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我退船!”
……当她好不容易拖着重逾千斤的身体爬上了木台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好像连呼吸都浸了水,湿沉沉地,每一下都叫胸腔隐隐作痛。
“我……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水了。”她躺在木台上,望着天空呼哧呼哧地说。
当然没有人会回答她。
林三酒闭了闭眼睛,一颗心渐渐沉进了昏暗的绝望之中。她尽可能地把附近都找遍了,也只找到了六件物品,其中尚未被当作租金扣掉的还不知道有几个。
再让画师故技重施一次也没有多大意义了——因为副本在短短几分钟内就会重新注满湖水,这就意味着她不能离开木台太远,顶多只能把搜索过的地方再搜索一次。
沉沉地叹了口气,她拖着酸痛发重的身体坐了起来,胳膊上肌肉都在发抖。靠着这具普通人的身体,她接下来还得想办法把脚踏船拉出水面,把它退还给副本;但这与付租金一比,根本算不上痛苦……
轻轻地,她肩膀上被手指头点了几下。林三酒一回头,差点被画师那张近在眼前、放大了的脸给吓了一跳。他一向发不出声音、什么也不能说,但此时在那双黑眼睛里,却似乎藏着什么讯息一般,亮亮地望着她。
“……怎么了?”林三酒苦笑了一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难道你刚才找到了很多特殊物品?你不是除了作画,什么也不干的吗?”
画师朝她眨了眨眼,抬起手,指向她的身后。
第991章 丰收时节,尸体的稻海在金秋风中摇摆
……果然,画师除了会作画,什么也不会干。
原本林三酒还以为他也捡了不少特殊物品,但在看见空荡荡的木台子时,她的侥幸心理就被一盆凉水泼醒了。除了木台尽头的画架,什么也没有。
她勉强撑起身子,一步一步地走向了画师的背影;希望与害怕同时在心中翻涌着,让她忍不住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刚才由于精疲力尽、距离又远,她看了好几眼,也没反应过来画师到底让她看什么;这好像把哑巴画师给急得够呛,在空气里来回比划了半天——见她始终一脸懵懂,画师一跺脚,捞起地上的笔刷桶,蹬蹬走向了画架。不得已,林三酒只好也拖着脚步跟了上去。
此时的画架上,正铺着一张尚未完成的油画。
当画师完成作品时,他会把笔收好;直到那一刻,没有被画进去的物件才会呼啸着扑向画中,填满空白部分。现在这张画上,木台、树林、天空都画好了,几道浅绿色颜料泼洒般地划过中央,很显然将会成为一片绿湖。
画师似乎很得意似的,在画布前像介绍般地一扬手——林三酒刚一怔,只见他拿起画笔,蘸了一点儿调好的颜色,又唰唰地画了起来。
……什么意思?
她目光在画布上一扫,忽然好像捕捉到了什么灰白的东西;她急忙走近几步,眯眼一看,登时倒吸了一口气,什么都明白了。
这幅画,是在湖水涨起来之前开始画的!
仔细一看,木台下方还能隐隐看见一点支柱的影子;在木台附近的湖底,散落了许多搁浅大鱼般的肿胀尸体,也都被容纳进去了。林三酒甚至还在其中看见了自己——一个背影正弯着腰,在尸体之间的湖泥中摸索着。
但是在湖底远方——也就是她来不及搜索的地方——很显然画师什么都没画。如今湖水重新涨起来了,他就干脆在空白的地方涂抹了几道颜料;但在绿色那一层颜料下方,却是空白的!
林三酒紧紧攥紧拳头,免得自己手指因为激动而颤抖。她直起身,目光正好撞上了画师的眼睛;见她明白了,后者似乎总算松了一口气,再次用颜料唰唰地涂抹过了空白。
“真……真的可以吗?”林三酒兀自不敢相信,惊喜过后又浮起了怀疑:“如果你一开始就画湖水,不也是在空白画布上直接抹绿颜料……噢我明白了。”
油画的确是讲究“层”的;假如最初在空白画布上画湖水,那么湖水的绿颜料就是第一层——但画师却是从湖底沉没物开始画的,也就是说,湖底是第一层,后来加的湖水才是第二层。
这么一来,第一层的湖底不就少东西了吗?
画师的动作快极了,迅速几笔,就在木台下方的湖底尸体上加过了一层绿颜料。几乎转瞬之间,一幅完整的绿湖图就已经活灵活现了——就在他要收起画笔的时候,林三酒忙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等等!”
“让我先把画布取下来。”她只觉心脏砰砰撞击着胸腔,把接下来她要干的事情飞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我让你收笔,你再收笔。”
画师近乎温顺地点了点头。
她一手抓着油画上端,一手抓着下端,将它背对着自己,紧张得整张画布都颤得娑娑作响。
“收笔!”
那一瞬间,连天空都暗了。
这个不知存在了多久的副本中,死了不知多少人,掉了不知多少东西;在画笔落回笔筒的刹那间,所有被遗落在这里的物件和性命都重新冲出了水面,如同大片乌云或虫群,密密麻麻地遮蔽了天日;它们扬起的水幕高高地、一波波地冲入半空,落下的湖水如同暴风雨一样打湿了一切。
它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林三酒手中的画。
林三酒双手举着画,眼前一片昏暗,其实什么都看不太清楚;她只来得及在猛烈的气流与水声中朝画师吼了一声“退后!”——目光就捕捉到了划过天空的一个庞然大物。那影子太大也太熟悉了,在风暴之中也让她的脑海里立刻鸣了警笛;下一秒,她猛地一折画布,急急地朝后退了出去。
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成百上千的尸体像冰雹一样从天空中倾倒下来的景象。
画布被卷起来以后,吸引力顿时消失无踪了;被引力吸到了木台前方的无数尸体,纷纷砸落在木台上,沉闷的撞击声不断地砰砰作响,木板也被砸得不住跳跃颤抖,像是即将脱开支架、跃进空气里似的。
直到那个庞然重物的影子重重地跌进了湖水里,掀起了一阵高高的水墙,彻底将岸边一切都给淋了个透湿,这一场尸体风暴才总算到达了尾声。
画师早不知道何时被震得跌坐在了地上,此时趴在一地尸体之中,一脸苍白,仿佛不敢相信耳边的寂静似的。过了几秒,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来回看了几圈——一具尸体忽然一动,伸手一把抓住了他,将画师惊得一张嘴,好像叫出了一声无声的尖叫。
“是我。”林三酒被层层叠叠的巨人观尸体压在下头,感觉自己可能不如死了更痛快:“……拉、拉我一把,我要出去。”
幸亏尸体掉落的高度不高,否则她挣扎末日近十年,最终却被尸体给压死了,可真是够人偶师笑一辈子的了。
一身腥臭地钻出尸体堆,林三酒稍微缓了口气,随即展目朝木台子上望了出去。
……这个比方不太恰当,但她确实觉得,自己现在像是一个满心丰收喜悦的农夫。
由于木台长度有限,大多数被吸引而来的尸体,其实都还是落回了湖水里;不过仅仅在这条木台上,就堆积了……堆积了多少?都泡得不成人样了,看不太准确,但数十具是最起码的了吧?
她犹豫地想道。
不止是尸体,散落在湖底的物资和特殊物品也都被一起卷过来了,像是人肉沙滩上的贝壳一般到处都是;那个最后掀起了“海啸”的庞然大物,正是她一开始扔在出发点的集装箱——好在她反应快,不等集装箱靠近木台就折起了画;否则它一砸在这条木台子上,她就什么也不剩了。
“给你。”林三酒将卷得紧紧的画还给了画师,“千万别打开,能不能销毁?”
画师一脸受到了冒犯的样子,把画卷插进了一只小筒里。
“副本,我还剩多少分钟,就必须还船了?”她回头朝退船点小屋扬声问道。
“你还有四十分钟。”
足够了!
林三酒长长地松了口气,没有先去翻尸体,反而咕咚一声坐在了空地上。她拖着普通人身体所经历的八十分钟,简直比过去几年加在一起还要人精疲力尽;在原地足足休息了五分钟,她才总算靠着意志力,逼着自己走进了尸堆之间。
农夫也该开始收割了。
第0章 (题外话)大家好我们又见面了
“今天要出门,更新只能回来写了,估计要么挺晚,要么得明天(13号)了不要担心
有缘千里一线牵!
第992章 what doesn’t kill you
林三酒现在正处于幸福的烦恼之中。
在搜索过一连十具尸体以后,她累得直喘气,蹲在尸堆之间,活像个刚从乱葬岗里长出来的蘑菇——毕竟她眼下面临的困难,对于平常人来说实在是过于奢侈了。
……特殊物品太多了,她拿不完啊!她就是多长两双手也不够用的,更别说还有时间限制了。
画师除了作画什么也不会,结果只能替她拎包——她找到了几个能装东西的袋子,于是命令画师展开胳膊,把袋子挂在他胳膊上,让他像个稻草人一样跟在她身后;每找到一件还没被当成租金扣掉的特殊物品,她就顺手塞进袋子里。
将近十几分钟的时间里,她就塞满了两只袋子,其实已经够付租金了;但林三酒不仅需要找回自己的东西,还打算给自己增添点儿库存——好在画师身为特殊物品,好像也感觉不到累,依然尽忠职守地伸着胳膊跟在后头。
“喂,我说你也太贪了。”
重担一去,林三酒心情轻快起来,甚至还和副本聊上了天:“什么破船,你就敢收4件特殊物品做租金……你看看我找到了这么多东西,其中一多半都早就被你收走了。这个鱼呢?”
她一边说,一边顺手从地上捡起了一条看上去才刚死不久的新鲜河鱼,扬声问道。
“……那就是一条普通的鱼。”副本不大高兴地答道,“你不是都找够租金了吗?还不退船?”
“我不是还有时间吗?”林三酒将死鱼扔回水里,就像是刚才她扔掉了几十件已经变成摆设的特殊物品一样。“反正这些东西没了主人,你操什么心。”
“你不打算留下来一些,给下一波人付租金吗?”副本好像有点儿心疼:“你不懂可持续发展吗?”
“不懂。”林三酒每搜完一具尸体,就将它也推回到水里去;她在利益驱动下效率快极了,这么一会儿已经清空了小半条木台:“你存在多久了?有多少人意识到,可以用湖底的东西付租金?”
“不少呢。”副本哼了一声,“十年间,足足有五个人意识到了。其他大部分人没走到这一步就死了,还有很多人直接用队友付了租金,压根没有往湖底尸体上动脑筋——噢,这个人身上的所有东西我都已经收走了。”
林三酒有点儿失望地将烛台和那具尸体一起扔回了水里。木台上又被清空出了一块地方,她四下一看,顿时眼睛一亮,忙走上前去几步,从一具尸体身下翻出了兵工厂出产的黑色袋子——她掉进水里的武器袋子,总算是找回来了!
但是用手一掂量,她却觉得袋子好像轻了不少;现在时间宝贵,她也不能仔细检查,匆匆往画师身上一挂,继续翻找起le尸体。
“有个问题我想不明白。”她捡起一块牌子扬了扬,听见副本不甘不愿地说了“没有”两个字以后,忍不住一笑,将它塞给了画师。“……比方说你收了某人的性命作为抵押,但如果这个人中途被别人杀死了,他身上的东西又不够付租金,那你岂不是亏了吗?”
副本“噢”了一声:“我巴不得呢。”
“你巴不得亏本?”
“不。”喇叭里慢吞吞地说,“没了性命赔给我,就只能用尸首赔了。”
“你要尸首干什么?”说着说着,林三酒又找到了她刚才扔下去的那只塑料袋——塑料袋里只有一件物品是没被收走的,就是那只无论何时都装得满满的咖啡杯。
“你可不知道,尸体这玩意儿,要多好用有多好用。”
林三酒顿了顿,深有同感地小声说:“……我知道。”
副本似乎被触动了心思,悠悠地说:“如果有一具刚死的新鲜尸体,我就可以使它站起来说话、行走、动作……”
不等林三酒问出“为什么”,只听喇叭里继续说道:“我可以让它成为游湖的客人之一,和那些不知情的进化者一起夺船。你想想,那个情况岂不是有趣极了?”
“只有在我记忆最开始的时候,我有幸得到了一具新鲜尸体。我用了它两次,实在太好用了!只可惜尸体是会腐败的……第三次的时候,它身上的尸斑和溃烂被其他进化者发现了,结果反而促使他们团结起来,只死了两个人就通关了。”
副本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林三酒却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另外两次的进化者,是因为尸体而团灭了吗?
“你一开始是在什么地方出现的?”想了想,她试探着问道。
“人民公园。”
“苏……苏联吗?”
“我哪知道。”
“但现在你已经不在人民公园里了。”
“嗯。”出乎意料地,副本竟然语气平静:“是的,我被人连根挖走了。你现在看到的湖,树林,和木台……都是从前人民公园的一部分。那个公园里原本是湖的地方,只剩下一片荒土坑了。”
即使时间宝贵,林三酒依然抽空伸手在脸上比划了几下:“挖走你的人,是不是……”
“噢,是,他长了一张长方形脸。”副本叹了口气,“被他挖走以后,我的生意就差了不少。喂,你只剩五分钟了,你还不退船吗?”
没有被搜索过的尸体,此时依然像小山一样堆在木台尽头。林三酒不无遗憾地扫了它们一眼,也只得匆匆应了一声好——当她好不容易才把沉船一点点从水里拽起了一个角时,她已经累得直眼冒金星了。
“恭喜你退船成功,押金已经还给你了。”喇叭里漫不经心地祝贺道,“希望你玩得愉快,下次再来。”
林三酒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直喘气。她一共找到了25件还能用的特殊物品,其中17件都被交了租金——随着她感觉久违的力量再次一点点注入身体,她也听见了湖水渐渐消退的声音;抬头一看,湖中绿水又一次矮了下去,恢复了最初的深度。
一旦重获了力量,她就尽可能快地把自己的物资都捡了回来,生怕动作慢一点就又要被当作租船的回头客了;在一张张卡片都被重新收进身体以后,正当她抬步要朝屋后走去时,副本却冷不丁地说话了:“你认识那个挖走我的人?”
“啊,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