?
她吃惊的是,斯巴安明知道自己已经处于麻烦里了,却好像没有任何准备;而十二组织明知道斯巴安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却仍然只派出了一个人。
“这跟她没有关系,让她留下来参加游戏。”斯巴安冷不丁扬声说道,“你我可以换一个地方。”
对方沉默下去的时候,就好像一道海浪落回了大海里,再也没有一丝存在的痕迹了;直到她又开口的时候,林三酒才突然意识到,对方似乎正在靠近他们。“换一个地方?”她轻轻笑了一下,“你不认识我,但是能反应得这么快这么准确,真不愧是兵工厂前任高级长官。”
最后一个字话音落下的时候,不远处一道展示品窗帘中忽然伸出了一只手,轻轻地将垂地窗帘掀开了一条缝隙。林三酒蓦然一惊,猛地朝那窗帘拧过身子——从阴影里,迈步走出来了一个人。
林三酒的理智很清楚,从窗帘里刚刚走出来了一个女人;但是她不得不使劲盯着那个方向看了好几眼,才终于勉强将那个女人从周遭环境中区分开了。
她给人感觉似乎年纪已经很大了。她的五官舒展沉静,仿佛从长长的岁月中得到了安宁;面容却像年轻女孩一样丰润饱满,双唇还透着自然的水粉红。她让林三酒想起了一棵树——哪怕是活了上千年的树,每年仍旧在勃勃地焕发着新叶。同样的,树自然也不会对一个人类的美貌而感到惊讶;即使那人是斯巴安。
但是,你的目光不能离开她。林三酒马上就意识到,只要她的眼珠稍微一转,再转回来的时候就会一时难以找到这个人——尽管那女人始终在原地站着,一动未动。
“你叫林三酒,对吧?”那个女人朝她微微一笑,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嘛。”
的确。林三酒从碧落黄泉离开之前,也没少在兵工厂里横冲直闯,还差点被学者攻击了。
“十二组织无条件追回的人只有我。”斯巴安沉声提醒了一句。
“不要紧。”林三酒的目光没有放开那个女人,答道:“有些事不会变,比如她不肯换地方,而我想要留下来。”
仅仅是几句话、一个照面,二人就都有了同一个猜想。
那女人不知道对这商场用上了什么能力或者效果,如今这整栋商场都成了她的天然存在环境——不,或者应该说,她成了周遭环境的一部分。这种情况下,她自然是不会换地方从头开始的。
“我不理解。”那个女人并不急着动手,反而在斯巴安身边看了一圈,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似的。说实话,她看着都不像是一个会动手的人;假如和平主义者有一张代表性的脸,那应该就是她这一张才对。“你怎么两手空空地站在这里?你把兵工厂放去哪里了?”
林三酒一时间没有理解这个问题的意思,甚至还“啊?”了一声。
斯巴安抬手拢起了滑下来的金发,似乎觉得她提起了一个很好笑的事情一样,轻轻发出一声带着鼻音的笑。“我好像还没告诉你。”他转头对林三酒说,“碧落黄泉的地面上多了一个大坑。”
什么?兵工厂不是在一栋楼里么——不,重点是,兵工厂呢?
“原来你还不清楚。”那个女人像是一个性格温柔的长辈,冲林三酒微微一笑,说道:“我来告诉你吧,他把碧落黄泉这个星球挖走了一块。”
大概是看见了她登时睁圆了的眼睛,那女人很理解似的摇了摇头。“当时正在遭袭的兵工厂自顾不暇,结果最关键的部分被切了下来,随着那块星体一起消失了。那是场很大的灾难,我听说。”
假如换一个别人,或许会说那么大一个钢铁都市,那么大一个星球,怎么能像蛋糕一样被随便切来切去。但是林三酒张了张嘴,却讲不出这句话——因为她知道了。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母王会在短短时间内就发展成了一颗小行星。
原来它体内包裹着一块碧落黄泉。
第1423章 你不是想参加这里的游戏吗
1423
现在不是问斯巴安“为什么”的时候。
她有时候仍会回想起那一天,她和斯巴安独自坐在兵工厂一个房间里的时候,他曾经指着窗外说“兵工厂会是我的”——林三酒一直以为她当时从他眼睛里看见的是野心,今天才发现自己错了。
回头朝他一望,斯巴安面上仍带着笑意,但与往常的温柔已大相径庭。那是一种尖锐的、近乎狠决的快意,好像是一个刚刚报复了世界一点点的少年——只要能让对方疼痛,在此过程中,他不在乎自己究竟掀起了多大的风浪,也不在乎自己会惹来什么样的追究与后果。
“你们要对他怎么样?”林三酒忍不住问道。“什么叫无条件追回?”
“作为兵工厂培育的战力之一。”那个女人微微一笑,那种和平主义者一般的气质忽然稍微融化了一些。“兵工厂拥有对他一切资源及本身的处置权。即使不论他身上的东西,只是研究、拆解掉一个像他这样的进化者……嗯,就足可以让一个小型组织受益很久了。”
明明他是一个血肉温暖的活人,却被描述得仿佛只是一堆资源的集合体。林三酒觉得自己突然明白了一点斯巴安的行动——假如她也能一手抓住十二组织的衣领,那么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往对方那张傲慢的脸上扇下去。
“原来是这样。”林三酒的手心都被激流的血液冲得发痒,“那我们如果把十二组织拆掉,是不是能受益终生?”
不等那女人回答,她朝斯巴安转头轻轻一笑:“这种好事也不叫上我。”
斯巴安望着她微微一怔——随即像是因为她的理解而松了一口气似的,也笑了起来。
下一秒,林三酒无法自控地跌向了身后的沙发。
她是在即将跌落回沙发垫上的时候,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的。在谁也没有多留意那具展品沙发的时候,从沙发垫间伸出了一条长长的手臂,像钢环一样牢牢攥住了她的腰,卷着她倒向了沙发垫之间的那一条窄窄缝隙里;斯巴安反应不可谓不快,然而在他刚刚朝林三酒伸出一只手、想要抓住她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轻轻朝斯巴安的喉咙探了过去。
在看到任何一个朋友遭遇不测之前,林三酒更希望自己能先一步在战斗中粉身碎骨。
她猛地反过双手、抓住了那条手臂,【画风升级版一声叮】登时发动了——那条手臂在顷刻之间被炸成了漫天模糊的血肉雨,她后背上“啪”地一下被溅满了一片血花;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她一推沙发重新跳了起来,直直扑向了斯巴安与他身后的那个女人。
等她冲上去的时候、等斯巴安同时反手抓向身后的时候,那个女人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商场中的一切都好像是在心甘情愿地为她打掩护;她若是想要藏匿痕迹,恐怕二人就是把商场拆了,都无法在断壁残垣中找到她。
“滑不溜手的,倒是有点麻烦。”林三酒这时才喘上来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看被染上了大片鲜血的沙发。碎断的手臂只剩下上臂那一节了,软软地歪在沙发垫上,应该连接着肩膀的地方光光滑滑,好像原本就只有这么一条手臂而已,根本没有和这条手臂连着的人。“但是她既然必须得跑,就说明她不敢面对面地硬战,是不是?”
斯巴安默默地站在原地,手指轻轻地搭在了他的喉结上,没有出声——林三酒十分确信,刚才那女人还没有来得及碰到他,就已经被他们二人同时发起的攻击给逼得退走了;再说,这世上能以偷袭的方式碰着斯巴安的人,恐怕也不会很多。但她还是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斯巴安抬起眼睛,一双森林般浓绿的眼睛里浮起了几分雾气般的水光,让他看上去仿佛有点儿孩子似的迷茫。他张了张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还是没出声。
“怎……怎么了?”
在林三酒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隐隐地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事。她回头看了一眼沙发上的手臂残肢——那显然不会是那个女人自己的手——随即又看了看斯巴安。后者叹了一口气,朝她露出了一个苦笑,无声地以口型慢慢说了几个字“没有声音了”。
要不是沙发上已经一片狼籍,林三酒差点就要跌坐回去。
“我|操。”她没忍住,头一次在斯巴安面前骂了脏话,“她没有碰到你,怎么也——她刚才说的‘拆解’——”
她一时间冲上来了许多念头,以至于没有一个能说得完整。原来那女人不必制服斯巴安才能把他带回去?难道她还能一部分一部分地把他分开带走?
那到了最后,原本太阳神一样的斯巴安会成什么样?
金发男人摇了摇头,在自己的喉咙前伸开手,顿了一顿,又放下了——似乎是在重演示意刚才发生的状况。只可惜没有解释的话,林三酒却只能看得糊里糊涂;她不太懂手语,若是内容太复杂,读口型也十分费时费力,他们二人此刻都没有慢慢沟通的奢侈了。
“不管怎么样,抓住那女人就行了吧。”林三酒郁怒之下,一脚踹上了沙发,看着它直直地滑向后方,撞翻了许多矮几、挂饰和家居展品。当商品们全都倒成了一地狼藉的时候,它们在彼此交叠摞搭之下,黑幽幽的缝隙骤然变多了,仿佛许多条长长的眼睛,伏在家具下窥视着二人。
她打了一个激灵,却突然来了主意。
“我有一个办法。”她回身拉住斯巴安的手,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气,好像对方是个刚刚受了伤的流浪小动物。“你跟我来,我刚才看见一片货架区,正好有我们可以用得上的东西。”
那女人不是把这商场都变成了她的领地么?就算拆了,拆成满地狼藉,这儿也依然是她的领域,甚至破碎的建筑和货架只会造成更多的死角和缝隙,反而更加让人棘手——但是,假如这家商场能够不再存在的话呢?
在他们一路探索这家商场的时候,林三酒见过一大片户外活动区。野营的帐篷,户外的折叠凳,装冰的大箱子,活动烧烤架……论起野营或远足,自然少不了户外烹饪时用的助燃剂。
她决心把这商场和那女人一起烧了。
有一点,林三酒认为自己推测的没错。对方既然已有天时地利,却仍然不肯与他们二人硬碰硬地正面战斗,说明对方的优势并不在战斗上——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斯巴安的战力已经在这儿摆着了,想要找一个能在他的强项上压过他的高手,确实太困难了。这就给了他们二人一个机会。
循着意老师从她记忆中抽出来的路线,林三酒拉着斯巴安,几乎没有费什么工夫,就重新冲入了户外活动区的货架之间。“拿助燃剂。”她知道自己不用多说,斯巴安就能立刻明白她的意图——后者果然一点头,扬起胳膊一肘撞上了货架。沉重的大型货架立刻开始了颤抖,一排排的商品也跟着摇晃起来;然而在助燃剂即将要纷纷掉下货架的时候,一切颤动却又消失了,重新恢复了平静。
就在林三酒以为又是那个女人动手了的时候,她听见大门的方向再次沙沙一响。
“商场游戏即将要在这里开始了。”一个毫无疑问属于志愿者的声音喊道,“我看到好像有几个没有受邀请的……唔,算了,所有在这家商场内的进化者,都是下一局玩家。”
第1424章 见缝插针林三酒
1424
就在林三酒一愣神的时候,站在货架另一头的斯巴安突然一抬手,一道雪亮白光就直直切向了她的面门——斯巴安真正全力以赴的时候,他的战力几乎到达了一种叫人无法理解的程度;那一瞬间她什么都没来得及想,直到白光贴着她的耳朵擦了过去,她才意识到斯巴安对她发动了攻击。
时间仿佛都放缓了。
在漫长且难以理解的半秒钟后,她听见了身旁一声小小的、爆裂似的声响。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斯巴安的攻击对象不是她,而是她身边的什么东西。
她慢慢转过头去,正好对上了从货架上瓶瓶罐罐之间伸出来的一张脸。
假如那张脸还会呼吸的话,那么它喷出的热气都已经可以打在林三酒的脸上了。但是,即使没有斯巴安那一击,她也不觉得这张脸上还会有任何呼吸——它的下方确实还有一条抻得长长的、连筋都绷起来了的脖子;而它与正常人的相似程度也就到此为止了,在货架上没有可以容纳一具身体的空间。
就好像是由陶瓷打造的一样,那颗从货架上朝她伸出来的头,在她的目光中喀地一声碎裂成了数块,纷纷砸到了地板上。白骨,脑浆,黑发和红血之中,泡着一张因为柔软而还算完整的脸皮——林三酒连它到底是被什么打碎的都没看出来。
斯巴安已经冲到了她的身边,因为说不出话,一把握住她的肩膀,扶着她往旁边退了几步。
要不是自己就是倒霉的那个目标,林三酒几乎想要为那个女人鼓鼓掌。
对方不可能没听见志愿者的声音——老天,从听见志愿者的声音开始,到现在才过去了区区几秒而已——那个女人在意识到自己也一起被包括进了游戏里的时候,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吃惊,而是抓住了林三酒二人吃惊的时候,迅速对他们发动了第二次攻击。
假如斯巴安反应慢了半个眨眼的瞬间,她就会被那张脸撞上——她不知道那张脸能对她怎么样,但她挺庆幸自己不用发现这个答案了——等她受了一击的时候,斯巴安必然会被分神;在他被分神的时候,那个女人就可以对她真正的目标下手了。
“你没事吧?”林三酒赶紧上下检查了他一遍,见他摇了摇头,看起来也没有少什么东西,这才呼了口气。“我们最好别再分开了。”她轻声对他说道,同时打开了【意识力扫描】。
那个女人已经融入了这个环境里,【意识力扫描】是否还能起作用,也是未知数;但她好歹要试试。
对刚才冲突似乎一无所知的志愿者,这时又在商场另一头继续大声说道:“请商场里的所有人尽快走到大门口这里来会合!不好意思,你们现在已经没有拒绝或退出的资格了噢。”
林三酒闭上眼睛,定了定神。
行吧,看起来要和他们的追杀者一起进入这个游戏了。
往商场大门走去的过程中,二人的神经都绷得极紧。每一道货架形成的走道、角落里,都仿佛游荡着窥视他们的影子;林三酒几乎能确信自己在两盒洗衣粉之间的缝隙里看见了一双眼睛,只是再一定睛,洗衣粉还是洗衣粉,货架还是货架。
……她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想,被那些从货架里伸出来的人类肢体碰上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她总觉得那些手臂,脸和眼睛,仿佛都带着一种近乎饥渴的执着想要碰到她。
斯巴安沉默地走在她的身边;他存在的地方就是一块绝对安全的领域,她清楚不会有任何危险能从左边靠近。怀着这个认知,她将【意识力扫描】一遍遍地划过身边每一丝缝隙——不论从任何角度上来说,她都想要竭尽全力地为斯巴安提供同样的安全感。
“欢迎欢迎。”一个同样装束的志愿者正站在大门口,老远就朝他们挥了挥手,“请来这边集合!”
能看出来,他已经尽量在把自己往志愿者的角色里挤了;但和之前的志愿者相比,这一位的态度、语气都散漫随意了不少。在他身后只站了三个进化者,他们脸上都多多少少带着戒备惊疑之色,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扫了几遍——尤其是斯巴安。
“你们稍等一下。”志愿者拍了拍身旁一个自助结账台,忽然抬起声音说:“还有一个没到呢。”
这话显然是说给最后那一个女人听的。
众人沉默地等了一会儿,在一层层林立在天花板下的货架之间,始终没有浮现出那个女人的影子。
难道她是仗着天时地利,打算硬撑着不出来?
“这不是给我的工作造成困难吗。”志愿者嘀咕着抱怨了一句,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看了看。“啊,原来是这样的能力啊……”他看着那张纸条,恍然大悟地自言自语道:“怪不得有底气不出来呢。”
林三酒一个激灵,赶紧一大步凑上去,小声问道:“请问,是什么能力?”
那志愿者转过头,从面具后瞥了她一眼,迅速把纸条重新叠好了。
“能给我一个提示吗?我挺好奇的。”林三酒尽量若无其事地笑道,“这不违反游戏规则吧?”
“那也不行。”志愿者以手背朝她赶了赶,示意她重新站回参加游戏的倒霉蛋群体里去。“告诉你的话,就可能会给你一个不公平的优势……”
或许是不高兴那个女人迟迟未出现,他想了想,补了一句:“我只能说,叫她走出来,就跟挤脸上痘痘一样讨厌。”
从来不生痘痘的林三酒一副听懂了的样子,点点头站了回去。斯巴安好像有点忍俊不禁,可惜笑也笑不出声,说也说不出来——也不想想她这通忙活是因为谁。
“好吧,非逼我挤痘痘。”那志愿者嘟哝着,从裤兜里掏出一支笔,蹭蹭在纸条上写了一大段字;林三酒伸长脖子望着远处的货架,一边等那个女人被“挤”出来,一边在脑海中悄悄问道:“看见了吗?”
“看见了。”意老师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