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于是,她先抓人、雪白星辰放人、然后猪眼睛火燎燎逃跑、接着她收好意识力,再追上去抓人……这个循环一直足足重复了四遍,等她第五次抓到猪眼睛的时候,雪白星辰终于浮在原地不动了。
“大姐,你真有毅力。”他带了几分敬佩地停住了脚,看着猪眼睛在意识力牢笼中左冲右突,“这都第几次了?亏你就这么一个笨办法,一遍遍重复到现在……你赢了,我放弃。”
“你放弃?”猪眼睛登时尖叫起来,“你凭什么放弃?有生意上门你不做,你放弃?她也就能这么干几次,难道还能一直重复下去吗?”
雪白星辰没有回答他,反而转过来看了看林三酒:“大姐,现在是第几次了?”
林三酒有点儿明白他的意思了,想了想,答道:“第七次了。”
“这么多了?”雪白星辰吃了一惊,声音里随即带上了笑意:“我还以为只有五次呢。”
他似乎知道自己才是对的——但他一点儿也不想更正林三酒。雪白星辰往前飘了两步,冲着被意识力束缚住的猪眼睛亲切地说:“莫先生,七次了。”
“啊?”阶下囚好像一时没明白过来。
“七次了。”雪白星辰强调地说,“小本生意,恕不赊欠。”
猪眼睛愣了几秒。这安安静静的几秒钟悠长得令人难以想象,甚至连波西米亚都辛辛苦苦地再次赶上来了,正好有幸能一睹这个场面。
“你——”猪眼睛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尖得可以去唱伶人:“你按——你按次数收我费?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你按次数收我费?”
“在商言商啊,亲兄弟也得明算账。”雪白星辰说,“七次逃脱,还没加我的上门***跟费用呢。”
波西米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林三酒都对他多了两分好感。
“可是你以前——”
“诶呀,以前只要帮你逃一次就够了,所以你误会了。”雪白星辰收费时的态度非常亲切,不愧是个生意人,充满了洋洋一团和气:“不过,看在你是老主顾的份上,打个折,算成六次逃脱的钱吧。”
“等收到费用以后。”他语气柔和地笑了,“要是这位大姐不介意,我就继续帮你逃出来。对了,大姐请问怎么称呼?我打算把你列成VIP贵宾。”他的后半句自然是冲着林三酒说的。
“林三酒。”她根本没有隐瞒的打算——事实上,她的名字传得越远越好。
雪白星辰身上的光芒蓦地盈盈一亮,开口时,声音里洋溢着真诚的喜悦:“幸会!我就喜欢多交朋友。”
他真是天生就该从别人身上捞生活,只要他愿意,他好像能叫雕像都喜欢上他。瞎子也能瞧出来,猪眼睛经过今天以后恐怕是要一蹶不振了,雪白星辰看样子是根本没打算留住这个客户。
猪眼睛咬着牙根,恨恨地骂道:“你这落井下石的狗!”
“公平收费,童叟无欺的呀。”
波西米亚忽然好奇起来,问道:“你要收的费,是指什么?有多少?”
“我不收意识力,一般都收潜力值。”他对潜在客户的态度很不错,“看情况,有时候我也会收情报,或者其他有价值的东西——像刚才那样的逃脱,一次我收十点潜力值。每个客户都知道价格,我的声誉很好的。”
六次就是六十点,再加上百分之五十的上门费,一共九十点。现在的猪眼睛,付完账以后还是不是个进化者,估计都不好说了。
“她把我的潜力值都拿走了!”猪眼睛愤怒地叫道,“你找她要!”
“人家又没叫我的服务。”
“他拿不出来怎么办?”林三酒问道。
“那就得用强硬手段了,能收上来多少就算多少。”雪白星辰叹了口气。他没详细说,但是想来他应该早就为这种情况做好了准备。
看样子,猪眼睛似乎正后悔得恨不得能吃了自己——早知道这个情况,他还不如老实回答林三酒的问题算了。
眼下这个情况,倒是出乎意料地有利……林三酒想了一会儿,问道:“我说不定也要照顾你的生意呢。”
“噢?”雪白星辰腾地来了精神,“你不需要逃脱啊?”
“你刚才说,你也会收情报作为酬劳。我想向你打听的,就是情报。”她比了一下猪眼睛,“他刚才也告诉了我一些情报,但我不太相信他的话,而且他知道的也不多。这样吧,如果你能把我想打听的情报都告诉我,这一整个儿人,我就都给你了。”
“一整个儿人”,指的自然是猪眼睛。林三酒又加了一句:“反正我拿了他也没用,我不懂把意识体分解利用的那一套。”
这还是波西米亚与她闲谈时告诉她的:别看意识力星空美不胜收,实际上险恶得叫人简直无法想象。被人抢了潜力值或意识力,还不算是最糟糕的;还有的意识体落入了无法反抗的境地之后,被人活生生地分解成各种用途的“原材料”——这样一来意识体就再也没有复苏的机会了。而没了意识体以后,那人留在末日世界中的身体,自然就再也苏醒不过来了,直到身体自然死去,都会是一个植物人。
当然,波西米亚当时还没忘了邀功:“这种死法我觉得不行,伤阴德,所以我从来不干。我要杀人,都是干脆利落的!”
雪白星辰似乎倒没有这种顾虑。
他斟酌了一会儿,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确实正好有客户需要这个呢”,随即问道:“你要问什么情报?”
鼠灰色星辰激灵灵地打了个战,连原本就黯淡的光芒都骤然又亮了,闪烁不定,似乎激动之极——然而雪白星辰只是轻轻一扫,在挥洒出来的一片雪雾似的柔光下,林三酒二人就再也听不见猪眼睛的声音了。
老实说,考虑到猪眼睛原本准备对她做的事,她觉得这个下场对他来说虽说残忍又讽刺,但却真的很公平。
“我要问关于具象世界分馆的事。”林三酒将猪眼睛告诉她的情报一一说了,求证道:“他说了假话吗?”
“没有。”雪白星辰应道,“这一部分的内容很多人都知道,说谎容易被发现。你要知道什么呢?”
“占有分馆的人究竟是谁,分馆目前在哪儿。包括分馆里面的人,现在又都怎么样了?我上哪能找到他们?对了——你既然是收取潜力值的,你肯定知道该怎么把潜力值给出去吧?顺便也把那个告诉我。”
怎么给潜力值倒是问题不大,雪白星辰很快就手把手地把她给教会了。随即他慢悠悠地说:“那个占有分馆的人,在把分馆搬走以前,好像一直在追捕一个人……我看你想打听的不是分馆,而是这个人吧?噢,不过这就是客户的私密事了,你不告诉我也行,毕竟和我没有关系。话说回来,占有分馆的那人究竟是谁,我说不出来,因为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老实说,你的问题都很不好回答,我几乎没有可以提供给你的消息。”
连他都不知道的话
林三酒蓦然陷入了深深的疲倦和失望里。难道她注定要与大巫女失之交臂?问题是,大巫女还能承担得起这个局面吗?
“不过,你也别太失望。”雪白星辰似乎很敏感,注意到了她沉默之下的情绪:“虽然我没有能够直接回答问题的情报,不过我可以给你提供另一个重要情报。我知道谁能够帮助你。”
“谁?”林三酒登时来了精神。
“他已经来了。”雪白星辰的语气十分无辜柔和,“就在你们身后呢。”
第1108章 林三酒的道歉
真是再也没有比雪白星辰更会做生意的人了。
这一点,林三酒是在震惊褪去之后,又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的——因为当她刚刚转过身去,乍一瞧见身后的人时,她足足有近一分钟的时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像一块被冬天冻结起来的石头。
从上次分别算起,已有一两年的时间了,但他仍旧是她记忆中的那个样子。
那双眼睛仿佛初春才一化冻,即粼粼波动起来的湖潭;长长的黑睫毛半垂半挑,令人想起云在水面上投下的倒影。几丝长发从耳旁滑落下来,越发衬得耳朵上的皮肤像是透着淡淡粉红的白玉,望去几近透明。
说起透明,恐怕再也不会找到比他笑容更清澈的人了。有时他会在一笑之后,随即像是不好意思似的,忍不住用白牙微微咬住嫣红嘴唇——就像现在这样——再轻轻地叫上一声:“姐姐。”
必须得是像林三酒这么了解他的人,才能从那一声又轻又颤、近乡情怯的“姐姐”里,隐约感觉出更深的一层幽暗。
她眨了眨眼,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化作人形了,怪不得他能认出来。她明白自己迟早会见到他,只是却没想到会是在此时此地,又这么突然;即使她对一切都心知肚明,但在见到他的这一刻,长久以来的提防、猜测、苦恼和挣扎还是像海潮突然一样退了下去,只剩下了满心发颤的思念和不忍。
“……你在这儿。”她望着季山青轻声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正慢慢地微笑起来,“礼包,你找到我了。”
她没有问与数据体的战争怎么样了,他到底好不好、有没有遇险,也没有问那时假装成礼包联络她的人是谁——很多问题,其实早已在时间中得到了回答。
相反,林三酒只是问道:“你知道我会来意识力星空?”
季山青点了点头。
“我听说了,大巫女还在这儿。我知道姐姐迟早要来的。”他的嗓音依旧像清风吹过林叶,“所以我也来等你啦。”
林三酒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身旁不远处的雪白星辰,开始慢慢有点明白了。礼包就是再神通广大,也不至于她一进意识力星空,就能被他感知到——“你是不是该付他钱了?”
这个雪白星辰实在是个天生的生意人:相见才不过五分钟,他已经做成了三笔生意。猪眼睛是他的第一个客户,林三酒是第二个,季山青则是最后一个——雪白星辰注意到了她的目光,顿时笑了,随即又像个不肯服输的小孩一样辩解道:“我是有什么就卖什么的嘛。既然你弟弟——是你弟弟吧?他一直想买你的行踪,我又恰好知道,怎么有不卖的道理?这是在商言商……顺便一问,现在莫先生是不是归我了?”
虽然只有他两头占好处,但这份爽朗劲儿却叫人讨厌不起来。林三酒冲他一挥手,示意他可以把人领走了,没想到雪白星辰却还不急着走。他首先找礼包领了酬劳——那是一团小小的光芒,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却叫他兴奋得很;随即又像当初的J7那样,给林三酒留下了一抹标记性意识力,作为他的呼叫联络方式:“以后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给你VIP折扣!”
林三酒暗自希望以后自己用不上他的服务才好。
等他带着猪眼睛消失了以后,波西米亚才喃喃地低声道:“我不知道你还有个这样的……弟弟。”
“这是姐姐的朋友吗?”礼包闻言眼波一转,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叫林三酒心中一紧。
“对。”她想了想,加了一句,“没有波西米亚的话,我还进不来意识力星空呢。”
礼包眼睛一亮,顿时笑了,像是春日亮起了颜色:“谢谢你!”
波西米亚犹犹豫豫地浮在半空中,甚至连人形也没有回复,依然是个金棕色星辰的样子,半掩在林三酒肩膀后。她对眼前的人看了又看,才有所保留一般地说:“……不用客气。”
她明明一向对美貌和魅力毫无自持能力,不知怎么的,面对礼包时却突然变得非常谨慎,连话都不肯多说了——或许这才叫做野兽的直觉呢。
“姐姐。”
正当林三酒浮起了这个念头时,礼包的声音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我是花了很大力气从数据流管库过来的……因为我有一件很重要的急事想要告诉你。”
他白玉般的小脸上,像有云层飘过一般,渐渐笼上了一层阴影。
“……什么事?”
“是关于余渊的。”
是的,是的——应该是关于余渊的。她把所有关于礼包的事前前后后都想过了不知多少遍,一次又一次暗自责怪自己的莽撞疏忽,然而今天还是终于来了。
“他怎么了?”林三酒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儿不稳。
“他想‘移民’。”季山青一歪头,耳后黑发滑落下来,飘荡在虚空里。他观察着她的神色,每一个字都说得很小心:“他想成为数据体的一分子。”
林三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我……我当时就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姐姐恐怕不会愿意连面都不见一次,让他就这么去的。”大概是见她没回应,礼包看了她一眼,一时间好像有点意外,试探道:“他是你的朋友,对不对?所以我劝他暂时先等一等,等和你聊过之后,再决定要不要移民——所以……姐姐,你要不要和我回去见见他?”
他用的是“回去”,好像那本来就是林三酒归属的地方一样。
不管已经变成了多厉害的人,他面对林三酒时,总带有几分小心和试探,好像绕在脚边的小流浪狗,生怕一个不留神就会被赶出家门似的。他知道林三酒一向最关心自己的朋友,因此久别重逢后连一句撒娇的话也不敢说,一上来就搬出了余渊的事——想到这儿,她不禁心里微微一酸,却不知是为谁。
“你先出去。”她转头吩咐了波西米亚一句,“去外面等我一会儿。我有些话想和他说。”
波西米亚是她退出意识力星空的唯一途径;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她希望波西米亚能在外面及时把她拉出去。
有的时候,波西米亚的感觉敏锐得足以叫人大惑不解。在离开之前,她只是小声地对林三酒说了一声“你自己当心噢”——要知道,在他人眼里看来,这明明是一场姐弟重逢才对。
当只剩下了二人的时候,林三酒忍不住盘腿“坐”了下来。其实她现在浮在虚空里,无论是坐是站都没有分别,只是她此刻精神疲惫,心理上总觉得似乎坐下来会好一点儿似的。
看见她一声不响地“坐”下来,季山青脸上的神色似乎更加不安了。
“你是怎么进入意识力星空的?”沉思了几秒,林三酒抬起头,像拉家常一样问道——没有提起余渊。“你明明没有意识力的吧?”
“没有。”顿了顿,他低声说,“不过,只要掌握了意识体是怎么形成的、又是由什么形成的,想编写出一个意识体,也不是很难。”
“也就是说……这不是你的真正身体?”
礼包闻言,就像听见了一个什么好笑的事一样,轻轻笑了,露出了一排雪白的牙。“姐姐。”他听起来正常而愉快,“我什么时候有过真正的身体吗?”
也是……林三酒慢慢吐了一口气。
她一直没有谈及余渊,这似乎给了礼包一个信号;他望着林三酒,也没再开口说起余渊。
“我想和你道歉。”过了很久以后,她突然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
“为什么?”
“我……我不是不担心你的。事实上,我非常担心你。”林三酒低下头,看着自己交叠在腿上的指尖,它们和她本身的肉体一样鲜活真实。“那个时候,你一定很难过吧?”
季山青的微笑慢慢消失了,看不出来他到底是个什么心情。“姐姐在说什么?什么时候?”
“你呼叫我的联络器,以你本来的声音与我对话,却故意留下破绽,让我以为是有人伪装成了你。就是那个时候。”林三酒仍然没有抬头——她有点不敢看向礼包。“那之后,我一直没有像你所期望的那样赶去数据流管库……甚至后来还把联络器卡片化了,叫你联系不上我了。你……难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