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是什么信息,让你得出这个结论的?”林三酒现在只想尽量多拖延一会儿。
“其实很简单。”
中年绅士耸了耸肩膀,湿透了的灰黑衬衣贴在皮肉上,随着动作鼓起来一片。“进入副本后,我们五人联手对付你,是一个可以预测到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在我听见副本规则时,我就觉得奇怪了……为什么是四艘船?而你进副本之后,根据我的参考资料分析,你所有的行动指向也都表明你只是在冲着一个目标努力——离间我们五个人。”
他顿了顿,收好了纸。
“这一点,单凭你的现有条件很难办到。”
他这一席话解释得不算清楚直白,但林三酒咬着嘴唇稍微一想,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副本确实是林三酒放出来的,这个副本规则对她自己而言,未免也太不利了点儿。如果坚固的船只有一艘,五人小组几乎立即会开始自相残杀;但如今是六人去二,首当其冲的毫无疑问会是她自己。她先把自己置于一个极不利的地位,而她能做的所有行动,却只有离间五人小组——而且正如菲比恩所说,还不大成功——不管怎么看,也太不符合自己利益了。
“我早说过了,不是我放的副本。”
林三酒当然清楚,这不是菲比恩等着听见的答案。
中年绅士从鼻子里嘲讽似的“嗯”了一声,若有所思了几秒。
在二人一时安静下来时,远处和脚踏船一起沉下湖里的那个垂坠脸男人,总算也是扑腾着重新爬起来了;在他的吐水与低骂声中,他好像又爬上了另一艘脚踏船。此时的水位已经升高至会压迫人呼吸的地步了,其余几人也没了选择,早已纷纷钻进了脚踏船中;一时间,他们穿过一艘又一艘船的“咚咚”脚步声,像是吹过脚踏船坟场的一层风,渐渐漫开了。
“你看,我现在可以轻轻松松地杀掉两个人。”
菲比恩冷不丁地开了口,将林三酒的注意力重新拉了回来。
“一旦少了两个人,大家就会安下心来,老老实实地开始找船。”他说到这儿,突然砰砰砸了两下身下座椅,朝林三酒一笑:“……对了,你看咱们这两艘船,都过去两三分钟了也没沉,真叫人忍不住想试试踩着它往回走呢。”
不等她回答,中年绅士又继续说道:“要去掉哪两个人,我也想好了。一个是你,一个是那个长脸……叫李易斯的那个。我不喜欢那个人。但你知道为什么你现在还能坐在鸭子船里,好好地呼吸吗?”
“因为你想知道娜塔莎在水下发现的东西?”
“不光是它。”菲比恩一摊手,“真正的原因是,还没到应该开始杀人的时候。”
“应该杀人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林三酒刚一皱眉,只见菲比恩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冲她笑了笑:“好了,你把娜塔莎在水下的发现告诉我吧。你说了,你就还有至少7分钟可以活。不告诉我……还用我继续往下说吗?”
林三酒深深吸了一口气。
再开口时,她清越响亮的声音远远传了开去:“娜塔莎在水下发现的,是脚踏船破损后断裂的一部分!我当时隐约看着似乎像是一块塑料,不敢肯定是不是座椅靠背的一块。但我知道,娜塔莎看清楚了——”
“那能代表什么?”刚才一直没作声的东欧女孩突然喊了起来,“只不过是一艘船的残片掉进水里罢了,就算我举着那块残片一艘一艘对比,找出了是从哪艘船上掉下去的,我还是一样不知道哪几艘船是坚固的啊!”
菲比恩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就是这样?”
“不止——娜塔莎刚才一直低着头、在水里找什么东西,正是因为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林三酒匆匆说道,“你想,比如她在水里发现了一块塑料座椅靠背,那么她就可以避开所有座椅残缺的船了。因为在这个时候,有座椅残缺的脚踏船,沉船概率显著高于没有座椅残缺的脚踏船……而她刚才一路上都在找更多不同的脚踏船残片,就是为了能够增加筛选脚踏船的条件,把尽可能多的船都排除掉!”
娜塔莎立即用她听不懂的语言飞快地骂了一串。
菲比恩却没有吭声——林三酒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浮起了和自己一样的想法。
她的猜测听起来是挺好的,然而刚才那个叫李易斯的垂坠脸男人,却在完好无损的一艘船上沉了下去。
这个副本里一定有辨别好船坏船的办法,但是——到底是什么?
菲比恩沉思了一会儿,慢慢叹了口气。
“所有人,麻烦听我说一句话。”中年绅士扬声叫了一句,猫着腰从脚踏船里站起了身。“你们看,脚踏船挨得如此紧密,我们一艘接一艘地走过去也没有问题,对不对?所以我现在想给大家加一条新的规则……你们就当我是一个兼职的副本主持人吧。”
他说到这儿,忍不住叹了口气。
“接下来,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尽可能多地进入脚踏船里,坐几十秒、或者跳一跳,一旦有沉船迹象,就换下一艘船。这可不光是为了我,也是为了大家……我们一共六个人,如果每个人都能排除掉二十艘船,那么总共能去掉一百二十个错误选项了,这可是一个大进展。”
林三酒明白了。
怪不得菲比恩留她一条命,也没有杀掉任何一个组员——原来他是要让众人为他试船。但是不管能不能排除掉一百二十个错误选项,在七分钟后,菲比恩想必都会迅速干掉两个人。
现在是副本开始第22分钟;在抵押特殊物品、续租第二次之前,菲比恩一定会动手的,也唯有那短短的一分钟,是他“应该杀人”的时候。
但是……就算林三酒想明白了又能怎么样?
难道她有资格不要这七分钟的命吗?
第980章 活也活不了多久
林三酒猫着腰,浸透了水的沉重步伐与断断续续的喘息,随着她绵延了一路,穿过了至少十来艘脚踏船。背上的长枪、装着特殊物品和武器的袋子,仿佛越来越重了,其实不过十几斤的分量,如今却压得她头昏眼花。
“咕咚”一声,她一跤跌坐在塑料座椅上,试着匀了匀呼吸。
这艘脚踏船头上盖了个平顶黄篷,总算不是让人腻烦的卡通动物了。除了有点旧,船身完好干净,看起来好像能撑住十分钟的回程——但林三酒瞥了它一眼,却把脸埋进手掌里,从指缝间吐了口长气。
……她根本不知道怎么辨别。
刚才她踩上过一艘残破得特别严重的船,几十秒过去了,它却也稳稳地不往下沉;反而是好几艘看起来崭新崭新、连一丝灰都没有的脚踏船,在她走过之后,湖面上却只留下了一片涟漪和浮泡。
这叫人从何分辨?
在菲比恩刚才下了命令以后,只有圆脸男人依然质问了一声“为什么不杀了她”;中年绅士也很坦诚,只平静地回答了一句“还不到时候”。
似乎正是这句话,让他同组的几个人终于意识到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了。林三酒能想到的,他们也都想到了。既然真正的致命危险会在第29分钟到来,那么在此之前,多说什么都没有用——对于仍然心存侥幸、以为林三酒死掉副本就会结束的人来说,只要再忍耐一会儿就好;对于产生了怀疑、开始准备抢船通关的人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莫过于找到那四艘坚固好船。
菲比恩身上可能有什么追踪目标的道具,他才从林三酒眼前离开没一会儿,远处密密麻麻的脚踏船堆中就响起了娜塔莎的一声惊呼。没过多久,她特地抬高嗓门、但又不甘不愿的声音,就清清楚楚地送进了每个人的耳里:“……那个,我刚才在水下发现了两样与船有关的东西,一个是断裂的塑料板,是绿色的。另一个是脱落的脚踏板,已经生锈了。除此之外我发誓,我真的什么也没看到。”
至于塑料板是从船身上哪个部位裂开的,娜塔莎就说不好了。
虽然现在手头上多了两个筛选条件,但林三酒依然忍不住有点儿焦躁。她彻底抛掉了脚踏板不全、或是有裂口的绿色脚踏船,不在它们身上多浪费一秒;但就算过滤了这两种船,剩下的脚踏船数量仍旧十分庞大。
不过好在六个人马不停蹄的穿梭,总算让沉入水里的脚踏船也越来越多了。
原本挤得像坟场一般、连水面都看不清楚的脚踏船,此时好像被人漫不经心地敲出了一个个空隙;不断注入的湖水吞没了它们,稀释了它们,在船与船之间渐渐拉伸开面积越来越大的湖面。
“不对!”
大概过了三四分钟的时候,林三酒身后猛地响起了一声叫——那叫声被惊惧紧攥得直发颤,一时竟分不出是谁。
她急忙回头一看,发现在几十米外的水面上,隔了几排脚踏船,早朋的身影正从一艘熊猫船里探出了头。
“大家不能再这么走下去了!”那个像班长似的女人喊道,“再走下去,我们就都要被困住了!”
船少了好几十艘,林三酒也能远远瞧见其他人的影子了。那个叫李易斯的垂坠脸男人,此刻居然离她特别近;从她右手边后方的蓝色船里,他扬声问道:“你在说什么呢?”
“都停下,听我一句,赶紧都停下!”
早朋一时来不及回答,只是拼命尖着嗓子叫道,一边叫一边不停挥手。林三酒探头张望了一圈,只听船舱里的脚步声渐渐止住了,几艘船身还因此摇晃了一下。她突然明白过来,低低地抽了一口凉气。
“你们没发现吗。”早朋的声音中透着一阵阵颤抖的无措和恐慌,“我们把脚踏船踩沉了这么多,现在湖面上好多地方,船与船已经连接不上了!”
湖面上静了静,随即响起了不知哪个男人的低低一声诅咒。
脚踏船连接不起来,就意味着他们将会被困在暂时没有沉下去的船里了。即使可以踩着船挪动位置,可谁也不知道身下的船能把他们带出去多远;万一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开始沉没……
不断注入的湖水,现在已经把水位推高至一米六以上了。就算是林三酒现在落进水里,水也能淹没她的下巴——一般来说,人头至少有二十厘米长;她一米七八的身高,站在一米六以上的湖水里,勉强只能让水不灌进鼻子里而已。
现在还勉强可以蹚水走向下一艘船的,只有林三酒、菲比恩和圆脸男人;像李易斯这种刚过一米七的,一进水就无法呼吸了——更何况,湖水仍旧在慢慢升高。
“慢、慢着。”娜塔莎声气不稳地叫了一声,“我这艘船,好像要撑不住了……”
撑不住的可不止她那一艘。
凉意重新一点点沁入林三酒的鞋子里,漫过了她的脚。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所处的这艘船不知何时已经慢慢歪了一点儿,水正缓缓地从船底渗进来——她扑通一声坐进水里,摸索着船舱,却怎么也摸不出来是哪儿破损了:只从外表上来看,这艘船明明没有一点儿下沉的理由!
当林三酒一咬牙,纵身从船舱中跳进了水中时,湖水顿时吞没了她的视野;娜塔莎含着哭腔的求救声,脚踏船摇摆沉没时的吱嘎作响,以及小组里其他人的呼喊声,都被水波浸没得隐约而遥远。
直到“哗”地一声,她重新从水面下露出了头。
喇叭里说过,水位到达一米八、将人没顶了以后,所有掉进水里的进化者都会被强制淹死。但在水位没有超过本人身高、或者尚未没顶之前,这条规则不起作用;所以即使暂时沉入水里,也依然能踩着湖底地面重新站起来——林三酒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张嘴急急换了几口气,仰着头、一边推开湖水阻力朝下一艘脚踏船走,一边还朝娜塔莎的方向张望了几眼。
那个东欧女孩大概已经满脸是泪了。在她清晰可辨的抽泣声中,还夹杂着吃力的喘息:从那艘慢慢下沉的脚踏船里,她正使劲儿攀着扶手,往船顶上爬——不幸中的万幸,她这艘也是一个平顶船,而不是连站也站不住的卡通动物造型。
“对,你先踩在船上,船身那么高呢。”圆脸男人不知从哪儿喊道,“这样一来沉下去也没关系,不没顶就死不了!”
“你旁边不是有船吗。”早朋也跟着出主意,“你在水下站稳以后,试着从水里往旁边的船上扑……”
林三酒浑身湿淋淋地爬上了又一艘脚踏船,只觉心脏砰砰地撞击着胸骨,心烦意乱地几乎想怒喊出声。她实在不明白这个副本到底应该怎么过关才好了——这是被进化者放出来的副本,与被大洪水所影响的不一样;怎么会处处致人死地,连一点儿线索都不给?
正当她又焦虑又气急时,她听见娜塔莎像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喊:“拜托了,求你们谁踩船来接我吧,我不想落水,我不要!”
“这个副本不会允许我们两个人坐一条船的。”
菲比恩的声音突然沉沉地响了起来,伴随着脚踏船划开水面时的嗡嗡声,一艘天鹅船朝几人围聚的这一片湖面接近了。“你们忘了喇叭是怎么说的吗?‘有四个人活下来了,所以只有四艘船是完好的’……这已经是一个意思明确的暗示了,一个人一艘船。”
连娜塔莎都猛地一下住了口。众人安静了几秒,还是林三酒忍着心中凉意,扬声朝早朋喊道:“副本开始多久了?”
“快二十七分钟了!”早朋气喘吁吁地答道,好像没意识到自己回答的是敌人的问题。此时她正踩着船,朝另外几艘挨在一起的脚踏船划去;她不是唯一一个,除了娜塔莎落水了之外,所有船还没沉的人,都正拼命地向其他船靠拢。
林三酒将嘴唇都咬得发白了。
她爬进来的这艘船暂时没有要沉的迹象,但为了保险起见,她也必须立即朝下一艘船靠近才行了。然而——然而她不敢。
还有两分钟,菲比恩就要开杀戒了。就算他说过,早就决定好要杀自己和李易斯,也仍有一个事实不能忽略:他只有一分钟不到的动手时间。否则第30分钟一到,所有人都要抵押特殊物品,那么他就再也没有优势了。林三酒如果能够成功与他拉开距离,她不信他会浪费掉这么宝贵的杀人窗口,只死咬着她不放——早朋、李易斯和圆脸男人,似乎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此时被一堆脚踏船吸引着越聚越近了;如果她是菲比恩,肯定也会选择聚拢在一起的人下手,毕竟那样可方便多了。
仿佛是在印证她的猜想一样,中年绅士正直直地朝着小组成员划过去。
就算是冒险也好,必须从另一个方向走——林三酒决心一下,立即坐下抓住方向盘,踩起了脚踏板。她还有一点冒险的资本,因为现在水位对她而言尚未没顶;她可以绕个远路,尽量接近另外几艘没沉下去的脚踏船。
娜塔莎脚下的船已经沉得看不见了,只有她半个身体还露在水面上,也不知是在向谁喊道:“拜托!至少帮我把一艘船撞过来点儿,行吗?”
见一时无人应她,她似乎有点急了;娜塔莎回头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中年绅士,急忙转过身,朝不远处一艘脚踏船招了招手:“喂!”
李易斯从那艘船里一抬头,额头上顿时多了一个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十字星,突兀得简直像是从皮肤里钻出来的一样。慢慢地,他的身体从方向盘后滑了下去,栽倒在船舱中,终于摔进了水里。
第981章 耿直只是人设
进化后获得的动态视觉、神经反应、视力范围……全被剥离、退化以后,林三酒根本没看清楚那只十字星是从哪儿来的;显然,其他人也是一样。她愣了一愣的时候,早朋不由自主地从口中泄出了一声惊呼——“他死了!”
这真是废话,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垂坠脸死了。在尸体摔进湖水以后,鸭子脚踏船在水面上来回摇晃了两下,重新恢复了平衡,至少暂时还没下沉。
“谁?”圆脸男人离得最远,抬高声音喝道:“谁看见了?是谁干的?”
李易斯的死只获得了这么一句话的反应——因为娜塔莎几乎没有浪费一点儿时间。垂坠脸的脚还挂在船边时,她就已经小心翼翼地从湖下的脚踏船顶上站了起来;好不容易保持住平衡以后,她扯下腰间牛仔裤、苍白着一张脸,对准李易斯的脚踏船,竟然就这么纵身扑了出去。
早朋喉咙中滑出了一道古怪的抽气声。
白生生的细长影子,没能在水中跃出去多远;或许是因为踩着沉船不好发力,那东欧女孩果然重重一声摔进了水里。她溅起的水花登时高高跃起,在半空中泼洒出一片雪白;包括林三酒在内,所有人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但也没有一个人,能从湖上不断翻腾的白浪中挪开目光——李易斯是被杀死的,而娜塔莎却会是第一个被副本规则淹死的。
……所有人都想知道,被副本淹死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
娜塔莎在水里的挣扎,几乎叫人不忍直视。她一点儿声音也没能发出来,大概是因为湖水全倒灌进了口鼻里;双脚奋力踢打起的一圈圈水浪,甚至推得周围几艘船都微微摇晃了起来。就在林三酒忍不住想要转开眼睛时,她忽然目光一顿,高喊了一声:“她抓住了!”
李易斯掉下的那艘船边沿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白皙的手;当娜塔莎在水中使劲挣扎的时候,连带着那艘船也被拽得左右摇摆,一副要沉了的样子——然而直到那东欧女孩气喘吁吁地爬上去,它终究还是没有沉。
娜塔莎不知在水下哪里划破了皮肤,鲜血顺着她的腿长长地蜿蜒下来,看着颇为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