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那她要干什么?
“她不会是老年痴呆吧?”波西米亚用气声问道。
林三酒望着对面的人影,静静思考了一会儿;再开口的时候,她却说起了一件与眼前老太太毫不相关的事:“……出入所那幢大楼底部,最起码有二三十个窄门,对不对?”
“对啊。”
“那就有意思了。”
老太太上了年纪耳力不佳,并没有从持续而响亮的雨声中听见她们的交谈声,仍然怔怔地陷在回忆中而无法自拔。波西米亚看了她一眼,转头轻轻问道——“什么有意思了?你别说话说一半。”
“这件事还是你提醒我的……我说的摄像头,就是你们说的‘记录眼’。”林三酒顿了顿,忍着一阵一阵的颤栗,凑近了她的耳边。“……现在你想想,出入所里外都算上,哪儿来的他妈摄像头?根本一个都没有。”
二三十个窄门并排列在一起,如果要把每一个门口的情况都监控下来,至少得有同等数量的摄像头。但是就算不调出潜意识留存的画面,她也能清清楚楚地想起来,门口附近什么都没有——连一个眼儿、一道划痕、一张告示都没有。
在进入小厅之后呢?
整个天花板都是照明用的,如果任何地方挂了摄像头,都会突兀地黑下来一块。即使在角落里、天花板与墙壁接缝的地方,她也想不起来曾见过任何监控设施——最重要的是,什么监控设施能够从各个角度、细致无遗地把她们的360°成像都存下来?
这个道理很简单:只要不是环绕着你飞行的监控设施,任何安装起来的摄像头,都只能“看见”它所能“看见”的那一面,这也造成了“死角”一说;但是在明明没有摄像头的方位上,又是什么东西记录下来情况的?
“对噢,那家出入所里没有记录眼。”波西米亚喃喃地说,“其实我们就算不戴头套,他们事后也不应该知道我们的样子才对……”
她们是在进化者警|察来了、人质们跑了以后,为了不引起怀疑才摘下枕套的——而如果是那几个进化者警|察记住了她们的样子,又怎么会连藏在帐篷里的脚腕上,戴了一个什么样的铃铛都一清二楚?
一个觉得古怪的地方浮现出来了,却连带着勾起了更多的疑惑。在林三酒咬着嘴唇,愣愣地陷入了思绪里的时候,却听对面的老太太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重新有了动作。
“我这个人啊,这辈子就是喜欢美食,喜欢尝鲜。”她嗓音哑了几分,像是被汹涌而上的情绪给累着了。老太太抹了一下眼角,将面前的碗碟都收了起来。“……如今上了年纪,面临着马上要走的局面,就忍不住想把过去和他一起吃到的东西再回忆一遍……人老话多,让你们久等了。”
久等什么了?
二人心中同时升起了浓浓的疑惑和防备——那老太太却一点儿也不着急,将残羹碗碟收回了厨房。在她走回会客室门口时,忽然发出了“嘎啊”一声,仿佛空气卡在胸腔里流不动似的;紧接着,老太太身体抽搐着、重重摔倒在了地上,眼见着手脚发颤,出气多入气少,已经快是要不活了。
第1031章 偷鸡摸狗波西米亚
包裹着血肉、骨头的皮囊撞击在地板上的那一声闷响,叫林三酒二人一时都惊住了——在身体不断的颤抖、抽搐之中,老太太就像是被人揪住了领子往地上砸似的,后脑勺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地砖;鲜血和白沫渐渐从她嘴角翻涌了出来,越来越多。
一道闪电映亮了黑沉沉的会客室,在一瞬间的光亮中,那双眼球从眼皮底下高高凸了出来,灰白滚圆,直直地瞪着二人。
仅仅过了数秒,那个老太太就死透了。在昏黑里,她们还能听见大量白沫流淌到地上的声音,滴滴答答作响。
“怎、怎么回事……她犯什么病了?”
波西米亚的声音也有点儿轻轻发颤;她刚一抬步,却猛地被林三酒给抓住了胳膊:“别过去!”
“你发现什么了?”
林三酒也不知道自己发现了什么——神经猛烈迅速地在头脑中跳动着,却连一个完整明晰的想法也来不及浮起来;浑身血液急速上涌,让她几乎只能凭着本能行事了。将波西米亚拉向自己身后,她转身张开手,死死抓住沙发,一使劲,猛地将它朝会客室门口掀了出去。
……她下意识地想要将那具尸体堵死在外。
既然这个老太太着意要死在她们眼前,那她们就越发不能让尸体出现在视野里了——尽管她根本不知道,一具死尸能把她们怎么样。
长长的黑影“咚”地撞在墙上,恰好堵住了门口;紧接着沙发一落,就深深地砸进了尸体,“噗叽”一声陷入了那个老太太的血肉之中。
这湿淋淋、皮肉稀烂的一声,令林三酒精神一凛——来不及多想,她扬声朝波西米亚吼道:“出去!从窗口出去!”
“到底怎么了?你就不能把话说明白?”
波西米亚嘴上气势不减,但手脚却一点儿也不慢;她一旦感觉到自己控制不了的危险,就能够跟水獭一样滑不留手地溜掉——就算林三酒叫她多呆一会儿,她也未必肯。举起一只落地灯,她几下就砸破了窗户,雨势顿时被风丝丝缕缕地吹进了窗子里;她抹了把脸,回头喊道:“快点!”
会客室中黑黑沉沉,一片昏暗,连沙发和被沙发砸穿的尸体都成了朦朦胧胧的影子。暴雨仿佛将这间民居变成了深夜黑海上的一座孤岛,朝外一望,望不见一丝光亮。林三酒只觉自己脑海深处正强烈地释放着一个“快跑”的信号,但她却压根不明白危险究竟是什么,又来自于何方——她强压下了多留几秒、用手电观察一眼的冲动,转头跟上波西米亚,一头扑出了窗子。
街面上被水冲成了一片汪洋,二人在地上一打滚,这才找到平衡重新站了起来。一只只银白路灯在雨幕中化成飘飘悠悠的一点暗光,像是不小心落进水中的珍珠,即将沉进深海。
“你现在总该告诉我——”
波西米亚扬声喊道,声音几乎立刻就被淹没在了暴雨里。
“还没完!”林三酒来不及回头,抓住她的肩膀拖着她就往大街上冲,“快走——”
即使开了“纯触”,她的五感也发挥不到极致——暴雨的声势冲散了味道、声音和气流,将天地间都缀满了沉重的雨柱。二人在深及小腿的水中一脚深一脚浅地跑了几步,冲到了街道另一边,总算离那座装着红门的房子远了些,这才不约而同地回头扫了一眼身后。
恰好就在这时,天空中又打过去了一片雪亮得耀目的雷电。
借着这一瞬间的光,刚才她们扑出来的那个窗子里,一张人脸被照亮了。老太太站在窗后,灰白没有光泽的圆凸眼球,嘴边的血迹、大量白沫和食物残渣、蓬乱着散落的银发,深深垂下的皱纹……随着光芒一隐而没。
即使是经历过不少风波的波西米亚,也忍不住从喉咙里低低地惊叫了一声。
“她……她活过来了?”
在昏暗中,那个属于老太太的人影慢慢地探出窗口,破布袋一样的身子从窗沿上折下来,一抖一抖——不知是血还是内脏,但有大量湿湿滑滑的东西,正汹涌地从她身体被沙发砸穿的地方滚落滑下。
“……噢,没有。”波西米亚绷紧了脸。
“还不快跑!”
虽然与那死尸隔了一条街,二人依然用上了最大速度,一刻也不敢停。说来也好笑,林三酒面对过不知多少堕落种、战力高强的进化者,和副本里匪夷所思的危机——现在她却为了逃过一个普通老太太的尸体,而在暴雨中疾奔。
“啵”地轻轻一声,在雨中细微得如同幻觉一样,遥遥地在她耳后响了起来。她回头一扫,余光正好捕捉到了那具软软伏在街边的尸体:它离二人的距离其实还很远,像是要挣扎着站起来一样扭动几下,猛地躯干四分五裂成了无数块得把它扔出去!
这个念头刚一冲入林三酒脑海里,【龙卷风鞭子】登时裹起了地面上大量雨水,狂风呼啸着直直扑向了远方那具刚刚炸裂开的尸体。在水雾、雨柱、狂风之中,一时间二人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脚下不停地往后退去;当【龙卷风鞭子】声势歇息下来以后,原地已经没有了那个老太太的残尸,而远处的楼房也被烈风打掉了一角。
“打、打飞了?”
波西米亚这才慢慢止下步子,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
“飞了。”林三酒狂跳的心脏也逐渐缓和下来,呼吸在雨幕里化成了白汽。二人都被雨再一次浇了个透湿,在水帘里站了几秒,波西米亚忽然一抬头:“……那我们可以回去了。”
“……什么?”
她从腰间一只衣兜里掏出了个小小的黑色东西,喘息也掩不住她的得意:“你以为就你会挽救情势啊?”
不等林三酒发问,随着她一按,远处街边上一辆汽车顿时亮了,“哔哔”一响。
“从那个死老太太的家里偷出来的。”波西米亚显然以前没少偷鸡摸狗:“……你连垃圾场在哪儿都不知道,我们要蹚着水走到什么时候?车嘛,就是给这种时候准备的!”
话是这么说……
二人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从水中走回了那辆汽车所在之处。它停在老太太房子对面,离那具尸体爬出窗口的地方还隔着一段距离,可能是那老太太生前最后一次停车时没有找到更近的停车位——虽然不知道刚才的危险究竟意味着什么,但离出事地点越远,总是越叫人安心的。
比垃圾场里那辆旧皮卡,这个老太太的车看起来状况好多了。出于谨慎起见,林三酒还是先将它转化成了一张卡片;在仔细看过卡片介绍,没有发觉任何异样以后,二人才坐进了车里。
能够坐在干燥的地方擦干身体,不必再被雨点啪啪打得生疼,简直像是做梦一样。
“我说,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波西米亚好像拿林三酒当成了木鱼论坛,就差伸手管她要答案了:“为什么那老太太会突然死了?”
“我怎么知道。”林三酒脱下背心,挤干了水,换上了一件新的。雨势再大,都打不湿她们一根头发了,真是叫人松了一口气……她点燃引擎,答道:“不过她显然是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所以才把所有想吃的东西都吃了一个遍的。”
“这个想法倒是不错。”波西米亚受到启发,抱着毛巾,嘴里喃喃地嘀咕起来:“我要是快死了的话,我就要吃……”
“吃个空气——怎么跟你就说不了正事?”
“我的能力都让你给毁了,要一口吃的你还不让你妈满足一下?”波西米亚顿时发了怒,“早就他妈应该把你烤一烤吃了,说不定潜力值还能回来点儿!”
你又不是任楠……林三酒腹诽了一句,好歹没把这句话说出口;一边挨副驾驶座叨叨没完的骂,她一边在车内四下看了一圈,忽然眼睛一亮。
“你看。”她急忙打断了波西米亚,“这辆车上有导航系统!”
“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波西米亚在这个时候倒是突然变得很有见地:“你看这个破城市规划得像狗撒尿一样,本地人没有导航我估计也要迷路——啊!垃圾场!”
……她总算反应过来了。
二人固然看不懂这个世界的文字,找不着垃圾场的地址;好在语言发音却是一样的,这也就意味着她们能使用语音导航了——林三酒试了几次,在市内几家与垃圾回收相关的目的地中,总算找出了一个她觉得应该是那家垃圾场的位置,当下换了档位,看着雨刷缓缓从挡风玻璃上来回扫打起来。
不必开车的波西米亚盘起双腿,在湿漉漉的宽大衣袍下团成一团,望着窗户外的雨丝,似乎打算休息一会儿;然而目光一投出去,她就不由倒抽了一口气。
“喂、喂……”
“我看见了。”
林三酒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身子探前近去,扫了一眼挡风玻璃外的街道。在密集暴雨下,黑黢黢的楼房中,一扇扇窗户和门都被纷纷打开了;不知多少张人脸,在洞口一般不规则的黑色深洞里,目光来来回回,不断张望,仿佛受了惊扰的一窝窝蚂蚁。
第1032章 关于这个世界
开车绕着垃圾场转了几个圈,林三酒终于找到了那一侧没修好的防护网。将车停在路边以后,二人循着前辈浣熊的脚步,从破了一个大洞的防护网里钻进了垃圾场;这个时候,雨势总算也渐渐缓和了下来,在淅淅沥沥的雨丝之间,重新露出了傍晚深青色的天空。
……被暴雨冲打、又泡进了水里的垃圾场,和干燥的时候一比,别有一番恶心。泛黑的污水一汪一汪地在土地上闪烁着微光,蒸腾的水汽混合着潮湿淡臭,像一层透不过气的膜,糊在人的皮肤上。
即使是不太讲究的波西米亚,此时脸也皱成了一团,拎着裙角、踮着脚尖,连一句话也不肯说——全副心神都放在了脚趾头上。林三酒凭着记忆中的方向,领着她走了一会儿,终于又遥遥看见了那座建造得规规矩矩的矮平房。此刻窗子里没有透出灯光,不像是有人在的样子。
在贸然进去之前,两个人都停住了脚步,彼此看了一眼。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波西米亚低声问道。自打从越海号开始,她就一直紧绷着神经,在危机边缘上来回打转;在新世界刚松了口气,没来得及休息就又被惊了一回,现在看上去有点儿蔫巴。
“我在想‘提前六个月’这一个条件。”
林三酒站在一堆钢铁废弃物后方,一边打量远方的矮平房,一边沉吟着答道:“……一个庞大的人类世界被毁灭,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至少我经历过的所有世界,都不是在一夜之间就完蛋了的。有的需要几个月,有的甚至长达几年……比方说,现在这个世界的毁灭过程恰好需要一整年时间。那么这个签证的‘六个月之前’,其实可以是‘一年’中任意某个时间点之前的六个月,对不对?可以是1月1日的六个月以前,也可以是12月31日的六个月以前。”
她固然不清楚是在哪一个时间点上,末日因素带来的影响会从量变引发质变;但是想来,只要是在“质变”之前的任一时间点上往前推六个月,都可以算是在“提前签证”的效力范围之内——这不仅解释了为什么会有进化者先她们一步来到这个世界,还解释了另一个更重要的情况。
波西米亚想了一会儿,茫然地点了点头。
“假设我们来的时间点足够晚,六个月以后这个世界正好会彻底崩溃毁灭,那么很有可能现在这个世界已经渐渐开始发生问题了……所以那个老太太死状才那么诡异。”
林三酒盯着那间平房,眼前出现的却是那个从窗户里抽搐着往外爬的老太太尸体。命令她逃离的应该是“敏锐直觉”——这么说来,“危险源”一定是个没法用武力直接对抗的东西了。
这样的东西,她目前只能想到一个。
“我猜可能是某种病毒吧。”林三酒叹了口气,翻了一会儿卡片库,查看自己在十二界里补充的物资:“……不仅在人死后控制住了尸体,还操纵着尸体往我们的方向靠近,大概是想传染我们?”
至于后视镜中的那一幕,其实也很好解释:窗外突然莫名其妙地刮过去一阵龙卷风,正常人难道不会往外看一眼吗?
“类似于丧尸病毒吗?”波西米亚脸色也有点儿白了——毕竟病毒这种东西防不胜防,肉眼瞧不见,大多数防御道具也不会对它产生反应。她也开始一个一个地扒拉自己胳膊上的镯子了:“不过现在……这些人好像都还挺平静的,是不是病毒还没有扩散?”
“有可能。既然大多数人都没察觉异样,那说明这个病毒应该不是空气传播的。”这至少是一个好消息。
二人一边商量,一边往那胖男人的平房靠近——她们又像上次一样,蹲在了窗户底下;原本以为平房里没有人,没想到靠近以后却听见了里头低低的呼噜声。从窗帘缝隙往里一看,只见老大一个滚圆肚子正在沙发上,随着打呼声而一起一伏。
“要不抓住那丑胖子。”波西米亚发了狠劲儿,“把该问的话都从他嘴里挤出来!”
……这或许不是一个坏主意。
两个人的手脚又轻又快,不过一两分钟以后,房间里忽高忽低、口哨似的呼噜声就渐渐停了下来,化作了一声睡意惺忪的“咦?”。
圆肚子男人咂咂嘴,眨巴几下眼睛,在发觉自己的手脚都被捆在一起时,蓦然变了脸色——他一抬头,目光就落在了面前两个人影上:“你、你们是谁?”
此时黄昏已过,夜色初笼;房间里一片昏黑阴暗,加上林三酒二人都用毛巾挡住了口鼻,因此圆肚子使劲挣扎了几下无果以后,才在望向她们的时候愣了一愣:“你们……你们有点眼熟……啊!是你们俩!”
林三酒没找着防毒面具一类的东西,只能用毛巾凑合,声音有点儿闷闷地:“我们有话要问你,你只要乖乖配合,这个东西就不会钻进你肚子里去。”
由波西米亚赞助的一把短刀,在昏暗中微微一亮。
圆肚子猛地咽了一口口水,不再挣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