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我也不理解你是怎么躲过去的呢。”季山青避而未答,只说:“毕竟,人怎么能躲过自己身体里的水分?”
“直接把我的心脏烫熟,你不就省了很多力气吗?”斯巴安仍旧接着自己的话头说了下去,点了点胸口,说道:“你之所以没这么干,是因为你还在等条件成熟吗?还是说你做不到?我想想……你每次攻击之前都要与我说几句话,是为了有时间‘联系’上我体内的水分子吧?”
季山青很少遇见这样势均力敌的头脑——还是说,这个男人像姐姐一样,在战斗时尤其机警灵活?
“要点是,你是怎么‘联系’的。”
斯巴安慢慢地朝身侧平直地抬起了右手;周遭空气忽然活了过来似的,像水波一样轻柔地舔上了他的肌肤和伤口,迅速将他的右手包裹住了。同样的过程,也发生在了他的下颌上;这大概是他的紧急治疗手段之一。“首先,你不至于只靠想一想,就能让水分子动起来……要不然的话,空气里也有水,我现在的鼻腔气管早就全毁了。其次,你不需要碰到我……”
“再来一次,帮你好好想一下。”季山青脸上划过去的笑容,像轻风吹过了深渊。
这一次,斯巴安却没有躲过去。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有躲——喉咙上蓦然炸开了一蓬血花的时候,连他自己似乎都吃了一惊;他急忙捂住脖子,踉跄后退了两步,剧痛使他脸色白得仿佛罩上了一层面具,越发使得他的鲜血红得惊人,眼睛绿得像是要马上燃烧了。
“说不出话了?”
季山青却暗暗道了一句可惜。他刚才被斯巴安那几句话激得有点儿冲动,没等“联系”到足够的水分子就出了手;要不然的话,直接将对方的喉管彻底烧断也不是问题。他还是太急了,除了第一下是不愿意让斯巴安碰到自己而烫了他的手背之外,接下来两次针对要害的攻击,竟都没有将对方置于濒死境地里。
斯巴安慢慢地放下了手,喉间一片刺眼的红,像是从他体内脱逃了的生机,把他抽干成了雪一样的颜色。
“……还早呢。”他这几个字又哑又低,艰难痛苦,显然是一点点磨出声音的。“我发现……你看得到我的皮肤,但是看不到我的衣物之下……也看不见空气啊。上一次时,我制造出了半个视觉幻象……你果然就错开了半步呢。”
季山青悚然一惊,却随即稳下心神,冲他微微一笑:“那又怎么样?”
一边说,他的脚步一边往后退。
他的速度、身手远远不如斯巴安,但是在失去了银月的力量束缚之后,身为编写出了这一方空间的数据体,他已经再次拿到了对它的掌控权。而在这个真假别墅之间、雾气翻滚的地方,一个人能走多快、能走多远,与战力是全无关系的。
等他一步一步退到真正的别墅大门旁边时,斯巴安果然没有追上来——他也追不上来。那金发男人只是远远立在翻滚雾气里,看上去与外面的院子和真正的大门都只有十几步远的距离,却怎么也跨越不过来。
“……她在里面,对不对?”因为喉咙受了伤,声音低得几乎叫人听不见。
季山青死死咬着嘴唇。被对方看出来了,这不是什么出奇的事;但是从他心里一股一股翻搅上来的委屈,却叫他在大惑不解之中,快要喘不上气了。他真的不明白,明明这个男人自己都承认了,他对姐姐并没有什么爱情,对她的感情更不能与自己同日而语,为什么还非要出现在此时此地、带走姐姐不可——命运简直就像是毫无怜悯的滔天巨浪,而他只能靠细伶伶的手臂去挡。
“你还没明白吗?”他死死瞪着眼睛,这样就不至于一眨眼把眼泪给眨下来。“你靠近不了我,碰不到我,而我却能看到你。我就算只能一点点地烧烫着你,你今天也会活活被烫死在这里……”
斯巴安“噢”了一声,低低笑了一下。“我本来不愿意的。”他似乎喃喃地说了这么一句。“进来吧。”
他在让谁进来?
不等季山青从头脑中得出一个答案,外面半开的伪装大门就被人重重地踹开了——他凛然一惊、抬头望去时,正好看见了伊藤先生那张皱巴巴的脸;那张脸上现在全无表情,仿佛陷入了大梦里一样。他停在门边,扬起胳膊朝斯巴安用力一挥,骨头关节顿时在令人牙酸的声音里纷纷脱槽了,登时比往常长了一半,甚至连皮肤、肌肉的纤维都被丝丝拉拉地扯开了,好像前方有什么无法抵御的力量,将他这只手臂给活生生撕开了似的。
……撕开的皮肤肌肉组织里,有什么白白的、长条状的东西,从血红中一闪而过。
在季山青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只手一把握住了斯巴安的衣领。随着伊藤先生骨头关节喀拉拉地收回原位而产生的回拉力,连带着把斯巴安也拖了出去——这空间是以被困人的脚下区域为中心的,人越是往某一方向跑,中心处就越是反着那一方向不断延伸;然而当人本身不动,全靠外力被拖出了门时,这种空间上的延伸自然也就没了作用。
……那男人连这处空间的运行机制都猜到了吗?不,他大概只是要试试这个可能性,却偏偏让他给试着了。
季山青反应极快,一见斯巴安被伊藤给拽出了门,转头就冲进了别墅。让姐姐花完了钱才离开副本,那都是为了要让姐姐开心罢了;那时毕竟波西米亚说自己正在要来的路上,总得让姐姐有个希望,知道自己能有办法出去,能够有机会见她,姐姐才会高兴。但是现在,他管不了那么多了——杀掉斯巴安的可能性骤然降低,那么姐姐必须立刻离开这个地方,他绝不能让她被找到。
“你干嘛?”那治疗师惊得从水舱旁跳了起来,“治疗还没完成……”
“换个地方!”季山青喝了一声,伸手就去拉水舱门,然而使劲拉了几下,却发现水舱连一丝开的意思也没有。一想到伊藤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倒向了斯巴安那一边,斯巴安随时都有可能从别处进来,他就焦躁得好像被人架在火上烤一样,朝治疗师喊道:“你把门打开!”
“没办法。”治疗师一摊手,“开始做之前就说了的,除非治疗结束……”
既然这样,那就连水舱一起带走。
打从他成了数据体,他从来没有编写得这么快过。当一只飞行器裹着他、水舱和那治疗师,一起轰然冲破了玻璃墙,朝远方大海的方向疾飞而去时,他好像远远瞧见那个金发男人正站在别墅旁边,仰头望着天空——奇怪的是,他望着的是天空中另一个方向。
第1301章 季山青的准备工作
1301
不同的副本,各自有不同的脾气,度假山庄这个副本就很执着:只要没把钱花完,哪怕你坐上了飞行器,也绝不允许你从空中逃脱。
全速朝海平线扑去的飞行器,才刚冲出去半海里,就迎头撞上了一片钢筋水泥般沉厚的力场——在近似自杀式的冲击下,飞行器登时炸成了半空中一团火光,机身碎片激射四溅,被火焰包裹着纷纷掉入了海里,不知多少雪白水柱高高地跃入了天空。
对于一个具有数据体能力的人来说,出现这种失误,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幸亏季山青在关键时刻抓住了水舱,即使掉进了海里,也仍旧死死地不肯松手;在无数白色水泡咕嘟嘟朝水上疾驰而去时,他总算手忙脚乱地编写出了一只潜伏船,及时将姐姐的水舱和他自己给容纳了进去。把一块儿吞进来的海水哗然排出以后,潜伏船也随之升上了海面。
虽然狼狈,但是好在他反应得快,姐姐又一直被水舱保护着,应该没有受伤才对……
季山青一边想象着姐姐在水舱里沉浮的样子,一边将自己粉碎的胸骨、脊椎骨重新接上了。这只水舱重逾千斤,从半空里砸下来的时候,他生怕会与姐姐失散,就紧紧抱住了它,结果在旋转落下的过程中,被它用难以想象的力量拍上了水面——从高空中直直落下来时,水面就不是水面了,是混凝土。他几乎找不到身体里什么地方的骨头是完好的了,缓了足有半分钟,才惊觉后脑的头骨也全碎了。
“这样是出、出不去的。”
别看经历这么一番惊险,那治疗师却仍旧如影随形地跟着,此时趴在水舱旁边,气喘吁吁地说:“你好好地度假,不要……不要想偷我们东西走。”
季山青没有出声。
他茫然地坐在地上,将额头轻轻地贴在了水舱上。斯巴安肯定看见了刚才的坠机,他很快就会找到办法过来的……但是他现在心里盘旋着的,却不是这一件事。斯巴安几个字,只是从脑海里浮起来了一瞬,就消失了。
姐姐不在的时候,他就像是眼盲了一样,不管在原地转多少圈,仍旧找不着光。而当姐姐在别人身边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像个被透明罩子罩住的飞蛾;一次又一次地不断往罩子上撞,撞得翅膀断裂、模样不堪,还是靠不近那一处又暖又亮的光。
从一开始,他就求过姐姐了,只要两个月。将姐姐带回数据流管库是不可能的,所以他想,两个月也行。把罩子拿开,让他趴在光源下取暖,任翅膀一点点被火烧灼着卷曲起来……两个月以后他将面对怎么样冰凉惊心的落差,那是两个月以后的事。但是,神连两个月都不肯给他;走了一个人,就会又来一个,隔开他和姐姐的罩子,永远也拿不掉。
季山青以前始终不愿意去深想,但是今天他总算恍恍惚惚地意识到了,原来不管是冥冥宇宙也好,还是叵测的命运也好,甚至连姐姐都不可能——世界上竟然没有一个人,会温柔地允许他得到自己唯一想要的东西。
要是姐姐当年在镜屋里,直接拆了他就好了。
“那个……”治疗师小心翼翼地瞧着他,开了口。直到她的声音消散掉了好几秒,季山青才激灵一下回过神:“……什么?”
“你如果不想被人找到我们的话,不应该沉入水里比较好吗?”
季山青愣了愣,这才恍然意识到NPC说得对。他有几分迟滞地应了一声,终于去将潜伏船沉进了海里;望着雷达上茫茫一片,他一时间脑海里也空空的,过了一会儿,才将船调头驶回了沙滩的方向。
数据体能不能被散掉啊?
世界上没有永恒存在的东西,数据体应该也不行。但是他从数据体那儿得来的讯息中,确实没有关于如何“杀死”或“解散”一个数据体的任何数据,或许是因为它们不愿意将这样的东西存下来。不过,不存在的话,就再也看不到姐姐了。
话又说回来,不存在的话,他就再也意识不到自己看不到姐姐了。
“她还有半个小时就可以出来了。”治疗师凑上来说,“她的治疗进度挺快的,说明进展很顺利……”
后面的话,都嗡嗡地失去了意义。再有半小时姐姐就要出来了,而斯巴安一定还在岸边上,遥遥望着他们消失的海面。
对啊,不想被抓住的话,不应该回沙滩上。
季山青从浑浑噩噩之中忽然醒过了神,才反应过来自己差点犯了一个十分低级的错误:他们完全可以停在半海里范围内的水下,熬过这半小时。至于姐姐出来以后……从克兰身上拿到的“传送”,就可以派上用场了。姐姐的朋友未来还有无数机会能与她相处,但他是一只被陷阱扎透了腿骨的狐狸,走不远的,跟不上她。他本想着要换一个世界,继续和姐姐度过两个月中剩余的时光,那自然就非得一起传送走不可;为此,他已经尽其所能地将那份“传送”给解析掉了一部分——只不过,他不敢说它是否真的能立马生效。
在等着传送的时候,不妨实话告诉她好了。他不想让波西米亚过来,他那时只是想让姐姐高兴;他不想让斯巴安过来,所以差点杀了对方。假如姐姐因此不愿意带着他一起传送走的话……
季山青微微地歪过头,又出了一会儿神。
姐姐不带他的可能性,的确是有的……他想到这儿,慢慢摊开白净手掌,看着手心里迅速现出了纸笔。礼包将笔头咬在牙齿之间,活像一个考试时遇见难题的小学生,皱眉想了半天,写写划划丢掉了两张纸,总算把自己的意思组成了词句。
姐姐:
你托我研究波西米亚的附着条件一事,已经有解答了。首先,她应该设法找到一个叫做【独立思维】的特殊物品,如果找不到的话,用你用过的那种【乙方设计师】制造出来一个,或者以【战斗物品】暂时模仿出一个,都是可行的。我在数据库中看过对它的描述,但没有拿到【独立思维】的详细数据,现在我把它的大概描述写在下面,请你参考。
……
另外,她的五段生命应该与大洪水有关。既然大洪水摧毁的是一切规律,那么时间规律应该也在其中。如果你想说,“大洪水是最近才出现的,但波西米亚的五段生命现象在一百多年前就发生了”,那你需要再好好看一下我的上一句话噢。具体细节我没有时间详究,但不出意外的话,解决办法很简单,当余渊找到你的时候,他自然会帮你,我已经嘱咐他了。(还是该说它?)
PS:J7现在在一个名叫【多爪怪之巢】的E级世界里,虽然每天都过得很不舒服,不过对机器人来说,倒是没什么害处……听说如果能抓住一只多爪怪,养久了以后会觉得它还挺可爱的。
还想说点什么呢?
季山青又将笔咬住了,觉得他想说的话,无法用世界上任何一种语言表达出来。假如能够把他每一天的煎熬、渴望和恐惧都编写成一个数据包,直接放到姐姐的头脑里,她或许才能明白他十万分之一的心情——但是就算他可以,他也不忍心呀。
“啊。”治疗师轻轻叫了他一声,“时间到了,她可以出来了。”
第1302章 无名
1302
打开水舱门、排出气压时“嗤”的一声,过去了;治疗师的轻声细语,也过去了。直到哗然水声伴随着一只脚一起落在地上时,季山青仍旧没敢转过身。
“……礼包?”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声竟惘然得像是快要哭出来了似的。
季山青一惊,急忙转过身,看见了浑身湿淋淋的林三酒。她的衣服裤子浸饱了水,头发一绺绺贴在面颊上,皮肤都被泡得泛了白,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却蒙了雾似的,一时找不着焦点。他想笑一笑或者说点什么,但是他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的面孔硬了几秒,最后只能微微低下头,叫了声:“姐姐。”
出乎季山青意料的是,林三酒忽然重重松了口气,急忙两步走过来,将头埋进了他的肩颈间——不是像往常那样将他揽进自己怀里,却反而不顾身高差距,矮着腰就抱住了季山青。水一下子浸透了他的衣服,湿湿凉凉的气息扑进了鼻子里,叫他僵着一动也不敢动。
姐姐的声音从自己耳旁响了起来,浓重鼻音里有一股余悸:“你在这儿啊……还好你在这儿,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只是我一个人了。”
怎、怎么了?
季山青有点儿手足无措了,因为姐姐看起来一切正常——不,应该说,她的模样远比平常更加通透、清澈、精纯,仿佛经过凝炼提纯后的金子一样光泽闪耀;她的肌体线条、骨肉结构都被大幅优化了,透出近乎艺术品一般的浑然天成之感。
真不愧是他硬生生煎熬了快两个小时才撑到结束的项目——度假山庄的消费项目有不少,如果想要时时刻刻看见姐姐的话,他足有几十个选择,压根不必非要被隔在水舱之外受焦心之苦。
可是姐姐没道理会难受啊?
林三酒深深吸了两口气,迷惘的神色才渐渐消散开,从礼包的肩上抬起了头。“我没事。”她抹了一把脸,“就是我刚刚恢复神智……怎么说呢,你有独自一人在下午时睡觉的经验吗?”
他没有,但季山青只是一声不出地听着。
“一觉刚醒来的时候,天快黑了,屋里窗外都是昏暗的,空荡荡地只有自己一个人。那种感觉特别空虚茫然……没有了对生活的方向感,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林三酒难得露出这样软弱的时候,尽管这一刻只持续了短短一两分钟。“我在水舱里时,所有神智自我都消散了,乍一睁眼时,感觉像是做了一场被世界遗弃了不知多少年的梦,醒来时却发现这场梦是真的……那种感觉比午睡醒来时还要难受很多倍,简直让人想哭。幸好你在这儿,幸好我看见了你,理智都慢慢回来了。”
他这辈子也没料到,居然会从姐姐的口中听到这样一番描述。季山青的身子、手指都像打冷战一样不受控制地发起颤来,目光越过她,看了看水舱,又看了看治疗师——即使是数据体,他也没料到姐姐醒来后会陷入这样的心理状态里。毕竟,这虽然在人类身上还算常见,而他却始终不算是一个人类。
或许神还是有一点儿可怜他的。
“不过你别担心,我现在缓过来了,没事了。”林三酒稳住了心神,这才意识到周遭环境已经不是那幢别墅了,不由一怔:“我们这是在哪儿?”
季山青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他呆呆立了一会儿,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各式各样纷杂的情绪、思维在脑海里左冲右撞,还是林三酒先一步发现了他握在手里的纸条——“写给我的?”她显然是看见了抬头的“姐姐”二字,伸手将它抽了出来,这才叫礼包一惊而醒过了神。
“你想去什么地方吗?”林三酒几眼扫完了信,往卡片库里一收,盯住他:“你要去哪儿?两个月还没到。”
“斯……斯巴安来找你了。”他低声说。
他没有抬眼去看姐姐的神色,只是机械又有条理地将发生的事从头到尾都说了一遍——身为数据体,一心二用对他而言不是难事,甚至是个能让他稍微分一点心、喘得上气的好办法。他嘴上一边讲,心里一边思考着一个似乎很遥远的问题:数据体为什么要把所有人类的情绪都移除呢?思考这个问题,好像能帮他把自己从此时此地抽离出来,好像能让他从身体里飘起来,远远地、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处小小的船内空间,好像自己与这一幕的关系就不大了。
……他以前就疑惑过,以数据体的智慧而言,不可能不明白人类情绪所蕴含的巨大力量。就算情绪、冲动蒙蔽了许多理智与头脑,但对其珍贵之处视而不见,一股脑儿将其全部切除,却无疑是个又蠢又懒的办法。
想来想去,唯一的答案就是对数据体来说,人类情绪带来的危险太大了。
这就不免很奇怪了。数据体这种存在形式,其实为了博众家之长而“装载”了许多种生命体的特征,却唯独对人类的情绪连碰也不敢碰……
“礼包?”姐姐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走神,轻轻叫了他一句。季山青激灵一下,浑身浮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好像一个从幻想中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站在刑场上的死刑犯。该说的已经说完了,他将手攥成拳头,缩进袖子里,忍了又忍,才没有抱着膝盖坐下去。
林三酒望着船舱里一地的水迹,没有出声。
“我们虽然约好要成为一起对抗大洪水的盟友,但是我从没有要求他为我找到一个安定之法……老实说,他突然这么说,我反而有点……唔,那不重要了。”林三酒挥了一下手,仍旧没有抬起目光来。这句话她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只是在随意聊天,但以季山青对她的了解来看,她为了达到这种漫不经心的效果,一定已经下了大力气了。
“他受伤了是吗?”瞎子都能看出来,姐姐正隐忍着某种十分强烈的情绪冲击。她越是用力掩饰,季山青就越想哭。“……不是致命伤的话,也没事,他很强的,疤痕什么的我以后替他想想办法。大不了让他泡一次水舱嘛,你看我的疤都没了。”
季山青逼着自己“嗯”了一声。
他很清楚,林三酒现在说的话,全都是她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她只是在本能地想要将原本你死我活的冲突大事化小。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此刻极度想要相信季山青和其他人之间没有根本性的矛盾。等消息的冲击渐渐退了,她真正的反应也就该浮起来了——那时,她会意识到自己有多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