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怪不得他没有发觉异样——按理说,要是他在原地等来等去总是等不来人偶,那么潜心一留神,就会发现他的人偶正躺在地上不断蹬腿儿呢,那时林三酒可就麻烦大了。不过既然他自己也在一路前行,那么人偶们还没有赶上来,也就显得很正常了。
听说人偶师也在外面的时候,季山青眨了眨眼睛,神色上没有一丝波澜,只是却又往林三酒身边靠了一靠——林三酒想起他以前害怕人偶师的样子,十分不忍心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波西米亚撇了撇嘴,完全是下意识的。
“外面是什么时候了?”林三酒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她的神色哪里不对,考虑着说:“该是快天亮了吧?”
“已经天亮了。”波西米亚耷拉着眉毛,活像个老太太:“真是烦人,一进来就遇见了那种人,想想都叫人心累……以后都不必再和那种人、那种事打交道了才好呢。”
看来她还是没有放弃“皈依”的念头。
林三酒的思绪又不由飘到了余渊身上,接下来,又猝不及防地想起了人鱼养成液——因为它的名字里有一部分,就叫做“Another way”。
一个又一个她的朋友,都在权衡、思量和挣扎中,纷纷倒向了现有人生之外的选项,即使那意味着他们要抛弃掉许多东西;他们都在寻找、接受另一种途径作为解答……是她固执得错了吗?
“姐姐?”礼包轻声叫了她一句,将她唤回了神。波西米亚也正看着她,等她继续往下说。
“这样吧。”林三酒想了想,“我不能拖着一直不去找大巫女,也不能拖着一直不去找人偶师。好在这两件事可以一起办,并不冲突……你出去以后继续赶路,让那两个人偶带着我的身体走;至于我的意识就留在这里,和礼包一起去找大巫女。”
她担心波西米亚不拘小节,猫医生又往往在奇怪的地方缺乏正常人类的观点,忙补充了一句:“我可以先跟你出去一趟,把人偶师那个卧榻拿出来解除卡片化。到时你把我放在卧榻上,可别拿个绳子随便捆着我,万一血液长时间不流通,肢体可是都要受影响的。等你觉得路程差不多快到头了,你再进来接我。”
一听说她提出要睡在人偶师的卧榻上,波西米亚看她的眼神里,都多了一层新的敬佩。带着“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就是该欠顿打”这样的气氛,她和季山青不尴不尬、目不相视地打了一声招呼,就果然和林三酒一起出去了。等她再次把林三酒送回意识力星空的时候,季山青还在原处,云淡风轻地等着。
“你是姐姐唯一进出星空的途径?”
明明已经问过一次了,他又确认了一遍。
波西米亚嗯嗯啊啊地应了。
“好。”季山青挽住了林三酒的胳膊,冲她挥了挥手:“那我们走了,你路上也小心噢。”
第1111章 这一章应该留到11月11日发才对……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季山青真称得上是货真价实的一个大礼包,好像是上天看她波折太多、活得太苦,才特地送下来这么一份大奖的。在前去找大巫女的一路上,林三酒简直都升起了感恩心——许多困扰着她的烦恼,在季山青面前都像阳光下的冰雪一样化解了。
“姐姐,说来你可能不信。”
大概是瞧她连连感叹了好几次,礼包不好意思地一笑,小白牙尖咬住了红唇。“了解数据体以后,我发现它们其实并不像自己宣称的那样,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拿一个你知道的例子来说,不管它们怎么尝试,它们始终无法创造出生命——最多也就只能编写出一块活着的肉。究竟是什么造成了一块会呼吸的肉和一个人之间的差别,它们至今都不明白。当然,我也不明白。”
他顿了顿,又说道:“意识力这一种充满奥妙的力量,正是来源于人类的自我意识。你想,数据体连真正有意识的生命都创造不出来,遑论更高一层的自我意识了……所以你别看我编写出了一个意识体,但实际上,我只是仿照其他人的意识体编写出了一个‘壳’,再把我自己的意识放了进去。它只能让我自由出入星空了,但实际上我还是没有意识力,也没有其他人所有的附着条件。”
林三酒一听,不由有点担心:“那么你能够把波西米亚的附着条件复原吗?”
“她只有附着条件才受到了污染,其余的意识力还完好,是不是?等姐姐把潜力值给她以后,我可以分析一下她所有的意识力,以她自身的情况作内部对比,找出问题根源应该不难。”季山青微微地叹了口气,“虽然说数据体无法创造,但在解析上却是一流的呢。”
“那可太好了,等她来接我的时候,正好可以让你给她看看。”林三酒总算放下了心里一块石头,又问道:“那么五段生命的事……”
“姐姐好关心她。”
礼包一笑,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她自然而然地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指——这似乎让他很高兴。“我猜,问题应该是出在物质层面,也就是在她的身体内。我必须得离开意识力星空,在真实世界里见上她一面,才能想办法帮她解决问题。”
“能过来吗?”林三酒转头望去,放慢了速度。
“我一定会尽早过去。”礼包点点头,“现在我们可以在意识力星空碰面了,我就能一直知道你们的位置啦。”
林三酒感激地握紧了他的手指。
“想一想,还真不可思议。”她低声一笑,“人类,或者说是智慧生命吧,居然能以这么多种不同的形式存在。数据体、意识体、堕落种、副本生物、新人类……如果现在把我的意识下载进一个机器身体里,难道那就不是我了么?”
季山青静静听着,等她往下说。
“如果这么一想。”她轻轻叹了口气,“好像余渊变成数据体、波西米亚皈依菌菇社会,那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他们仍旧是他们,不过是换了一个形式存在而已……以波西米亚的例子来说,甚至连形式都没换,只是改变了一点点小细节。”
季山青无声地一笑,那笑容清透极了。“但是,姐姐还是不愿意就这么让他们去吧?”
林三酒倒不太好意思了。“是啊。”她想了想,打了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就好像我喜欢吃红丝绒蛋糕,能够从红丝绒蛋糕里得到快乐,那么我可能就老是想让我的亲朋好友都尝一尝它、都喜欢上它……不是我不尊重别人的意愿,而是我希望我关心的人,都能体会到我从中体会到的东西。”
季山青不出声地想了想,说道:“可惜人生并不是红丝绒蛋糕。”
“如果有蛋糕是人生这种口味的,那么店家早就破产关门了吧。”
二人胡聊了几句,林三酒又想起了大巫女的问题。
“……上次波西米亚看见她的时候,发现她渐渐记不起来事情了,而且是从最近期的记忆开始,倒退着失忆的。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啊,这个我倒是知道。”礼包“啊”了一声,似乎这件事既在他的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意识其实是源自于大脑的嘛!而人的大脑,其实又只是一些物质。在意识体脱离物质基础太久以后,可能就会出现损伤、减少或不稳定。一直与大脑断开联系,就会像那个猪眼睛一样,意识体渐渐消散……好在她不是在另一个人的大脑里,能力也强,所以消散速度会慢一些。但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早点找到大巫女,尽快把她送出意识力星空了。”
一想到自己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林三酒不由加快了速度——别看清久留这个人平时一副烂泥样,但是在托付给他的关键事情上,他却是很靠得住的人。她相信大巫女的肉身一定没有问题,当然,在清久留的照料下或许会有点不太修边幅就是了。
那么,只要救出她的意识体就好了!
在这个意念的驱使下,二人如流星般急速穿梭过了大半个意识力星空;越接近具象世界分馆所在之处,路上的其他行人就越发稀少,不知何时起只剩下了一片浩瀚漆黑的虚空。多亏林三酒从猪眼睛身上补充到了极其充沛的意识力,不仅足够她作为飞行的“燃料”,连因为意识力干涸而久久没法出现的意老师,也逐渐在她的意识之海中重新成形了。
“你就喜欢听人胡说。”
对于林三酒“能不能让我一口气升入大学”的问题,意老师嗤之以鼻:“你只是意识力变多了,这和你的意识力水平高低没有一点关系。因为你是从别人那儿夺过来的,你自己没有在这个过程中加深一丁点对它的理解。就算现在全世界的意识力都给了你,你不到时候还是升不了学。”
她这句话说完的时候,林三酒已经远远瞧见了虚空深处那幢仿佛积木搭起来的小小建筑物——它从幽深黑暗之中浮起,身上各个块垒零零星星地或浮凸或深陷,猛一看叫人很难想到它也是栋楼——意老师话音刚落,她就急急刹住了脚步。
“等等。”林三酒拉住了礼包,面色有些惊疑不定地向意老师问道:“我即使多了这么多的意识力,也不能升级?”
“不能。”意老师叹了口气,“你再问几次我也只能重复同一个答案。”
“但是——但是——”
她可有一场战斗在即啊!她总不能盼望那个分馆主人恰好不在家吧?
“你没有升至最高级,是用了其他办法强行进入星空的。”礼包听不见意老师的回答,只能瞧着她的脸色逐渐不好看下去:“……要你和其他已经把意识力升至顶级的进化者战斗,本来就是一件输多赢少的事。”
大巫女可等不起她慢悠悠地升级,无论如何,她今天都必须赶进去救人。她没有生成附着条件,战斗力本身就比别人短了一大块;在听说礼包没有附着条件时,她只顾惦记波西米亚了,却忘了这样一来,他们两个人都成了星空里少有的弱脚鸡。
弱脚鸡还要去挑战能够囚禁大巫女的分馆主人,胜面渺茫得连林三酒自己都犯愁。
“不能力敌,也许还有别的办法嘛。”礼包皱起好看的眉毛,语气倒还算平静。“你看,具象世界分馆外不像是有人看守的样子……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凑近去,打探一下里里外外的情况,再制定下一步的计划。”
大概是瞧她满面忧色,他柔和地一笑,安慰道:“放心吧姐姐,有我呢。我们肯定能把大巫女带出来。”
在重新化作星辰、尽量控制住本身光芒之后,林三酒二人悄悄地靠近了具象世界分馆。以意识力连接起来的星空,实际上是真正意义上无边无际的;这一片区域已经远远超出了进化者们的活动范围,放眼望去,四处只有一片漆黑死寂,仿佛被剥离了所有感官后的无尽深渊。
别说看守者了,整个具象分馆都像是被荒弃了的废墟。
试探着,林三酒挑出了一丝来源于猪眼睛的意识力,将它悄悄放进了分馆内部。才放一进去,她和礼包立即退得远远的,凝神感受着那一丝意识力飘飘悠悠地落入了建筑物的走廊里。在它途径之处,仍旧是一片死寂;她能感受到,建筑物内部的灯光虚弱无力地驱散了昏暗,勉强照亮了一块又一块的三角形墙壁,放眼望去,只有无数曲曲折折的走廊。
什么也没有,没有人声,也没有影子……
随着意识力渐渐深入,林三酒一颗心也越提越高。什么都没有,才更不正常;假如一切都真像看上去的那么平静,大巫女应该早就出来了。
如同随着一个深深的、幽暗的梦境起伏似的,那丝意识力随波逐流地飘入了分馆深处,无声无息。在它经过一块三角形墙壁的时候,“视野”突然一黑——林三酒蓦然一惊,再回过神时,发现那丝意识力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竟不知何时被吞噬得干干净净。
第1112章 扫雷
要是队伍里排在你前头的十个顾客,在吃了一口他们刚买的冰淇淋以后,全部咚一下倒地死了;这时你还会走到冰淇淋窗口前,对冲你微笑的服务员说“我来一份香草的”吗?
正常人都不会。
……所以,林三酒应该不是正常人。
当然,她没有一口气放进去十缕意识力打探情况;在第三缕同样不明不白地突然被消灭以后,她就明白了,再放进去更多的意识力也只是白白浪费。
礼包就是再聪明,也得先有足够的讯息才能进行分析;而面对着一块包裹着黑洞的沉默废墟,他们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会儿,谁都拿不准情况,提出的几个想法也自然都无疾而终了。
“能不能解析了它?”其中最有建设性的一个提议是这样的。
“姐姐。”礼包一脸惭愧,“现在这个不是我的本体……这么大一栋建筑物,要花的时间……”
大巫女可等不了。既然连智取的门都找不着,林三酒也就迅速下了决心——季山青还来不及想出一个好理由阻止她,她已经拍拍他的肩膀、叫他在外面等消息,自己一个猛子扎进了具象世界分馆里。
是不是太莽撞轻率了?
林三酒一头扑进了曲折走廊里时,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正在质疑着自己。
但是,假如非要等到运筹帷幄、掌握全盘之后才开始行动的话,那么人们岂不是一辈子都采取不了多少行动了吗?
“也别太担心,意识体和一缕意识力毕竟是不同的。”意老师在脑海深处开慰了她几句,“……就好像是一个人和一点肉屑的区别。能吃掉肉屑的生物,可不代表就能同样简单地吃下一个人。在你四处找人的时候,我可以帮你维持住意识体的稳定度。”
幸亏意老师回来了——她松了口气,站在原处四下看了一圈。
从波西米亚那儿,林三酒已经多多少少对具象世界分馆有了一些了解。这里果然没有厅一类的宽敞空间,只有无数走廊错综复杂地交叉上下,每条走廊都被三角形墙壁塑造成了闪电般曲折的形状。从建筑学上说,分馆的内部构造和外表完全不相称、简直讲不通道理——好在纯靠意识力塑造的东西,也不需要和建筑结构讲道理。
她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点意识力,“摸”了一下身边那块三角形墙壁。它没有豁然张大嘴把意识力吞下去,也没有猛然警铃大作;她顺顺利利地收回了意识力,什么也没有发生。
据波西米亚说,敲三下,走进去,她就会进入一个某末日世界的镜像馆里了。从三角墙壁来看,这儿的镜像馆数不胜数。尽管好奇,她还是没有伸手敲墙壁,静静等了两秒,朝意老师问道:“你感觉到有什么不对了吗?”
“什么也没有。”意老师答道,“周围一直都很平静。我真是怎么想,也想不出来刚才那几丝意识力到底是怎么不见的,被什么给吞掉了。”
林三酒忍不住低低地呼了口气。她在星空里自然是没“气”的,这只是她在外界的习惯,也被一并带进来了。
“上次波西米亚与大巫女分开,是在一个叫做‘流通货币是粘合剂’的世界里。我或许应该先找到那个世界馆……”她站着思虑了一会儿,正要举步,忽然只听意老师叫了一声:“外面有人来了!”
林三酒蓦地一转身,目光还来不及将身后入口完全笼住,一颗星辰的光影就一头朝她身上撞了过来——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她猛地压制住了自己要动手的冲动,任那星辰扑进了她的胳膊里,一撞,就撞出了一声带着点儿紧张和后怕的叫:“姐姐!”
“不是让你等在外面的吗?”她双手抓住已恢复人形的礼包肩膀,恨不得原样再把他推出去:“我还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万一你也突然被吞噬了怎么办?”
季山青显然是闭上眼睛、豁出去了:“那我就再编写一个意识体的壳,再把我的意识放进来一部分……反正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进来冒险。”
话虽说得冠冕堂皇,但他的袖子、衣角可都在微微发抖,脸上也尽是一副恨不得能短暂昏过去,等一切水落石出了再醒过来的样子;显然,自我意识被吞噬——哪怕只是一小部分——对他来说也不是闹着玩的。
“你进来又能干吗呢?”林三酒知道自己劝不回他,叹了口气。
“很多的!”礼包蓦地睁圆眼睛,仿佛受到了冒犯:“我可以帮姐姐做分析啊!”
“留着他比用你自己的脑子强。”意老师跟着附和了一句,“我可以替你多留意他,尽量不让他出危险。”
意老师只是她自己的意识力人格化后塑造的一个表象,这么说来,是她自己在瞧不起自己的脑子吗?
林三酒满腹嘀咕,还是摸了摸礼包的脑袋,让步了:“那你跟在我身后,千万不要乱走。”
见他乖乖点了头,她转过身,刚要再次迈步,没想到只觉手肘被人一拉,这一步又没迈出去。她回头看了看礼包,扬起一边眉毛:“怎么了?”
“姐姐要去哪?”
“我想把‘流通货币是粘合剂’这个世界的分馆找出来。”
季山青冲她眨巴了几下眼睛。“你知道大概该怎么找吗?”
“好像可以从墙壁外面往里看……那个末日世界里,如果缺少粘合剂,物体和人都很容易就会四散分裂,冲这一个特点,我觉得应该挺好找的。”
季山青点点头,居然很赞成:“虽然办法傻了一些,也算是个开始。”
哪里傻了?她可没看出来。林三酒二话不说又要迈步,没想到仍然没迈出去——今日看来不宜行走,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又怎么了?”
季山青不太好意思地、撒娇似的冲她微微一笑,小白牙尖上光泽一闪。“是这样的……我发现,姐姐进来之后已经过去一分多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