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乐园 第703章

作者:须尾俱全

她慢慢把小铁桶勾了出来,打量了它几眼。里头残留着一点儿黑黑黄黄的污垢;大概是在床下放了很久,大部分气味都消散了,只剩一层隐约的臭味。

就和书房里的淀粉一样,又是一个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奇怪东西。

她将桶放了回去,站在好像遭了劫一样的卧室里,一时有点儿茫然。

日记的问题没想明白,谜团却又多了一个。难道这个桶,就是所有的线索了?

波西米亚一边往外走,一边思索;在她走过那只五斗橱的时候,她停下了脚。

每只抽屉都早就被拉了下来,只剩了个木头外框;就连木头外框的内侧,也都被她仔细摸过了一遍。但是……五斗橱上,大大方方地摆着一小叠崭新的空信封。

因为它们一看就没被用过,所以刚才波西米亚只是将它们都推散了,简单看了一遍。此时她瞧了它们几眼,又一只只拿了起来,捏了捏,再打开信封检查内部——每一个都是空信封。只不过,倒数第二个信封里虽然同样空空如也,但再一看,她却发现信封内侧有一片淡淡的铅笔字迹。

妈妈: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你若是接到电话,不要告诉他我在哪里,记得要装得很着急!接到信两日后你来莉莉家的旅馆找我。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

这是一封事先准备好,以便随时都能发出去,又不愿意被人发现的信。

波西米亚手指微微颤抖着合拢信封,将它放回了五斗橱上。她慢慢转过身,看着门口的元向西,终于挤出了字句:“你……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他刚刚是干什么去了来着?洗照片?不对,他们今天没照照片,她大概记错了。

“……你在看什么?”

元向西带上来了一条她留在楼下的光鱼,此时那条鱼在走廊里来回徘徊,将他背光投下的影子波动得一晃一晃,唯有他的身体仍旧笔直漆黑地站在光下。

“我……我想看看这里是不是有我写完了,还没发出去的信。”波西米亚颤着声音说。

她好像有点明白了……她有点明白为什么1972年的日记会被搬到1974年了。在结婚的时候,她明明就停止了写日记;想来也是,夫妻二人朝夕相处,要悄悄写日记总是不太方便的。但她在婚后大半年时,却开始用婚前日记来冒充新日记了……“我怀孕了”四个光秃秃、白茫茫的字,一次次扎着她的神经;一时间,所有的线索、谜团都争先恐后地要挤进她的脑海里,迫不及待地要连接成一条历史线。

“有吗?”

“什么?”她突然回过神,吃了一惊。

“信,有要发出去的信吗?”

“不,没——没有。没有。”

元向西的黑影走进了房间,面容逐渐在光鱼下亮了起来。他的容貌看上去还是一样,但神情却叫人想起了浮在冰上的一层薄薄雾气,让波西米亚忍不住一颤,往后退了几步。

“别避开我呀。”元向西察觉了,望着她哑声一笑;又像是祈求,又像是委屈。见她没有出声,他以目光抚摩了一会儿波西米亚,嗓音低低地笑道:“……不管什么时候,你总是这么好看。”

他转头看了一圈形容狼狈的卧室,目光在床边的铁桶上停留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没说——他只是指了指床,低声道:“很晚了,你该休息了。宝儿和那两个孩子,现在也都睡了。”

宝儿和那两个孩子……?只有宝儿这个名字对她父亲来说,好像还有点意义;另外两个孩子似乎连姓名都不必提。

如同被什么东西附在了后背上一样,除了僵硬地摆动身体,走向大床之外,波西米亚什么也干不了。她觉得自己紧绷得都像木头一样硬了,慢慢在床上坐下来时,简直能听见身体折成两半的响声。

元向西站在床边,看着她躺下之后,亲手为她拉开了被子。他轻柔地将她的被子盖好,好像被子底下是他一生的宝藏;随即,他微笑着说:“伸手。”

伸手?她看了看床头栏杆。

对了——对了,那只铁桶

元向西将她的右手腕拉出来,一手攥着它,一手掀开了上衣衣角。在他的裤子腰带上,挂着一只手铐。

不是单薄的成人玩具,是精钢打造、货真价实的手铐。

“咔哒”一声,波西米亚的右手就被牢牢锁在了床头栏杆上。

他把小铁桶拎过来,放在了她的床边,她想起了里头隐约的臭味。丈夫弯下腰,在她的头发上亲了一下。“好好睡,夜里渴了就叫我。我去书房里做点事,一会儿再上来陪你。”

身体都绷得这么紧了,竟然还能颤抖得这么厉害。

她分不清自己是害怕还是愤怒;她真希望自己能有超越常人的力量,一把将那手铐扯断,推开他就头也不回地冲出去——但她的柔嫩皮肤贴在沉重冷硬的手铐上时,那触感总是清晰绝望地叫她意识到,作为一个手无寸铁、力气不大的女人,她从这手铐里是挣不出去的。

“啊。”元向西在走到房间门口时,忽然转过了身。“我差点忘了,今天还有几张要寄给亲戚的照片没拍。”

波西米亚猛地抬起了头。

丈夫重新走近床边,从衣领里抽出一根项链;充当吊坠的,是一把小钥匙。

“来,我们去孩子的房间照。”

波西米亚看着手铐在自己手腕上张开嘴,她的右手就又获得了自由。她在他的示意下,慢慢站起身,跟着丈夫走进了宝儿和她弟弟的房间。光鱼没有获得吩咐,却也自动跟上了,映亮了小小的儿童房。

房间里除了那一堆眼珠被戳空了的宝儿玩偶之外,一个孩子也没有。丈夫看了一圈,回头笑道:“我想,照一个你哄孩子睡觉的场面,再照一个我们一起给宝儿读书的照片,怎么样?噢,我去拿相机和三角架。”

哄孩子睡觉?给宝儿读书?

波西米亚四下看了一圈——这儿连一个孩子也没有。

她从刚才起,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卡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愣愣盯着丈夫转身出了门,心脏砰砰地跳了起来,突然重新找到了声音。

“你、你要去暗房里拿东西吗?”

这很有可能是她逃脱的机会。

“对啊。”丈夫微微一笑,转身就出了走廊,竟然好像丝毫也不担心,她会趁这个机会跑掉。

在他从楼梯上消失得看不见之后,波西米亚的胸口就绷紧了,连一丝儿气也透不进来。她手心里都是汗,脱掉鞋子拎在手里,赤脚踩在木地板上,尽量不发出动静地飞快下了楼梯——她没法从二楼的窗口逃走,只能从一楼大门跑出去;想来想去,她能够行动的时机,只有丈夫走进暗房后的那区区片刻。

当波西米亚下了楼梯、脚踩在一楼木地板上时,果然听见楼梯后头暗房里传来了开门的声音。他应该已经走进去了,因为暗房里随即响起了物件被挪动的杂音——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无声地吸了一口气,抬脚就朝书房跑了过去。

书房门下有个门挡,她记得自己今天还用过它一次,用来卡住了书房房门。书房离暗房不远,她只要动作再快一点,能赶上!

波西米亚扑到地上,一把抽出门档,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就掉头冲向了暗房门口。暗房门朝外半开着,光鱼在里面巡游,将丈夫的影子投在了墙上;他听见了响动,一只手放在门把手上,似乎马上要推开门走出来了。“波西米亚?你下来了?”

从她身体里生下来的那三个孩子,是她的一部分骨血、她的一部分生命;她要走,她还要带着孩子走,绝对不能把他们留给他波西米亚以全身力气向前一扑,重重将暗房门撞上了;她的神经仿佛也随这一声闷响炸开了似的,一时耳朵里除了嗡嗡声什么也没有。但她还记得最关键的事——她迅速蹲下来,使劲将门档矮的那一头给塞进了门下。

“喂!”丈夫吃了一惊,使劲推了几下房门,门档响了两声,却总算是顶住了。“开门!”

她怎么可能会开门?

见他被堵在了暗房里,波西米亚终于松开了憋着的那一口气,手脚都有点发软发虚。但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她必须赶紧带上孩子跑掉,这门档还不知道能撑多久。

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丈夫不再推门了。他静静站在暗房里,开口说话了。

“你先把光鱼收起来一下。”

波西米亚一怔。噢对了,照明的这些鱼,确实是她的。

“你不想知道孩子们在哪里吗?”

她应该抓紧机会去找孩子们的,但她身体却僵直着一动不动。三条光鱼在头上游转,将楼梯下这一方小小空间照得亮亮堂堂。黑夜,在房子外屏住了呼吸。

“你只见过宝儿的黑影,和她在昏暗中露出的一双脚。”

……他在说什么?

“光鱼游过去,影子就消失了。但是,我们的孩子其实一直在的啊。”他静静在暗房里说,“……你把鱼收起来,再看看。”

波西米亚近乎茫然地将游鱼叫了过来——她身上冷得一阵阵打摆子,像是被扔进了数九寒冬的冰湖里又捞了上来,浸透了冰水的身体沉重得好像要站不直了。

光芒一瞬间全都熄灭了,漆黑蓦然笼住了房子。

刚开始她什么也看不见;眼睛适应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渐渐看清了身边模糊的昏暗影子:走廊、楼梯、书房……在浓浓黑夜里勉强浮起了朦胧的轮廓。

她的心脏沉了下去。

她一点也不想低头,但是她还是逼自己慢慢低下了头。

一个小孩的黑影正无声无息地贴在她腿边,不知已经跟着她跟了多久,此时感觉到她的目光,朝她一点点仰起了那颗又圆又大的脑袋。

……宝儿。

在黑漆漆的宝儿手里,拎着一只门档。

等她看清楚时,她的丈夫推开暗房门,从一片漆黑中走了出来。他走近波西米亚,伸手轻轻落在了那颗巨大的头上,抚摸了几下。

“宝儿真乖,干得好。”他柔声说,“下次也要紧紧跟着妈妈,看她在做什么噢。”

那个又圆又大的黑影,在昏暗中上下点了一点,在父亲充满鼓励的手掌下发出了半声尖尖的欢愉。随即,它又转过来,重新对准了波西米亚。她仿佛能感觉到,宝儿的呼吸正喷打在了自己的皮肤上。

“你真是孩子气。”丈夫抬起手,在黑暗里将她的头发别向了耳后。“你把宝儿照片上的眼睛刺穿,又有什么用?我有时都担心,你会不会精神上变得不太稳定。”

他凑近了,以气声在她耳旁说:“你刚有了宝儿时,那样爱她,甚至为她牺牲了离开我的机会……后悔吗?”

第1260章 全家福

是了,她都想起来了。

婚后噩梦般的六七年,仿佛是从漆黑深渊之中探上来的无数的手,要抓住她,将她直直拽进无穷黑渊去。波西米亚想不起来这是自己第几次逃跑失败了,但是她一想到这次是因为自己犯了妇人之仁,试图要带上孩子——居然还有那个毒虫似的宝儿——才真叫她想撕扯头发、尖叫起来。

宝儿贴得太近了,呼吸一阵一阵地喷在她的衣服上,透过布料,仿佛瘴雾一样黏在皮肤上。

“滚远点!”

波西米亚突然再也受不了了,拧身一避,朝黑暗中那颗圆头上扇出了重重一巴掌——“我不是你妈妈,我没有生过你这种恶心东西,闭上眼睛,不要看着我!”

宝儿的大脑袋登时被打得扬进半空,细脖颈简直就要折断了;仰头停住了两秒,那颗脑袋又转向了丈夫,朝他发出了哼哼唧唧似的哭声。

“爸……爸爸。”

仿佛是第一次听见这孩子的声音一样,波西米亚顿时被她嘴里黏腻、尖碎的声音给恶心着了。那感觉,就好像把手指伸进了一只被压烂肚子的死虫子体内,又使劲搅了搅,让稀稀黏黏的东西钻进了指甲缝里一样。

“她打我。”那小孩影子走近丈夫身边,又委屈、又带着无限依赖爱慕地贴在他腿上,伸手抱住了他:“我最讨厌她,但我最喜欢爸爸了,爸爸,爸爸。”

“嗯,你只要喜欢爸爸就够了。”丈夫弯下腰,拿开了宝儿抱着他的胳膊,轻声问道:“妈妈是坏人,所以我们不能让妈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对不对?”

“嗯!”

波西米亚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两步,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像嚎叫又像怒吼的悲号。这一声号似乎把全身的力气都挤压光了,她脚一软,差点要跌在地上时,丈夫一个箭步赶上来,一把就搀扶住了她。

“你别太激动。”他在她耳旁小声说:“我其实也不知道宝儿……会是这个样子。”

“但是你很高兴吧?”

波西米亚一把推开他,倒退着,进了走廊。她盯着黑暗中一大一小的影子,觉得自己被抛入了无底深渊,已不知多久没有见过太阳了。“她从婴儿时就只肯对你笑,开口说的第一个词就是爸爸,越长大越不正常……你很高兴吧?”

“你明知道的。”

丈夫轻轻地说,语气像恳求似的:“你明知道我一点都不在乎这几个孩子的。我只是想要你留下来,和我在一起,像以前那样。”

宝儿听了,又急切又撒娇似的,使劲倚在他身上:“爸爸,爸爸!”

波西米亚冷笑了一声。

“像以前那样?你是指我们刚结婚的时候吗?实话告诉你好了,我刚结婚半年不到,就感觉出你的不正常了,那本放在梳妆台抽屉里的日记,我早知道你会偷偷看完又放回去。否则的话,我藏哪儿不好,偏偏要放在我们共同的卧室里?里面写的那些情话,也都是故意写给你看的,我自己写了都想吐!”

出乎意料,丈夫只是歪了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