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无论是被她偷袭而昏睡过去的斯巴安,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醒过来的人偶师,都叫她心里忽忽悠悠地没底。毛人兄弟和那个胡——胡什么来着——眼镜,一看就是战力软绵绵、根本指望不上的人;万一那两个人都醒了,肯定只有她首当其冲。
但就这么离开,她也有点舍不得。
“林三酒说了什么时候回来吗?”波西米亚犹豫着问道,“要么我出去逛逛再回来……”
“没有。”莎莱斯平淡地打消了她的这个念头。
看来只好在外面待几天避避风头了。
“斯巴安醒过来的时候,你记得告诉我一声。”她不想与自己手下的受害人撞个正着。
“是。”莎莱斯柔和地应道。
波西米亚下了决心,浑身就轻松了不少。她一边盘算着该把房间里的什么东西收拾收拾带走——这可不是偷,反正她到时候还是要和这些东西一起回来的——一边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在收拾东西的十几分钟里,她嘴里就没闲过。她偏爱的衣着风格,让她身上永远都不愁缺少口袋;在住进Exodus后,她每一个衣袋里都能随时翻出各种各样的吃食。
在末日中成长起来的孩子,都有着草原狼的胃:就像橡皮一样,她在有东西吃的时候,可以一口气吃下令人惊奇她竟然还没被撑死的量;在没有东西吃的时候,也可以一连几个星期水米不进。
所以最近波西米亚有点儿长胖了。
清空了装着巧克力球、甜奶年糕和盐焗腰果的衣袋以后,她把该拿上的都拿上了。在她挎着一只布袋走进住宿区大厅的时候,莎莱斯的声音却突然响了起来:“斯巴安刚才醒了。”
波西米亚心脏都冻结住了——住宿区大厅是所有房间住客往外走的必经之路。她凝在原地,压低声音急急问道:“他现在在哪儿?”
“已经走进R13长廊了。”
她一低头,正好看见自己脚下的地面上硕大的“R12”字样。
破系统不早说!
不管怎么样,这可不行,她得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他一定发现自己的昏睡很不对劲了,毕竟任何一个进化者都会怀疑的……波西米亚急急忙忙扫了一圈,但这个开放式大厅四四方方,空空荡荡,就这么往外走的话,她将很快就暴露在斯巴安的视线中,无处藏身。
她紧紧皱起眉头,掂量了一下自己需要跑过的距离。不行,一眼就能看到底……她没有把握能在斯巴安看见她之前一口气跑过两条空旷走廊。
斯巴安虽然几乎没有脚步声,但她已经能感觉到他正越走越近了;正当她焦头烂额、以为自己要被抓了个正着的时候,前方却突然出现了转机。
一阵风蓦地扑进了大厅,两只驾驶舱像是乘着波浪的小船一样,被风裹着冲到了波西米亚眼前。那两个花菜般颤颤巍巍、硕大蓬松的脑袋一映入眼帘,她顿时松了一口气——她的主意来得快极了,脚下一蹬地面,一转眼就迎着悬浮驾驶舱冲了下去;她扬手一抓,就拽着其中一个毛人兄弟的衣领,把他给扔到了地上。
波西米亚的动作实在太快了,当她飞快地跳进驾驶舱的时候,地上那个毛人才刚刚来得及发出一声呻吟。而当她使劲一拽操纵杆,将悬浮舱直直地升到天花板上的时候,另一个毛人抬头看了她一眼,这才匆匆忙忙地从另一个舱里爬了出来。当他拉着自己的兄弟重新站起来的时候,斯巴安从大厅另一头走了进来。
波西米亚的后背紧紧贴着天花板,悬浮舱正好处于两根内置式灯管中央,没有挡住灯光投下影子。她死死拉着操纵杆,力气再大点儿就要把它拔下来了;她一动不动、一声也不敢出地盯着那头金发来到自己正下方,在毛人兄弟身边停了下来。
“你们是……”斯巴安的嗓音里还带着一点儿刚刚睡醒后的朦胧沙哑,听起来难得像个迷惑的少年。“林三酒带回来的朋友?”
她的能力真是蛮厉害的,波西米亚在这个关头仍然没有忽略这一点。让他睡了这么久不说,醒了还有点儿困呢。
毛人兄弟彼此对视一眼,似乎终于弄明白了情况。好在他们俩还算懂事,没有一个人再抬头看了:“我们是她的员工。”
“第一次开,不小心掉下来了。”
刚从一场长梦中醒来的斯巴安,似乎消化了这个答案两秒,才答道:“因为这是单人用的。”
毛人兄弟艰难地点头道谢了,与天花板上的波西米亚一起目送着他从大厅走了出去。
斯巴安的影子一消失,波西米亚顿时松了一口长气,手也从操纵杆上拿了下来。
“算你们识相。”悬浮舱从天花板下降时,她低头对两兄弟称赞了一句:“出卖我你们就糟了。”
不等这句话话音落下,她突然被一股后作用力给猛地推到了椅背上。风呼呼地吹起了波西米亚的长发,两侧景物急速倒退消失了,毛人兄弟在一眨眼间就被甩向了后方;在忙乱之中,她连忙敲了几下操控板,低声骂道:“怎么回事?”
“按照预设路线前进,预计还有三分钟到达。”从悬浮舱内,传来了莎莱斯平淡的声音:“请坐好,现在是高速行驶状态。”
“取消啦。”波西米亚不耐烦地拍了拍椅子,“我要出去——诶,不对,还是不取消了。”
现在出去,不是正好赶上斯巴安吗?
反正就等个三分钟而已。大概是刚才毛人兄弟俩懒得自己驾驶,又想去咖啡室之类的地方吧……她往椅子上一靠,探手抓了一袋虾片。
三分钟后,悬浮舱从一扇悄然打开的门中滑了进去,落向了地面。波西米亚嘴里鼓鼓囊囊地抬起头,望着这个四壁空空的狭窄房间怔了一怔。
门在她背后无声地关上了。
第935章 困米犹斗
这儿看着可不像个咖啡室。
悬浮舱像是陷入了睡眠一样,无声无息地停在地面上。波西米亚从舱内跳了出来,转着脑袋看了一圈。在占地广袤的Exodus里,她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么叫人感觉憋屈的房间;灰白、简陋、冰凉、狭窄而坚硬。除了单人床上方一扇巴掌大的天窗以外,这个房间唯一的光源就是两条白色内置灯管了。
他们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这个念头从波西米亚脑海中一闪而过,就被她扔到了一边。担心别人,站在他人角度考虑,都不是她的习惯;她拍了拍手掌上的零食渣子,抬脚走向门口。
……门像是融入了墙壁,光滑而没有缝隙。要不是她记得自己的确是从这儿进来的,恐怕她都没有她上上下下地找了一遍,却哪儿也没找着Exodus里一般房间都有、那种方方正正的开门按钮。使劲拍了一下墙,波西米亚有点儿不高兴了。她一向是连林三酒的房间也是推门就进,在Exodus里横行无阻惯了。
叫莎莱斯开门好了。
她抹了一下嘴,仰起头,叫了一声“莎莱斯”——至少,在她张开嘴唇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叫出来了。
波西米亚微微一怔,眨了眨眼。
……空气里少了点儿什么。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抬高嗓门又喊了一次——与刚才一样,从她喉咙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就像是有什么能过滤声音的罩子,把她的声带捂住了一样;即使波西米亚拼命用力喊叫,喊得自己面色通红、血管浮起,也听不见一丁点自己的声音。
她甚至怀疑过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但每一下重重敲打在墙壁上的闷响,都依然清楚地被她听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在波西米亚的脑海中,她掺杂着愤怒与惊恐的尖叫声已经淹没了一切思绪;然而在这个狭窄寂静的房间里,不断回响起来的却只有她沉重急促的呼吸,以及身体一下一下撞上墙壁的沉闷“砰砰”响。
她宁可丢掉一条腿,也不愿意失去自己的声音。
被剥夺了生存基础的恐惧实在太过强烈,以至于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突然回过了神,转身扑向了那架悬浮舱。她没有“破坚”式的特殊物品,但是她至少可以开悬浮舱把房间门撞破波西米亚一拳砸在控制板上,将头深深地埋进了手臂里。
这块破铁要用语音启动!
正确来说,驾驶之前必须得通过莎莱斯把它激活。
不,冷静下来想想,情况或许没有那么糟。她身在一个安全熟悉的地方,外面不仅没有敌人,反而是几个熟人,这在她的人生经历中可算是很少见的事了。在发现她不见了以后,一定会有人来找她的——只要能出去,一定能想办法找回声音。
只要能出去。
波西米亚忽然抬头看了一眼墙壁。
毛人兄弟一向消息灵通、无所不知;她如果多撞几次门,他们应该会察觉不对的。更何况这儿本来就是他们要来的地方,说不定再等几分钟他们就来了呢?
她原本只是为了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顺着这个念头想了一会儿,她刚才一通闹腾而涨红了的脸色,却渐渐地白了下去。
从她进屋到现在,已经过去不止三分钟了。如果那对毛人兄弟要来,应该差不多该到了,但她却听不见门外有任何响动或人声。而且更重要的问题是……她现在在哪儿?
毛人兄弟为什么要来这个房间?
为什么他们现在又不来了?
波西米亚想不明白,烦躁得使劲抓起了头发,将几绺波浪拽得笔直;她走近墙壁,对准了应该是门缝的地方就是重重一脚——虽然她一向不以力量见长,但这个鬼盒子的四壁也坚固厚实得令人吃惊,她好歹是个进化者,却没法将它撞得松动分毫。
但她气性一上来,不管不休地非要发泄个痛快不可,因此一脚又一脚,震得小腿都麻了也不肯停——直到最后一脚用劲儿太大,她一个没站稳,咕咚一下坐在了地上,反而把自己给撞得不由自主泛起了泪光。
吃食全从她的衣兜里洒了,几块奶油酥“吧嗒”一声摔落地上,在光洁的灰白地面上溅开一片黄澄澄的碎渣子。
波西米亚的目光在奶油酥上停留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自己的衣兜。
她的声音……是怎么突然消失的呢?
她慢慢伸出手,弯腰捡起奶油酥,皱眉打量了它一会儿。
衣兜里的五六种零食,都是林三酒给她的,不会有问题。她喜欢把零食都装进白色纸袋包好,然后一直收在随身衣袋里,这样想吃时一伸手就能摸着了——换言之,这些零食不可能被别人碰过。
波西米亚再次弯腰去拿第二块奶油酥的时候,她的长发滑了下来,湿漉漉的卷曲发尾一下子就捉住了她的目光。
她死死瞪着自己仍旧半干的头发,一时间竟在原地凝住了好几秒。
是了,她的衣服可不是一直穿在身上的。在她洗澡的时候,如果有人出入了她的房间,往她的零食里加了什么东西的话……
说来也真巧,就在她被误打误撞地送进了这个监狱般的房间里以后,“加料”的作用正好体现出来了。
是他们吗?他们竟能把时机计算得这样准,让一切看上去都像是巧合?
波西米亚紧紧咬着牙关,奶油酥在她的拳头里被挤成了碎渣,零零落落地落了一地。
她此时面色冰凉,一丝表情也没有了;胡乱拍了拍手,她将袖子挽了起来,一只只地清点起了手腕上的镯子,神色却越数越阴沉。
没有!
十多只镯子,藏了近二十个特殊物品,却偏偏没有一个能派得上用场!
斯巴安刚刚走了,人偶师因重伤还昏睡着,胡眼镜大概还在医疗室里鞍前马后地做护士,没有人——整个Exodus里,除了那对浑身都是嫌疑的毛人兄弟之外,竟没有人知道她被关在这个监狱般的房间里出不去了!
波西米亚又怒又气,恨不得将那对毛人活生生吃了;就在她气得面色雪白、坐在地上发怔时,她忽然只觉脚下一震,差点被惯性甩在地上。
……惯性?
她听着从地面深处渐渐响起的引擎蜂鸣声,一时间傻了。
第936章 你得到我的身体,也得不到我的心
在意识到飞船升空了的时候,波西米亚立刻扑向了屋里唯一一个家具。她像个猴子一样敏捷,从床板上一跃,高高地跳进了半空中。
小窗户是完全镶嵌在墙壁内的,没有一点可着力之处;她原本也没期望能瞧见什么,然而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在这短短一晃眼的工夫里,她竟然在那片离飞船越来越远的岩石大地上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急得团团乱转,正使劲朝飞船离去的方向不住跺脚、招手,也许还在高声呼喊,尽管她什么也听不见。飞船激起的狂风把树林、草木与那个人都吹得摇摇欲坠,不过即使这样,她也在一瞬间认出来了——是那个胡什么玩意。
他肯定是被人骗下飞船的,真是笨得出汁了!
这下希望又少了一个。波西米亚心情更差了,咚一声坐在床上,气得使劲踢了两下床头板。现在可好,偌大一个Exodus里只剩下人事不省、屁用没有的人偶师了;只要他还昏迷着,那些人偶还不如一块卫生纸有用。
而且如果她的猜想正确,那对毛人兄弟果然在暗中捣鬼的话,那么他们肯定会把人偶处理掉的……接下来,那个躺在盒子里的人身上会发生什么,她可就不知道了。
波西米亚焦躁得将手臂上的镯子一股脑儿全捋了下来,发带、颈圈、戒指也都被一一摘了放在床上。但不管她看几遍,也想不出它们能怎么帮上忙——她想一巴掌把它们都掀飞了,又还是舍不得,只好唉声叹气地一件件重新戴了回去。
直到她将一条草编带子拿进手里时,她忽然顿住了动作。
她拎起它在眼前晃了晃。
这条手带没法让她离开这间房间,也不能把消息传到飞船外。事实上,她差点忘记自己有这么个东西了——上一次用它,还是拽着林三酒一起进入意识力星空的时候。
只有这一条路了。
她的肉体不能踏出这艘飞船,但她的精神却可以上升、进入另一个层次的空间里去……在那个空间里,她至少就有机会把消息传出去了。
收起了草编手带,波西米亚在床上盘腿坐好了,静静听了一会儿门外的响动。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人来了;除了引擎低低的蜂鸣,一切都寂静极了,就像是身处于一个寂寥悠长的梦境里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