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是一个挂着塑料门帘的棚子,你见过特别冷的冬天吗?有些地方会在门口挂上一条条厚重的塑料帘子挡风。那一天就是这么冷……我掀开帘子的时候,里头却比外头还冷。我打了个哆嗦,回头看了一眼。”
林三酒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嗯”。
“梅和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我,脸上肌肉很紧地笑了一下。”长足转动着眼珠,不管转到哪儿,它的神色都依旧平静。“她说,‘只要走进去你就能进化了’……后面还有半句话,是什么来着……”
它紧紧皱起眉毛,仔细搜寻了一会儿记忆,最终还是放弃了。
“所以我走进去了。”它低低地说,“走了两步,我又转头扑回了塑料帘子那儿,我想告诉她我想算了,做个普通人也没有那么坏……没过一会儿我就被拉走了,所以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梅和。她褐色的短头发比我印象中稀薄了很多,一个穿着褂子的男人走向她的时候,她赶紧冲他笑了。所以,她没看见我那时正站在帘子后头,望着她。”
褐色短发的女人……梅和当时的年纪也从地莫那儿听说了。林三酒端详着长足的面孔,心想也许梅和与如今的长足五官上有几分相似。其实不用做得多像,只要与梅和本人有一点儿靠边就够了。
她一边想,一边在长足眼前晃了晃手。堕落种的眼睛微微动了动,又停了下来。
原材料是足够的,林三酒收回手,想道。她的卡片库里还有一些以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收集起来的尸体。
“梅和当时说了什么?”林三酒柔声问道。
“补偿金……这个词,是她先说的还是那个男人先说的,我已经不记得了。”长足带着几分茫然地说,“不过我记得那个男人说,‘不管成不成,她以后都得替我们干活了,虽然我们不缺进化者。’……”
“我当时想,为什么那个男人对他新来的同僚这么不客气呢?不过梅和好像没觉得奇怪。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她只攥着那袋补偿金,盯着那男人什么都没说出来。然后我感到我的胳膊肘被人一拽,我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就这么被拽走了。”
林三酒想象着一个细瘦的少女被拉进棚子深处的情景。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要报仇。”长足——也是过去那个叫梅裴裴的少女——喃喃地说。这一次它听起来没有一点儿仇恨,只是像在阐述晚餐要吃什么似的一样平静。“你帮我看看……这儿有人长得像梅和吗?那一天,她告诉过我她在这里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因为她是内部人,所以我的进化一定会成功。她肯定还在这里。你看看,她是一个皮肤白,身型适中的女人……”
林三酒站起来,朝远处走了几步。长足的脑袋随着她踩在沙地上的轻轻脚步声转了过去,满怀希望地听着。
“有这么一个人。”她低声说,手里紧紧握着【描述的力量】。“这里的人还没有发现我们潜进来了,我从这儿能很清楚地看见那栋楼里的工作人员。我可以把她引出来。”
……当第二个脚步声响起来的时候,长足猛地从地上半坐了起来,突然得几乎像是重获了体力一样。它努力睁大了眼睛,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嗓子里“嗬嗬”地发出了一阵含混的叫;直到那个褐色短发、穿着褂子的女人走得很近了,长足才蓦地伸出手,浑身朝前一扑,死死抓住了那个褐色短发女人的喉咙。
“看来你甩开我以后,这么多年过得很好。”它嘶哑地笑了。那褐色短发女人扑腾起来,一下下打在它身上,挣扎着要摆脱它的双手——“你的补偿金花完了吗?”
林三酒看了几秒,转过身走向了远处。
她想,这个地方是一个假象的话,很快就应该会有人出现的——虽然更大的可能是出现陷阱。但她还是没有动,只站在远远的另一个角落里,任夜晚的凉风吹乱了她稍微长了些许的头发。
“‘只要走进去你就能进化了,’”长足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落了,好像被风翻乱了、搅散了的乐谱。“——‘你是我这个进化者的女儿,一定能成功的’,是这样吗?不成功以后,你为什么不再出现了?”
那个“梅和”当然没有办法给出任何回应。好在长足也不再需要答案了;过了一会儿,一切响动都渐渐消散了,夜幕下重归于一片寂静。
第923章 End of solitude
林三酒独自绕着铁门走了小半圈,很快就明白她究竟踩进了一个什么样的陷阱里。
……她回头看了一眼。
长足的身体在夜风中渐渐地凉硬了,轮廓僵直得如同被寒意冻透了;那个假“梅和”也失去了人形,重新化散成一堆尸块。二者彼此支撑、彼此依偎着,在远处的地面上形成了小丘似的一处黑影。
在她的目光下,那黑乎乎的小丘忽然动了一动。
那只滚圆肉瘤冒了头;它从长足身子下方一点点挪了出来,比之前长在堕落种身体里的时候,像是又涨大了一圈——远远看去,像是一只重型卡车用的大轮胎。
林三酒看着它,手里悄无声息地滑下了一道弧形银光。
“算了吧。”那只肉瘤慢慢滚离了尸体堆,冲着她的方向一转,旋即停住了。属于梅裴裴的声音,正在逐渐从它的嗓子里消退:“……即使你拿出了武器,你以为就能骗到我吗?”
林三酒没有答话。
那肉瘤“嗤”地笑了一声,也不靠近,只是向后方滚了出去;在昏暗天光之下,它的肉皮下起伏不定、浮凸四起,仿佛有无数小东西就要从里头爆裂出来似的。
“我要走啦。”它用近乎甜蜜的声音说道:“我真希望我刚才是从你身上脱落下来的,而不是一个没什么出奇的堕落种。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在外头的时候,我还没有信心能战胜你。”
如果它有肩膀的话,它的语气叫人觉得它一定会耸耸肩:“你是一个很幸运的人。我每次掠夺过一个生物以后,必须消化一会儿才能进行下一次的掠夺。所以我现在不能把你怎么样,而且你也自己走进来了。太可惜了。”
也就是说,长足的命换来了自己暂时的安全……是这样吗?
要是长足知道了,肯定要气得够呛吧?
林三酒想苦笑一下,却猝不及防地摔倒在了地上——这一摔连她自己也没有预料到,就像是双腿突然被抽掉了骨头。她撑着地面抬起头时,远处那只肉瘤看上去已经变小了,也被昏暗吞噬得更模糊了;在没有人盯着它的时候,它似乎动作速度会变快。
“即使我的体力被抽干了,不能用进化能力了。”她勉强坐直了身体,紧紧望着那只一点点往黑暗里退去的大肉瘤:“……你忘了吗?我还有特殊物品呢。”
“哦,是的。”肉瘤几乎像是笑一样地回应道,声音开始有点儿听不清楚了。“特殊物品……它们属于你的时间不会很长了。你好好珍惜吧。”
它好像一点儿也不怕自己会拿出什么东西,从这个距离上将它打成碎片。
林三酒颤抖着伸出双手,“叫出卡片”的念头不断在脑海中反复着——斯巴安交给她的武器,已经没有一件能够举得起来了——然而不管那念头回响了多少遍,她空荡荡的双手却始终在黑夜里苍白着,像是虚浮的影子。
……是了,要拿出她的特殊物品,她必须要先动用进化能力。
而动用进化能力,是要求体力的;很不幸,在这一处空地上,她所有的体力都流干、被抽尽了,只留给了她一个干涸河床般的空壳。
“何必这样费劲?”肉瘤遥遥地说,又像叹息又像微笑:“以你现在的状态,不是应该希望我早点儿离开才对吗?”
她能听出来,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沉重了;这片空地上的力场远比外头更重、更强烈——这股仿佛能扭曲人灵魂的力量,像是暗夜间无声无息接近人脚跟的一条毒蛇,只在最意料不到的时候游近了,再猛地将尖牙与毒液一起深深沉进皮肤之下。
“你、你走以后。”林三酒气喘吁吁地说,每一个字都是艰巨的任务。“……会有别人来吧?”
“当然。”
那怪物坐在暗影中,干脆地应了。“但他们不会来得很快,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缺乏力量就像缺乏空气一样,让脑海里仿佛升起了一片浓雾,模糊朦胧了她的思维。她不得不慢慢想了一会儿这句话,才带着几分茫然问道:“——为,为什么?”
“为什么?”那肉瘤这一次清楚地笑了。“这还用问吗?”
它接下来的话,字句清晰又柔软残酷。
“你已经自己走进了这个力场中心,你还不明白吗?你在这儿坐上一会儿,想想人生,想想星空……”它咯咯地笑起来,“过不了多一会儿,你就会慢慢感觉到体力又回来了。你过去的进化能力也许会消失不见,你会获得新的能力,新的模样……毕竟你是一个进化者,和普通人的潜力不同。你将会是一个很甜美的新果实。也许到了那个时候,你会很喜欢自己的新形态呢。”
林三酒趴在地上,看着它越来越远——如果她有任何一丁点儿力气,她都会冲上去,顺着它离开的道路逃出这个鬼地方;然而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微微颤动了一下眼皮。
四周都是高高城墙般耸立的坚铁大门,那肉瘤能从哪里出去呢?
如果她一直盯着它消失的方向,再一点一点爬过去,那她会赚着点儿生机么?
她想到这儿,努力抬起了头——在刚才肉瘤与她说话的地方,现在只剩一片雾气般深浓流转的黑暗了。它和门后那个人一样,就这样消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夜色里。
林三酒本该感到震惊,或失望的;但任何强烈的情绪,都一样要有体力支撑才能波动起来的。
她只是看了一会儿远处的夜色,然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你长角了。”
仿佛极漫长又极短暂、一段无意识的黑暗,被这四个字给骤然惊搅起来了;林三酒猛地张开眼睛,隐约看见一个人影正朝她低下了头,黑沉沉地笼在她身上,唯有身体轮廓被不知哪里亮起的光染出了一线淡淡银边。
她茫然地望着这个背对着光的人影——长角了?真的吗?
“假的。”那人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呼吸中盘旋着无花果被阳光晒过后的香气与温热。一只手伸进林三酒腋下,将她扶了起来。
“孤独地战斗这种事。”斯巴安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分不清是谁的头发散乱地贴在二人皮肤上,沾染了灼人的烫。“不适合你。”
第0章 (题外话)诶嘿嘿嘿观众朋友们,我想死你们啦
“这不是明天就大年夜了吗!是这样的!我突然接到一个任务!要在大年夜晚上乘上驯鹿拉的马车,横跨夜空,偷小孩儿红包,所以今天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不得不请一天假。唉好遗憾的,真的,搓手。
说到红包,我前两天才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现象——原来广东以外的地区,过年红包都上涨到百八千了?!我他妈惊得饼干都掉了,这在广东根本不可想象好吗!我们家去年给的还是一人一百呢……无论是给的还是收的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广东人还真是很务实了,从小到大红包数字从没有变过……感觉是赶紧应付过去拉倒,还要早点开工赚钱呢。
所以明天晚上任务艰巨,要从福建省偷起,一路北上路经江浙沪,到达北京搜刮一番,再沿西路偷回来。广东本地就不偷了,怪可怜的。一年就指望这一天了!
第924章 负疚的林三酒
像是在风暴中得到了一口喘息的机会;过了一会儿,林三酒感觉自己麻痹的面皮渐渐恢复了知觉。神智重新聚拢时,她发觉一张厚重的金属制面具正贴在她的脸上,不带金属的冰凉,仍泛着另一个人的体温,如同从白日一路沉淀进黑夜中的残余阳光。
……真是太狼狈了。
她从斯巴安手臂中脱出来,拄着膝盖,在心里苦笑了一声。双腿仍然颤抖得厉害,几乎摇摇欲坠;但他没有再伸手相助,只是静静地等着她恢复体力。
幸好林三酒现在身体虚弱,所以即使她一直有意垂着头,不去看斯巴安的脸,也不算太不自然。在面具狭窄的视野中,斯巴安的那双黑色战斗靴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她真希望自己能从鞋子上看出他的情绪。
“……是什么?”
当她的呼吸声渐渐趋于平稳时,斯巴安的嗓音突然低低地响了起来。他对女性的态度一向充满温柔,此刻这个问题听上去也十分轻缓柔和——即使它已经令林三酒的心脏沉沉地坠了下去。
空气里难捱地安静了一会儿。
她不能对这个问题装傻……林三酒很清楚他问的是什么,斯巴安也知道她清楚。
顿了几秒,她叹了口气:“是波西米亚。”
金发男人没有吭声,但她能清楚感觉到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的重量。他在等着自己继续解释下去。
“每一个房间内,都有能够与莎莱斯沟通的声控广播系统。”
让她被任何一个人救下都行,却偏偏是斯巴安。林三酒心里像是有几股绳子狠狠地拧绞在一起似的,硬硬沉沉地硌在胸口里——这叫接下来的话更加难以启齿了。
“你的房间里……广播系统的音量被调得很小,虽然不至于听不见。”她叹了口气,还是没有抬头看他。“不过因为Exodus里常常会响起广播音,我觉得在你听过几次以后,应该就习惯于这种白噪音了,不会对它再产生警觉了。”
斯巴安从嗓子里沉沉地“嗯”了一声。他的思维敏捷,听到这儿大概已经明白了她那一个小小的诡计;不过林三酒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好像这样就减轻一点儿她的负罪感:“在你去休息以后,我让波西米亚进了控制室。从那儿的广播频道所发出的声音,可以有选择性地传达给飞船不同的区域……比如你的房间。她选了一篇中世纪的诗,然后能力就生效了。你别怪她,是我让她这么干的。”
没有一个进化者——更别提斯巴安这种级别的进化者——会仅仅因为劳累,就几近昏迷般地一口气沉睡近两天,尽管他身上也多少带了些伤。
不管这是不是林三酒的本意,事实上,她都利用了斯巴安身上的伤。正因为这一点,波西米亚的【吟游诗人】才会一击即中,而且还将效果一直维持了这么长时间。
答完了第一个“怎么办到的”,接下来第二个问题就是“为什么要这么做了”。林三酒紧紧闭了闭眼睛,不知道一会儿该怎么回答才好。斯巴安对她帮助良多,她实在不愿意对他撒谎;但是她也不能——或者说,不敢——将她的猜测告诉他。
然而当斯巴安再次开口时,她听见的却不是“为什么”。
“……白噪音是一个不错的想法。”他缓缓地说,嗓音中有某种东西令她抬起了头:“但它很多余。”
遥远的手电光像雾气一样弥漫在斯巴安身后的天边,只有浅浅的光描摹出了他的轮廓;他细碎的金发蓬松地飘浮在光雾里,几近透明。
“我在你身边时,从来没有戒备过你。”
此时此刻,林三酒只能望着他——刚才绞尽脑汁想要怎么回答他的努力,一瞬间全流逝得干干净净。
“……以后也不会。”
几乎像是在安慰她似的,斯巴安低哑的嗓音缓缓地流进了夜里。
这几个字确确实实地叫林三酒吃了一惊,甚至叫她脑海中都空白了那么一瞬间。
“为什么?”等她回过神时,她已经不自觉地问出了口。
斯巴安低低地抽了一口气,似乎呼吸也开始有点费劲了。他压下去一声喘息,问道:“你不知道我的进化能力是什么吧?”
林三酒摇了摇头,意识到他不能这样什么防护也没有地站在力场中央——即使是斯巴安也不行。
“你以后会知道的。”他一边说,一边抬起手,自然而然地把她脸上面具给调整了一下位置。随即他从自己耳朵上摘下了一个小东西,再张口时就换了另一种语言——只是他语速很快,在仓促之间她只听清楚了一半:“……for every minute I share with you, I will be punished hard in future. Nothing you do to me could be worse than my own fate. I was kissed by a curse, you see.”