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乐园 第757章

作者:须尾俱全

半晌,张叔吐出来一串长长的、音节奇异的声音,不像邓倚兰听说过的任何一种语言。这里不愧是精神病院,太多妄想症了。

“我昨天听见你和那个护工说话了。”

邓倚兰“噢”了一声。她没有联系外界的手段,有什么话都只能和护工说;她把柜角上的血迹说了一遍又一遍,请他们去替她联系跟踪,但似乎没人肯多理会她。精神病人把油漆看错成了血,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那怎么了?”

“你问了很多,问她为什么没有人去追查血迹,还有……”

张叔将碗推开,双手交握,抬起了头。他的眼皮都松驰下来了,垂得遮住了一半眼睛;然而在这一刻从他眼里突然聚集起的精光,把邓倚兰暗暗惊了一跳。“还有,为什么没有人管十二界是什么。”

“十二界”,这个词让她的心脏咚咚跳了起来。那一瞬间,过去的、有汉均存在的生活,又像幽魂一样浮了起来;从那一团还没被风吹散的死灰里,好像快要跳起火星一样的东西了。

“我知道你不是进化者。”张叔说,“你是从哪里听说十二界的?”

邓倚兰脑海中有什么一闪,往前倾过了身子。“进化者?什么进化者?”

“你先回答我。”

邓倚兰愣愣地盯着他,浑身都泛开了鸡皮疙瘩。

“你是……你是这个什么进化者吗?”她真正想问的话,其实在喉咙里卡着说不出来——汉均,也是一个所谓的“进化者”吗?

张叔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他看起来,神智实在和正常人一样……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很多精神病人不发作的时候,看着和常人完全没有区别。

看出了她的犹豫,张叔忽然笑了一笑:“你以为你是第一个被关进来的正常人?”

邓倚兰张了张嘴,被他的下一句话击破了防备。“他们硬要给你扣个精神病的帽子,你也要给我扣一个吗?”

……她当然不要。

汉均一时的嘴快,和那叫林三酒之人所打的广告,其实很快就说完了;张叔在听说有人征集同伴返回十二界时,那张木雕一样的脸上突然多了血色和人气,好像患了绝症的人听说了一个医学突破。只是他对于其他事情的追问,令邓倚兰好几次差点没忍住情绪——假如疯了就能忘掉发生在汉均身上的不公,忘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公,那么疯了又如何?

“他天真了。”

等她说完之后,张叔轻轻哼了一声,“他感觉到了被人盯着的不自由,却还没有意识到逃跑的风险……怪不得要落到这个下场。”

“你再这样讲话,我就不和你说了。”邓倚兰说。

张叔笑了一声,路过的医生护工,都对他们视若无睹。“你这个丫头倒是可以的,虽然是普通人,却有点气性。”

“到底什么是进化者?汉均就是进化者吧?”

她没想到张叔的答案,给她带来了远远超出现实的冲击。

张叔的话太离奇了,太不科学了,她实在不能说那不像是一个妄想症患者在看见“十二界”三个字之后自己幻想出来的东西。她满脑子都被什么世界末日给占满了,甚至连张叔最后一句话都没听清楚:“要是我能找到他们……或许他们会愿意让我跟着他们走。”

直到那天后半夜,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突然想到这句话,才猛地惊坐了起来。

她内心深处仍旧不大相信末日一类的话,因为世界末日在精神病患者之中,是一个很常见的妄想。但是且不管张叔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已经把一个意思表示得很清楚了:他想离开这里。

邓倚兰不想跟着去十二界,就像她不会想要踩上彩虹桥看看彩虹尽头是什么一样,她毕竟又没有真疯。可她确实想要逃出这所精神病院。出去以后怎么办,她不知道;尽管她觉得每一个方向都被无形巨石给堵住了,四面八方的力量都不允许她再往前走一步,她也想把为汉均找一个说法。

就算汉均和博物馆失窃确实有关系,那他就该死吗?他的死就可以不管了吗?

她以前听人说过一句话,“看起来天空很高,稍微一跳就磕到了头”。可是她固执,在她撞得头破血流、无以为继之前,她想要不停地跳,不停地去以头撞天,试试它到底有多硬。

……因为,世间事总得讲个公道。

次日,邓倚兰在院子里叫住了张叔。

“我们一起逃吧。”她小声说。

第1352章 韩岁平的上网实验

林三酒的战斗天赋是极高的——这一点,甚至连黑泽忌都盖章认证过。

她只是站在韩岁平身后,从他的角度看了几眼,就浮出了一个他大致应该怎么战斗的概念。暂时无法灵活回收的右边长爪,在她的设计中,既是主力也是吸引火力和注意力的手段;左手是出其不意的突袭武器,和打防守配合的援军。

在她解释过长爪战斗的要诀、配合上的技巧之后,在空地上操练了韩岁平好几轮,结果他瞧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你也长过爪子吗?”韩岁平累得满头是汗、气喘吁吁,两条青黑色甲壳肢爪垂在地上,仿佛两只精疲力竭的龙虾。“要不然你怎么这么懂啊?”

“因地制宜、随势变通,是进化者战斗中的关键。你不知道哪天你的身体会出现什么变化,得没有障碍地令其为己所用。”林三酒生怕他这么傻乎乎的去了十二界要吃亏,恨不得把多年战斗经验都灌进他脑子里,“有一个武斗家说过,你要让自己像水一样……”

刚刚进化就有人手把手地教心得,省去了少则几年的弯路、多则一条命的代价,韩岁平也实在算是十分幸运了。然而他的体力终究还是不太够瞧,两个小时以后,他撑不住瘫倒在了地上,对着师父连连求饶:“别、别练了,这样下去我今天就死了,根本就没有以后被别人弄死的机会了……”

林三酒有点恋恋不舍地停下了训练,给他留了一个以后被别人弄死的机会。

下午时,分散在外的几个进化者互相通了一下讯息。现在手机已经不安全了,纸鹤也显眼,容易引来注意,于是林三酒就将礼包给她的通讯器拿出几个,分发给了众人。通讯器设计精密,功能齐全,甚至还可以定时录音、可以多人通话;它们的信号被隔绝于末日世界之外,礼包收不到,总还可以进行内部通讯。

她那时拿出了六部通讯器,但是关海连一直迟迟没出现领走属于他的那一部。那部通讯器一直坐在铁架子上,仅过了一两天,就已经蒙上了一层薄灰。

“我这边很顺利。”女越说,“找伪装物资简直算不上任务嘛,根本发挥不到我的天份。”

魔术师的能力至今仍旧被她继承着,所以这个活她干起来得心应手。

“我这边比较困难。”丸青戈说,“药厂附近有很多形迹可疑的人,安保措施也非常严密,我一直找不到机会靠近它。我怀疑在医院失窃之后,他们也把脑筋转到了药厂上。”

“如果实在没有机会,那就尽早回来,保证你自己的安全是最重要的。”林三酒在回复时嘱咐道,“我们现在已经有了新计划,只要能把信息发出去,肾上腺素也不那么必需了。”

对此,丸青戈的回应是“我再等两天,看看情况”。

女越一听,立即说:“那我完事以后,直接带着伪装物资去找你好了,说不定能帮你混进去呢。”

河欢的任务最难,因此进展也最小:他只是听说有一张出境白名单,举国上下能出境的人都在列单之中;这个消息,几乎对林三酒一行人的后备计划毫无帮助。

“对了,你们有了什么新计划?”河欢在通话时问道。

在林三酒准备回答时,原本像一条死鱼趴在桌上的韩岁平,忽然抬起了头。

“还是当面说吧。”他赶紧拦在林三酒之前,冲通讯器里喊了一声,“这种通讯器也是以信号交换为基础的,有信号,就可能会被拦截——虽然这种信号非常罕见,我觉得我们世界里的人应该没有见过,但是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嘛。”

他如今是信号方面的专家,林三酒自然从善如流。借助火箭发射传讯这个计划,重要性是致命的,绝不能漏出一丁点风声、冒任何一点险。

她想了想,在最后收电话之前,对河欢说:“如果那张白名单保存在内部网路上的话,那么我们或许有办法帮到你。你先耐心等吧。”

按照韩岁平的想法,在这一天夜里,二人悄悄地离开了工厂。

出门前他花了半个钟头,终于成功地将右手收起来了一次,总算看着又像个人了。二人趁着夜色离开了工厂区之后,林三酒弄开了路边一部运输小货车的门;在半夜吱哇吱哇的报警声里,她示意韩岁平赶紧上车,又小声问道:“你确定没事吗?”

“没事。”韩岁平爬进来,说:“这种是公家的车,不会有人那么上心地看着。再说了,你叫救命都可能没人管,何况汽车报警?”

描述早就说过了,林三酒也感到【皮格马利翁项圈】开始发起了热,往表盘上望了一眼,小货车顿时就被启动了,报警声停了。把【皮格马利翁项圈】用在偷车上,未免有点大材小用;她一边暗自希望接下来24小时不要出什么大事,一边问道:“叫救命都不管,那得叫什么?”

“喊失火。”韩岁平说,咚一下关上了门。

他坐在驾驶座位上,闭上了眼睛。林三酒想象不到他现在正沉浸在一种什么样的状态里,她偶尔一瞥时,总觉得韩岁平似乎就要化散成千千万万的光点、融入宇宙一般——不是他的身体正在分崩离析,而是他身上散发出的能量,好像与天地间无数放射波一起合鸣了。

“前面右拐。”他仍旧闭着眼睛,只轻声指路道:“往西走。”

地下光纤的信号,此时可能正如河流一样,从韩岁平的意识中高速流动、汇聚、分散……二人不能直接挖出光纤,因为讯号是在载体之中输送的,载体断了,讯号也就断了;韩岁平必须顺着讯号流动方向,找到通信网络的交接站,才能想办法进行他的试验。

一千多万人的城市,光纤讯号覆盖的区域却很小,从地图上看,仅有巴掌那么大一块地方。在这个区域里转了几圈之后,当小货车开过一片大院时,他冷不丁叫了起来:“这里,这里!”

林三酒急忙一打方向盘,踩下刹车,将车靠在了路边。

夜色下,是一片轮廓模糊的高墙大院,远远坐落在一大片花坛后方。人行道上路灯的光芒够不着它;隐约间只能看清这是一个戒备森严的大院,铁闸门紧紧封住了整个出入口。在长达三四米的铁闸门外,还设了一个警卫亭,夜里也依旧亮着灯光,里头正坐着一个值班门卫。

“所有的讯号都流向这里了,又从这里流向了四面八方。”韩岁平伸长脖子,望着大院说,“就在后方……地下,我能感觉到。”

林三酒盯着那门口警卫亭几秒,冲他一点头。她没有将车子熄火,二人一起推开门,踏入了外面被路灯映得昏黄的夜色里。这附近的绿化做得尤其好,马路上一排大树的树冠,正沉沉厚厚地压在头顶上,遮住了星光,倒是方便了他们的行动。

以她打头,韩岁平跟在后头,二人走近了警卫室。林三酒伸手就拉开了窗户,将里头的门卫惊了一跳,急忙放下手机喝问道:“干什么?你们有什么事?”

她一句话也懒得作答,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一探身,掌缘就击上了他的脖子,那门卫登时一声不吭地昏了过去。她撑着窗户框一跃,跳进窗子、踩过桌子,落在地上,向韩岁平招手示意他进来。

等他依样爬进门卫室的时候,林三酒已经打开了通往大院内部的门,光明正大地走了出去。

门卫室、大门口和高墙外,都装了不少监视摄像头,恐怕早已将二人录了下来,倒是进了大楼之后,就连一个摄像头也看不见了。二人顺着信号流动的方向穿过大楼,终于在后院里一块空地前停了下来。

“这里。”韩岁平指了指地上,“应该是一个直通手井。”

林三酒以手电光一扫,看见水泥地上有一块四四方方的盖板痕迹,似乎是可以拉起来的。她叫出了金属拳套,掂量了一下受力点,问道:“直通手井是什么?”

“我叔叔是负责铺线的电工。”韩岁平蹲下来,看着她一拳下去,就将整个井盖给震松了。等声响渐渐消散一些,他才继续说道:“我小的时候,他带我上过这种工地,要挖出直通手井,来做光缆线的交换站。其实他根本不清楚自己铺的是什么东西,我也是在长大以后,才慢慢琢磨过来的。”

“也是,这些东西也得有工人建……那怎么会没有人知道网络的存在呢?”林三酒掀开井盖,打量着手井问道。

手井高度还不到一米,贴墙装了一个长得像暖气片一样的铁玩意儿,就是比暖气片要大好几圈。粗粗的蓝色光缆被排成厚厚一卷,从左边一个洞伸出来,一齐钻进了右边一个洞;其中有两根,各自接在“暖气片”的两端,看来是讯号的出入节点了。

“其实也有,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再高再厚也不行。”韩岁平跳入手井,四下看了一圈,边看边说:“我不就是一个例子吗?不过绝大多数人,都觉得网络是一个谣言,不存在的。就是有少数人真的知道它存在,也都觉得它是相当坏的东西,充斥着阴谋、流言、犯罪,最好连碰都不要碰。”

“为什么?”

“那就说来话长了。”韩岁平在“暖气片”前蹲了下来,抬头一笑说:“……我要拔了?”

林三酒站在井外放风,此时四下一看,朝他点了点头。以他如今的力量,很快就将固定死的光缆从接口上拔下来了——那根最粗的光缆被他扔在地上之后,韩岁平右边肩膀处登时甩落下一条青黑色甲壳肢爪,“当”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它被束缚得久了,好不容易挣扎出来,似乎十分欢快;就像是有自己的生命一样,肢爪在半空中扬了起来,好像还“看”了林三酒一眼,随即一拧,尖端深深地扎入了光缆接口中去。

韩岁平浑身一震,闭上了眼睛。

第1353章 兜兜转转

在清晨天光下的废弃工厂里,始终漂浮着一层雾似的淡淡灰尘。这个世界的空气就像是分辨度低的照片,总蒙着一片颗粒似的。若是在外面呼吸得久了,连进化者的嗓子也会隐隐作痛;偶尔天蓝一次,满大街的人都要举着手机拍照。

林三酒抹掉了通讯器上的灰尘,将它收了起来。

关海连不会再来拿它了……他被河欢发现了真实意图,自然再也不敢露面的。她不会对他怎么样,只是没想到自己在关海连身上看走了眼,心中总有几分怅然。

“虽然火箭发射基地位置偏远。”

在她身后,韩岁平正对河欢解释道,“不过,发射日期是在三天之后的早上10:30分。如果能在下了飞机之后,快马加鞭赶去基地,三天时间足够我们摸到火箭了。酒姐觉得,这个人选最好是丸青戈,毕竟他的速度最快。”

“然后呢?”河欢问道,“只让他一个人去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林三酒插进来了一句,在二人身旁坐下了。“这次发射的不是载人火箭,而是卫星运输火箭。就算是载人火箭,也不可能把我们五个都挤进去……所以唯一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就是让丸青戈把礼包给我的通讯器放进去,让它在脱离星球之后,从太空中发出讯息。”

河欢听得怔怔的,眼睛里却流淌着光;仿佛他以前从没想到还有这种可能,直到今日才重新有了希望。丸青戈和女越仍然在外地药厂那儿没有回来,出于安全考虑,几个人决定等他们见面之后再向二人复述一遍;以林三酒对丸青戈的粗浅了解,他应该不会反对。

“由我在这一边远程监控,扭曲传输信号,混淆他们的系统信息,应该能把人和物都混进去。”

韩岁平看起来是很想谦虚的,但是说着说着就忍不住要笑起来了:“我昨天晚上试了一下,别的暂且不提,摄像头的视频讯号扭曲起来真是轻而易举……我们两个一路上被摄像头抓取到的画面,都被我给改了。要是从监视屏幕上看,你会误以为酒姐只有一米五。”

“了不起。”河欢忍不住赞叹道,“我从来没有料到,我们的转机竟然在你身上。”

被老牌进化者夸奖,韩岁平脸上都在放光。“哪里,哪里……还是酒姐胆子大,又有韧劲。要是她早早放弃了,那就想不到这些主意了。”

林三酒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一声。河欢瞥了她一眼,那张眉目细致的脸上,浮起了一种淡淡的异样——好像他早就知道她很执着,但是才意识到这执着的分量一样。

“这下,你也有信心了吧?”林三酒对他笑着安慰道,“我都打破了不知多少绝境了。我觉得和绝境相比,还是我的力量更强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